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意思当着几位大人的面说自己要解手。
彭文绍还想再问。
萧言卿让婢女送孟椒回去,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孟椒屈膝,“多谢大人。”
婢女也松了一口气,“是。”
赶紧行礼告辞,生怕晚了一步会被怪罪。
再回头看孟椒一眼,示意她快走。
孟椒低头跟上。
青石板小路狭窄,仅容得下萧言卿和彭文绍并行,孟椒与他们经过时犹豫了一瞬间,便选择从萧言卿身边草地走过。
她步子迈得很快,经过时带起小风,扬起的裙摆与男人青色衣袍相擦。
萧言卿察觉到了,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走了十几步,站在青石板路尽头的孟椒犹豫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那个男人她见过。
对方很敏锐,在她看过来时便侧头了,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孟椒微惊,忙低下头快步离去。
等人离开,彭文绍轻笑出声,萧言卿冷淡看向他。
彭文绍摸了摸鼻子,“我都没说话。”
常锡麟突然开口,“说起这个谢长安我还真有点印象,好像之前状元游街时被沈家女儿看上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彭文绍:“我就说怎么觉得耳熟,原来是他。”
萧言卿没理会二人,独自上前,到了书房门口时,吩咐徐逸去查谢长安去了哪里。
前面领路的婢女走得很快,直到走远看不到人才放慢脚步,松了口气。
她也不敢怪罪孟椒,毕竟今日来的都是朝堂官员的家眷,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只道:“娘子跟紧点,莫再迷路了。”
孟椒歉疚的笑笑,“是我的不是。”
见人态度好,婢女脸色微缓。
孟椒忍不住问:“方才那三位大人,哪一位是萧大人?”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婢女道:“穿松青色交领罗纹绸长袍的便是四爷。”
孟椒脚步一滞,先前一人穿白色,一人穿紫色,还有一个便是刚才她与之擦肩而过的青色衣袍。
若那人就是萧四爷,那他们前世是见过面的,且不止一次。
心里有些微漾,前世她一直心存感激的人,竟是熟人。
其实倒也不是多熟,不过是几面之缘。比起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脸庞,孟椒对气味更敏感,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她不喜欢,但印象深刻。
尤其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同时在白云观山下的草棚里躲雨。
白云观的日子清苦,观里都是有罪在身的女眷,观主待她们素来冷漠刻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那天孟椒背着竹篓去山里采野菜,中途下雨,便寻到了草棚。
雨下的很大很急,她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鹤纹圆领长袍,银灰色滚边,脸颊凹陷苍白,显得人异常消瘦。
周围的泥土雨腥味都遮不住他身上弥漫的苦香味,浓烈的直往她鼻子里窜。
比之前几次见面闻到的味道更重了。
他身边只跟着一位侍从,一手打伞,一手扶着他。
而他也似乎认出了自己,对上她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们默契的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等雨停。
雨停了后,对方先走的,孟椒还坐了一会儿,她不想那么快回去,刚好有雨做借口拖一拖。
他临走前将油纸伞留下了,看了她一眼,安静离开。
孟椒接受了他的好意,乔姐姐病的很严重,这把油纸伞很精美,能换一些银钱抓药吃。
后面,孟椒就没遇到过他了。
再后来,便是听到萧太傅病逝的消息。
白云观里三皇子府的旧眷,都偷偷去后山烧纸,感念太傅当初的救命之恩。
孟椒叹息,原来他去逝的那么早。
——
孟椒回去的时候,谢长安还没有回来。
不过她也没心思去找了。
这一桌又多了三位女眷,那三人应该是相熟的,凑在一起说着话。
桌面上的干果全都撤了下去,茶具也不见了,变成了轻薄的荷花口白瓷杯,里面是朱樱色的葡萄酒。
焦娘子大概是怕她不认识,好心提醒,“萧家真是大户,出阁宴用的竟然是葡萄酒。”
许娘子小声道:“萧三爷虽然无功名在身,但钱财一道甚是厉害。”
焦娘子听得无奈,这话要是萧三爷听到了,恐怕不觉得是夸赞。
萧家三爷和四爷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弟弟位高权重,他却毫无建树,依靠家里和妻子娘家才做出了一些成绩,今日出阁宴看着风光,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为萧家和四爷来的,
怕她又说错话,忙扭头问孟椒:“刚才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熟人?”
孟椒正想着如何将刚才的事说出来,听到这话,便低下头故作闷闷不乐,咬了咬唇,佯装委屈的样子对身侧的焦娘子小声道:“其实刚才是看到夫君跟着一个婢女离开,我才出去的。”
焦娘子面色微异。
孟椒低落道:“那婢女穿蓝衫,不是今日萧府的下人。“
许娘子也听到了。
关于谢长安的风流韵事她们也有所耳闻,她们没见到孟椒之前,还以为谢长安的发妻是乡下的粗鄙妇人,想着男人如今高中,朝三暮四再寻常不过,如今瞧着椒娘年轻貌美,顿时有些唏嘘。
许娘子忍不住安慰道:“男人嘛,都是这样,想开点就好了。”
焦娘子扯住许娘子的衣袖,想让她少说两句。她道:“来京都这么久,怎么不出来玩?”
孟椒小声说:“上个月出门卖绣品,突然被一辆横冲出来的马车撞了,落了胎,一直在家休养。”
焦娘子一听,神情顿时有些懊悔,还不如不开口。
许娘子与焦娘子偷偷对视一眼,然后问:“怎么需要你卖绣品?”
她夫家家境也不算多好,但还不至于让自己绣东西去卖。
孟椒抬起头看她,神色单纯道:“我嫁进门时,公公病亡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婆母身子不好需要吃药,小姑子年幼,夫君要读书,好在我在娘家时学会一手女工,可以卖绣品换钱养家糊口。”
“虽然夫君现在有俸禄了,但京都城赁房子贵,柴米油盐处处要钱,能换一些钱总是好的。”
许娘子听了不说话,忍不住伸手握紧孟椒的手,原以为自己过得够苦的了,来京都城后别人家的娘子都是穿金戴银的,就她那一两样陪嫁的便宜首饰。
如今来看,还有人比她更苦,这么贤惠通达,男人还在外面不老实。
实在是令人唏嘘。
焦娘子也于心不忍,她出身商户,出门总觉得低人一等,但她自认,自己是做不到椒娘这般。
孟椒回握许娘子的手,笑笑说:“相公其实对我挺好的,怕我想不通,特意带我出来散散心。只是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起了疑心,或许是我想多了。”
“也是我没用,要是我小心一些,就不会连累了孩子。”
原本对面还在小声说话的三位妇人,不知何时停下了交谈,竖起耳朵偷听。
许娘子忙道:“怎么能怪你?”
倒是焦娘子忍不住道:“京都城的治安素来好,哪里来的马车撞人?”
孟椒神色哀伤,“我也不知,我去卖绣品的中心大道是个小集市,那边平时是没有马车的,人也不多,就算有也是被人牵着的驴车,就那天突然冲出来一匹黑马拉的车,直直朝我撞过来……”
焦娘子脸色微变,她家里是当地有名的商户,父亲有好几位妾室,从小到大后院就没消停过。椒娘出身乡下可能想不到太多,但她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寻常人家可用不起马车,很多做了好几年的小官都买不起。
再想到谢长安的风流韵事,恐怕不简单。
婢女开始上菜了,焦娘子不好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孟椒的手,道:“先用膳吧。”
孟椒笑笑,“好,正好饿了。”
萧家的席面十分丰盛,先上的是凉菜,用粉彩花瓣样式的小碟子摆放成一朵花,分别是黄瓜心撒糖蜜、糖渍梅子、凉拌鹿筋、野炒鸭丝、冰镇鱼片和蟹膏丸子。
接着是热菜,野鸡烧海参、火腿煨肺块,蟹肉豆腐皮、脍鱼翅、鸡汁煨白鱼片、挂炉羊肉……
前前后后一共几十道菜,吃的时候有婢女在旁边伺候着,十分贴心。
中途三爷夫妇过来了,萧三爷去了男桌那边,三夫人来女眷这边,不过没来孟椒她们这桌,只去了上首那几桌。
焦娘子消息灵通,小声说:“听说花厅那边还有几桌,那才是真正的贵客。”
许娘子忍不住道:“怎么还分开了?”
焦娘子:“恐怕是坐不下吧。”
心里却觉得是瞧不上他们这些人。
许娘子点点头。
孟椒心里有了数,难怪没见到沈心玥了。
第4章 买药
松雪斋
彭文绍和常锡麟走后没多久,徐逸便过来禀报:“谢长安去了后花园那边,应该是从竹林走捷径过去的,有下人看到是和沈家二小姐在假山后见面。”
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道:“沈家小姐缠着人不让走,两人抱在一起。”
徐逸见四爷端坐在案前,周围公文堆叠,他手里拿着书看,半遮掩住他温润的脸庞,见人不出声,便继续道:“谢长安是庐州底下云阳县黄竹村的学子,今年中的探花,上有一寡母,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妹妹,年十三。发妻名孟椒,两人成亲三年有余。”
“今日与沈二小姐会面,是沈二小姐将人寻了来,他发妻看到,借着净手的由头追了上去。”
谢长安左手执书,面色淡淡。
听到这话,眼前浮现那片擦过的鹅黄裙摆,另一只手捏着要翻开的纸轻轻摩挲了一下。
出声询问:“沈家小姐如何对萧府这般熟悉?”
这个徐逸也查了,“沈二小姐与三房的二姑娘交好。”
说到这个就有些头疼,三房在府里是特殊的存在,老太太偏心三房偏心的没边了,哪怕三爷最没出息,府里下人都不敢怠慢三房。
这次二姑娘竟然让外人从松雪斋竹林经过私会,简直胆大妄为。
松雪斋是四爷的书房,府里早就规定,寻常不让人来这边。
萧言卿冷声道:“跟母亲说一声,让大嫂约束一下府里的下人。下去吧。”
不愿在这些琐事上浪费心神。
徐逸点头应是。
这事只有让大夫人出面最好。
徐逸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脚步顿住,回头犹豫道:“今日您没现身,老夫人似乎有些不满。”
萧言卿朝他摆摆手。
徐逸下去了。
待人离开,萧言卿放下书,抬手捏了捏胀痛的额角。
方才接到消息,庾阴死在前往淳安县的路上。
——
宴席大概吃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离开时,孟椒被许娘子焦娘子拉住手,许娘子热心道:“以后要常走动。”
焦娘子也说:“是啊,妹妹要经常多出来玩。”
孟椒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日后就打扰两位姐姐了。”
许娘子嗔了她一眼,“怎么会打扰?刚好我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妹子心地好,过几天我就给妹妹下帖子,还请妹妹不要嫌弃姐姐烦人。”
孟椒摇头,乖巧说:“姐姐性情纯善,我很喜欢姐姐。”
许娘子听了开心,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纯善,平时夫君都说她嘴巴长如护城河。
等到了门口,谢长安跟人聊完走了过来。
许娘子知道孟椒刚小产完,便忍不住问:“你们怎么回去?”
谢长安温柔笑道:“路也不是很远,我们走回去,也好看看京都城的风景。”
许娘子笑笑不说话,然后偏过头与焦娘子微妙对视一眼。
方才从孟椒口中得知两人住在外城,来时还是坐轿子的。
谢长安此人并没有表面看着的清正。
孟椒像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一脸担忧的看着谢长安,“郎君喝了多少酒?怎么脸这么红。”
谢长安拉住孟椒的手,“无事,没有醉。”
孟椒松了口气,“那就好。”
与两位娘子告辞后,两人相偕离开。
等走远看不到人了,孟椒挣脱开谢长安的手,对上谢长安疑惑的眼神,孟椒拿着帕子捂住鼻子,皱眉道:“郎君身上什么味道?熏得头疼。”
谢长安没有多想,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除了酒味,还有一股女人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确实不太好闻。
他知道孟椒鼻子灵,哪怕很淡很淡的味道她都能闻到,怕她察觉出来什么,忙往前面挪了挪,隔开了一些距离。
“那我离远点。”
孟椒嗯了一声,看着走在前面的谢长安,心里冷漠。
前世她不出门,外面都在传她不能生孩子,多年无子谢长安也依旧不离不弃,性情古怪偏执,霸占丈夫不给他留后,无德无贤。
这次不会了,她要堂堂正正离开谢长安。
想到这里,她笑着说:“今天在宴会上吃得很开心,谢谢夫君体谅妾身。”
谢长安心里想着沈心玥之前扑到他怀里的样子,听到这话,回头不自然的笑笑,“开心便好。”
孟椒不管他心不在焉的样子。
回到家申时左右。
孟椒先去了田氏屋子,主屋外间中堂正墙上挂着谢长安的画和对联,下面是一张长案,前面摆放着红漆四方桌和凳子,平时吃饭就在四方桌上。
可能因为家里简陋,没见谢长安带朋友回来吃过饭。
以前住在黄竹村时,谢长安偶尔还会带同窗回家。
听到孟椒敲门声,田氏从里间的床榻上起身出来。
田氏总说自己身子不好,久而久之家里的事情都落在孟椒和谢瑜身上了。
田氏出来看到是她,神色淡淡的,“回来了?”
孟椒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态度,脸上露出笑,温柔道:“嗯,刚回来。”
田氏朝外面看了一眼,没看到儿子,便收回视线坐到四方桌旁,“宴席怎么样?”
孟椒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又笑着说:“菜式十分丰盛精美,都是我没吃过的。”
田氏听了得意,“要不是我儿子,你能吃到这么好的?”
孟椒笑着将杯子递给她,坐到了对面,语气更温柔道:“娘,这段时间是我糊涂了,钻了牛角尖,让您操了不少心,是我的不是。”
语气顿了顿,转了话头又道:“今日在宴席上认识了几位娘子,相谈甚欢,我听许娘子说,在州桥那边有一家姓白的大夫,医术十分了得。许娘子的夫君就是今年的状元郎,如今在国子监任职,许娘子早我们半年就来京都城了,她娘家有亲戚在这边,还算比较熟悉,听说她那个远房的姐姐身子不好,总是怀不上孩子,就是白大夫给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