林念是个很注重实验安全与规则的人，对于参与实验的学生的管理也十分严格，因此她所带的学生团队实验事故一直为零，这在整个黎星乃至整个天星系都堪称奇迹。
不过这样的奇迹的背后林念也付出了颇多精力。
每一次的学生实验她都会亲自到场，一直盯到当日的实验结束，确认好全部的仪器都处于安全状态才会离开实验室，而实验室也会安排相关人员轮流值守。
如果说这样的付出已经算得上用心，那么这也只是林念所耗费精力心血的冰山一角。
林念会在每一次学生提出实验理念和目的后进行背调，调查该实验的可行性与危险性之后再批准实验是否能够进行。
如果发觉实验的危险性过高，但同样具有不可忽视的研究价值，那么这个实验的危险性会由林念规控到足够安全的范围内后再转交给学生开始正式实验。
“谁也没有想到，林念生涯中的唯一一次实验事故会那么严重。”
重霄语气平淡，这么多年过去，失去母亲的伤痛在验证了二次死亡之后，已经减轻不少，他能够平静地告知陆终当年发生了什么，也能够不带情绪尽量侧重需要让陆终知晓的关键信息。
那一晚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是盛夏的夜晚，空气略显燥热。
林念带着还是半成品的实验芯片回了寝室，她本可以将芯片留在实验室，可还有些记录需要借助放在寝室的检测仪器完成，也正是这一举动，保护了夜晚留在实验室完成实验的其他学生与研究人员，同样也使她成了唯一的事故伤亡指标。
当晚重霄也在福切尔，他与父亲准备接马上就可以休假、不用再继续守着学校的学生的母亲回家，可他最终也没有接到自己的母亲。
林念带回寝的那枚芯片能量并不稳定，进行测试的仪器一阵警报声后，林念若是直接夺门而出许是来得及避险的，但林念没有，这枚芯片的价值不允许她就这样让她把其当做无用的实验废物抛弃。
直到最后一刻她也在努力想要将处于能力爆发边缘的芯片完整剥离出爆发中心，在察觉的确无力回天之后，只好选择带着部分研究资料逃离，可为时已晚。
那一晚，没有任何人听到异常的爆炸声响，只有非常短暂的眩目蓝光。
那蓝光几乎能够掩盖白日太阳最强烈之时的光芒，因此在暗夜之中则更加引人注目。
不过蓝光出现的时间太短，没有人察觉蓝光出现的位置，那蓝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收到通知的时候，林念已经消失了，门窗都是密封的，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但……”重霄顿了顿，陆终没有忽视他那几乎微不可见的颤抖。
陆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想打断重霄，她不知道如果此刻重霄好不容易被压制住的情绪波动经过她的打断，会不会就再也无法维持稳定。
“但是，经过探测，整个8-26的密封空间之中都是林念，她的身体直接气化，与粉尘、空气融为了一体。”
陆终无法想象当时的重霄怎么理解他的母亲当时的惨状，但她知道，自始至终在讲述当年这起事故的时候，重霄都没有以“母亲”这个称谓称呼林念女士。
可以想象，重霄会如此，一方面是为了更好使陆终理清事件之中的人物关系，但另一重原因则是——他下意识想要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回忆那次的事件。
“你相信二次死亡吗？”重霄询问着有些震惊于林念死亡之惨烈的陆终，“不，你先别急着摇头，我也没有因为不接受我母亲的死亡而产生幻想。”
重霄慌忙之下抓住了陆终的胳膊，力气不大，陆终甚至感受到了对方的手有些颤抖。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我真的听见了，只有我能听见。”重霄说着说着却是低下了头，当年的他告知父亲、朋友，告知他所信任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说辞，他们都只当他太过思念母亲，接受不了母亲如此凄惨的死去。
陆终没有挣脱，她平静地抬手，轻轻将手掌盖在了重霄颤抖着抓着她胳膊的手上。
“我相信。”陆终的回答很好地安抚了重霄。
重霄再次抬头，眼底微红，他松懈了力量，“ 8-26因为那次的事故被封锁了，但封锁也并不严格，毕竟那样的事故的威慑力已经足够让学校的师生对这里敬而远之。”
也是，整个8-26的空气之中都是气化的林念，谁又敢靠近这里、呼吸这一处的空气呢？
所以那让人谈之色变的8-26的气息恐怕就是腐朽、陈旧与死亡的味道。
“我偷偷拿走了不少林念的资料，我也知道父亲或是羲和上将他们一定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没有人去阻拦我，似乎只要我不再病态地嚷嚷着我能够在这里听见林念的声音，就没有人再去管我做什么。”
重霄从陆终那并不够温暖的手掌之下抽回了手：“作为她的儿子，一直以来我都被鲸族特别关照，与此同时，通过对林念所遗留的资料的信息分析，我得出了她真实身份只是鲸族最高等级文明所创造的生命意识投放计划的意识体的结论。”
陆终开口道：“所以，你曾经提及过达成二次死亡的苛刻条件与生命意识投放计划的意识体有关？”
“你们都足够强大，只有足够强大的精神意识才能够在肉、、体湮灭后保存下精神意识，而我之所以能够听到他们都察觉不到的这间寝室之中属于林念女士的精神意识的声音，也是因为我是她的孩子，我继承了意识体的部分基因。”
陆终陷入沉默。
生命意识投放计划的全部意识体皆是为了完成人类文明独立使命而存在，使命失败便会被抽离进入休眠，意识体不会对某个世界线的星球产生过分强烈的眷念和记挂，更不可能与普通人类留下后代。
意识体看似与执行使命的星球中的其他人类相似，但并非如此，为了避免意识体对人类的基因产生影响，“不留下后代”这一点虽然不是明例禁止的规矩，却是默认的守则。
除非……
林念自我意识过强，超越了她想要完成使命的信念。
或者，重霄的诞生与林念完成使命密不可分。
如果说为了完成使命，重霄必须出生，那么林念执意生下重霄便完全符合一个意识体的思维模式。
“既然你确认林念女士只是二次死亡，那么你回收了她的精神意识吗？她未完成的研究你也接替她重启进行了？”
重霄没有立刻回答陆终，只是说出了让陆终更加震惊的话语。
“你的出现让我对生命意识投放计划有了新的认知，原来并非必须出生在这颗星球，也可以像你一样，直接被投放进刚刚死亡、身体还没有完全丧失功能的躯体之中。 ”
“你怎么确定我并非原来的陆终？靠你所说的精神力等级的变化还是不可靠的死亡证明？我万一只是没死透呢？”
陆终还想搏一搏，被发现意识体的身份也还好，重霄和意识体也有关系牵扯，但她这样半路占了原主身体的投放方式，使她如同入侵寄生一般，便不一定能够被轻易接受了。
“你死透了。”
“我没死透。”
“你死透了。”
“争这个没有意义，但我很确定你的死亡测定一定出了错，当时的我还有口气。”
“你死透了。”
“我没有……”
第52章
陆终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重霄用终端播放出的视频堵住了嘴。
视频之中，原主额部三分之一的位置已经因外力的暴力打击而塌陷，口鼻、耳朵皆有出血，瞳孔已然溃散……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画面更有说服力了。
“这么惨的模样……确实、可能、八成真死透了。”
陆终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这句话, 她不得不承认重霄对原主的死亡认定是事实。
来到这具身体之后, 陆终初步检查过身上的伤, 当时的情况在她看来的确算不上致命伤，身体各部分都是完整的，她感受到的只有头部钝痛和四肢的麻木，根本不像视频中的惨状。
“那些暴徒不是什么普通的街头混混,是反鲸组织的成员,被他们盯上的人，基本不会留活口，更何况，柳烁那边就算来了帮手,中心城区的人也不会插手边缘地带的'小打小闹'，他们笃定没有人会来救你。”
因此，原主的的确确是彻底死亡后,被抛尸在了垃圾堆旁,等待身体彻底腐烂或者成为夜里游荡的巨兽的口粮后，这世上便查无此人,因为是边缘地带的人,连身份芯片都没有销毁的必要。
“你又是如何拿到的这视频？”
“反鲸组织已经被福切尔关注很久了，你还记得去做赛前测试的时候, 路上碰到的'测试员'吗？”
陆终想到了在去赛前检测的路上碰到的发给她反鲸宣传传单的于黎, 询问道：
“他是卧底？”
她可不觉得于黎那样的卧底水平能够胜任卧底任务，声音都不作修饰,以至于她在见到于黎真面目后，听到于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猜到了对方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不是，他只是为了个'测试员'，真正的卧底哪有这么容易被发现。”重霄见陆终的神情似乎并非只是单纯的疑问，补充问道：“你发现测试你的测试员的身份了？”
“于黎上尉对吗？”
听闻陆终的回答重霄有些意外：“你是今年入学的新生这一批里，唯一发现测试员真实身份的人。”
陆终在心底暗自吐槽，只不过是于黎这个测试员的确做得不够称职。
“回归正题，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是在原来的陆终死亡后被投放进这具身躯的意识体，你有何打算？”
此时的陆终并没有完全放轻松，她已经知晓重霄对意识体的存在是包容与接受的态度，但她毕竟占用了别人的身体。
“帮助你掌握属于原来的陆终的精神力天赋，防止你在之后的任务中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重霄的话再次出乎陆终的预料。
“原来的陆终的精神力天赋？”
“你没有发现吗？除去意识体的特殊性导致的与鲸族相似的精神力天赋，你同样也可以使用原来的陆终的精神力天赋。”
重霄看着陆终神情之中闪过的迷茫不是作假，这才意识到陆终是真的没有发现她那与时间有关的精神力天赋。
“发现协助你们完成赛前集训的女性beta队员失踪后，去事发地调查的羲和上将让我陪你……上厕所，那次，你以为我也意外失踪时，你没有察觉什么异常的情况吗？关于你自己的异常情况。”
在重霄看来，以陆终的警觉性不会丝毫异常都察觉不出。
“我只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不过……”陆终停顿，看了眼重霄，知道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让对方心里不怎么舒服，“那些压力只是因为你是上校的儿子，而我将一位上校的儿子弄丢，在那种情况之下，和直接认定我是凶手也没差别了。”
陆终说完后，果然看到了刚认识重霄时就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表情——抗拒以及不满，不过此刻还多了几分失落。
为何会失落？
陆终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
这人，怪怪的。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重霄再次询问。
陆终摇头。
“我第一次察觉你身上出现的异常的时候，正是在那时，虽然只有几秒钟，但是我很确信我没有眼花。”
重霄趁着陆终正在等待他继续后面的话语时，迅速降低重心，扫堂腿直攻陆终下盘。
“你！”
陆终一个“你”字还没有完整地从口中说出，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应对。
不出重霄所料，他再一次看到陆终以一种完全与时间流速不匹配的速度，做出了躲闪与反击的动作。
陆终见重霄保持着扫腿的动作未动，只得将因反击而使出的鞭腿硬生生停在了距离陆终面中不足三公分处。
但动作能够被停下，因动作带动的风却不受陆终的控制。
头发被风吹起，重霄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陆终收回了腿。
重霄终于不再是“静止”的状态，站起身后，重霄开口道：“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最不对劲的是你吧？突然出手后又不还手，等着挨打呢？你这癖好还真是……”陆终无力吐槽。
重霄没有理会陆终的打趣，也不想深究陆终到底是真没有发现还是为了避重就轻。 “你可以调整3-5秒左右的自身时间流速，这一点除了我发现了外，百卯教官也察觉了。”
陆终脸上打趣的神情还没完全消失，但打趣儿却渐渐变成了有些干涩的笑。
重霄继续说道：“他默认这是你的精神力天赋，准确地说，他翻找了以前的陆终的资料，因此才确定这是'你'的精神力天赋，至于你的讯音、形声，最好还是不要暴露人前了。”
“怎么可能不暴露？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能因为想要隐藏能力而放弃机会与优势吗？”
“万一暴露，你的'讯音'，我已经找到了合理的说辞解决它的来历。”重霄今天与陆终开诚布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前上校明熙曾参与过虫族的基因融合计划，她所融合的能力正好与你的讯音类似。”
“我隐约记得似乎有在学习资料中看到这一段的记录，可前上校基因融合的技能即便与讯音相似，也不能证明我的讯音来自基因融合不是吗？”
“虽然完成基因融合计划后的人很难将技能基因遗传给下一代，但可能性并非完全为零，更何况，自试炼赛你的那声传讯提醒被那么多人感知到后，不少人都重新对前上校明熙是否有后代遗落在外也进行了调查与猜测。”
“现在虫族已经彻底与人类撕破脸面，因此我这时候再以前上校遗孤的身份站出来承认当时的传讯来自我，也不会引起太多反对的声音，还会得到不少庇护。”陆终补全了重霄想要表达的内容。
“至于前上校是否真的有孩子，那就是我接触不到的绝密情报了，不过，为了让你的身份更加合理、更加符合你现在的年龄……”
陆终趁着重霄说话的气口接着道：“无非是人类与鲸族的战争结束前，前上校明熙不知晓鲸族真实秉性，担心引得报复，进行了胚胎冷冻，自己却牺牲在战场。冷冻的胚胎在十八年前被解冻，后被无生育能力的家庭领养。”
“你觉得有不妥之处吗？”重霄不太理解陆终脸上出现的几分阴沉，“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使命不是吗？意识体的身份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
“所以，你接近我也是为了完成林念女士的遗愿，重启她未完成的研究？”陆终并不觉得意外，这才是重霄。
“你为了完成使命而来，我或许也是。”
重霄不知晓生命投放计划的意识体有着不能眷念任何一刻执行使命的星球、不留下血脉的不成文规定，但他在隐约间也察觉了自己的出生并不单纯出于母亲的爱。
没有人要求他必须完成母亲未完成的实验，他重启实验只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或许这便是基因使然，他继承了意识体的基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