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了吹仍然有些湿润的印泥，随后把批条折成两折，塞进一个信封之中。
这只信封被摆上文件堆的顶端，工整平铺。
系主任收回印泥，微微叹气：“有时候，就连我都会觉得，老天爷真的很不公平。”
“当它给了你极端优越的天赋之后，却又在其他地方为难你，为你设下阻挠。”
“假如当初的税收官没有前往钢管镇检测污染指数，我们是不是就会失去你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好苗子了？”
边溪云想了片刻，模棱两可地答道：“或许会，或许不会。”
“不过，既然我能站在这里，那就说明我们的运气都很不错。”
“何必去想那些尚未发生过的事呢？”
系主任长长叹息：“你倒是想得很开。”
他指了指边溪云手中的通知：“再过一个月，就是星际联赛的决赛。”
“你马上就要去帝星了，紧不紧张？”
边溪云畅快一笑：“不紧张。”
系主任挑起眉毛。
边溪云道：“因为我已经去过了。”
“在放暑假之前，我们团队溜去帝星星系转了一圈，见识了好多东西。”
“原来如此。”系主任放下心来，“我还想着，要不要带你们提前逛逛帝星，缓解一下抵达新环境的紧张情绪呢！”
他挥挥手，召出一个视频。
视频没入边溪云的随身星网之中。
系主任道：“这是你们这次比赛的场地航拍视频。”
边溪云点开视频：“不是在帝星比？”
视频中，荒芜的戈壁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蜡笔涂成了黄色与棕色。
罕见的绿植星星点点，散落在戈壁之中。
它们或是长着蓬松的鬓毛，或是长着锋利的尖刺，看上去就不怎么好吃。
然而……
边溪云抖开通知，读出一行小字：“……比赛时长总计三天……各位参赛选手需要自行解决饮食问题，不得将任何食物或水带入比赛场地……”
她抬眸望向系主任：“我们要荒野求生三天？”
系主任肯定了她的说法：“差不多是这样。”
边溪云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在发生过海选时期的意外之后，赛委会们已经不会再把比赛场地设置在不可控的天然污染区内了。”
她放大地图：“80%的区域都是高污染区，只有15%的中污染区和5%的安全营地……”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系主任咳嗽一声：“之前是军校比拼，现在是星际联赛。”
“你要相信星际联赛的赛委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边溪云眯眼看他：“是吗？”
系主任挺直腰背：“是啊，这一回，你们一定会碰到污染之风。这和之前的情况可是很不一样的。”
边溪云：“……”
系主任贴心放大通知，指向其中一条。
他耐心解释：“看见这句话了吗？'参赛选手将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
“而这个'意外情况'，正是指'污染之风'。 ”
“这也是星际联赛的老传统了。”
“你们都是来自各大星系的佼佼者，自然应该有能力在污染之风中幸存。”
“不过，你放心好了，星际联赛的机甲都是好东西，提供的装备也十分高端。”
“绝对不是那些残次品所能媲美的。”
系主任双手交叉，放于桌上。
他谆谆诱导：“创灵生物集团不是答应要给你们提供专业级别的私人定制机甲吗？”
“这种机甲和你们此前使用的工厂货完全不同，堪称是天壤之别……”
说这话时，系主任舔了一下嘴唇。
他的目光中流淌出了一种对昔日少年时光的眷恋。
边溪云咳嗽一声。
系主任缓过神来。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发：“等你体验过那种机甲，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它们就像是从你的指尖延伸出去的另一层皮肤。”
“自然而然，随心所动。”
“……好啦，时间紧张，你们赶紧看完通知，然后就去中央区拿机甲吧。”
“记住！”
系主任严肃起来：“一定要选一具真心喜欢的机甲。”
“这一次，你们是可以把它带回家的。”
“它将会陪伴你的整个人生——不要轻易做出决定，更不要为了现实而妥协。”
“不要为了现实而妥协吗？”边溪云笑出声来，“这么说，哪怕我想选一具毫无战斗能力的机甲，也很合情合理咯？”
她本以为系主任会出声反驳。
却不料他真的上下点头，同意了她的说笑。
系主任十分较真：“没错，如果你真的想选一具毫无战斗能力的机甲，那你一定要选。”
“因为这可能是你一生中唯一一次拥有私人定制机甲的机会。”
“星际联赛强者如云。”
“我不奢求你们能拿第一——反正，别说是南四星机甲学院了，就连南区星系也没有拿过第一。”
“我只奢求你们能走得稍远一些，只要比你们的学姐学长走得更远，那就是你们的胜利！”
“你们已经胜利了。”
“所以，不要在乎这具机甲够不够实用，关键是'你得喜欢'。”
“这可是一生一次的机会啊！千万不能妥协！”
一直到边溪云离开办公室，返回了自己的宿舍。
系主任唾沫横飞，激情四射的模样，也依旧浮在边溪云的眼前。
“至于吗？”边溪云很是费解，“私人订制机甲和工厂货的差距，真的有那么大吗？”
她还没体验过“私人定制”的快乐。
在末世世界里时，大家使用的机甲都是系主任口中的“工厂货”。
批量制造，零件统一，方便维修。
哪有可能给每个人都量身定制一套机甲？
这也太难维修了。
她将目光投向队友。
钟明两眼茫然，显然和她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大G的脸庞被笼罩在兜帽之下，看不出具体的表情。
任红有些兴奋，但也不算太多。
她分享她仅有的知识：“我听说过这种机甲。”
“据说，它可以发挥出每个人的潜能，让我们的实力成倍上涨。”
“……岂止！它最大的作用是让我们发现我们真正的天赋所在！”萧华章倒是异常激动，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他用力拍打桌面：“它会从基因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为我们量身定制功能！”
边溪云大脑宕机：“可是，系主任说，这是可以选的……”
“它确实可以选，但也会为我们准备一套最为优渥的配置。”一说到这事儿，萧华章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他对私人定制机甲的了解，显然要比在场的众人都多。
萧华章语速飞快：“我个人还是推荐各位闭眼选择'系统推荐配置'，它肯定是最强的那一种，也能让我们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边溪云眉间微蹙：“系主任更推荐我们选想选的配置。”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真的能赢。”萧华章声音洪亮，对边溪云充满自信，“只要能拿到星际联赛的前三甲，就可以稳入远航舰队。”
“到时候，什么'私人定制机甲'，还不是想有就有？”
“哦，拜托，别告诉我你不想进远航舰队……难道你想去给创灵生物集团当打手吗？”
提到“远航舰队”这个特殊的名词，边溪云瞬间就回忆起了边爷爷和边奶奶的故事——或许还要再加上小楼老师的悲剧。
她下意识地问道：“我听说远航舰队的成员很容易失踪，你知道这种事情吗？”
萧华章愣了一下，清澈的目光一闪而过。
他底气不足：“有所耳闻。”
边溪云了然点头：“那么，我不想进远航舰队。”
“我会选择一个我喜欢，而不是我适合的配置。”
第86章
“真的吗？可是你很强大,如果你能拥有一具同样强大的机甲，那么你将更加强大。”
萧华章坐在椅子上，面露费解之色。
怎么会有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力量呢？
他不太能理解边溪云的想法, 但他努力尝试。
数秒之后, 萧华章一拍大腿，找出了一个足以自圆其说的理由。
他满脸激动：“我明白了, 你不需要机甲的辅助, 也能战胜对手。”
“真正的强者无需依靠外力！”
“……”众人纷纷侧目,不敢苟同。
任红敲了他一个爆栗：“又不是所有人都一味地追求力量。”
“就不许边溪云有她自己的想法吗？”
“是吗？我还以为所有人都想变得更强。”萧华章捂住脑袋，偷偷望向边溪云的身影。
他压低嗓门,好奇问道：“那……边溪云,你想要获得什么？”
他们从未讨论过这个话题。
边溪云也未曾暴露过自己的梦想。
除了知道“她想要搬离星球0042号，在其他星球上买房”之外，她就像是一个看得见而摸不着的谜团,悬浮在宇宙之外。
有那么一个刹那,萧华章甚至觉得：
边溪云就像是一道来自异界的投影。
她并没有完全融入这个世界。
她随时都有可能抽身离开……返回她真正的家乡。
那个能容纳她梦想的家乡。
霎时间, 一种奇异的“丧失”感忽然从他的心头涌出。
萧华章想要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他不想驱散这道投影。
赶在边溪云回答之前，萧华章再次开口：“当然, 假如你不想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我只是特别藏不住话，什么都想往外说……”
“算了, 对不起，你就当我没问吧。”
“不要在意此事。”
他匆忙而急促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紧张地直视边溪云的双眼。
边溪云察觉到了萧华章的紧张。
她并不明白这份紧张来源于何处。
边溪云困惑回答：“这又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你没有必要那么紧张。”
“我从来就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梦想。”
“我的梦想就是和我的家人们住在一起, 生活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当然，如果能拥有很多朋友, 甚至是一名恋人，那就更加美好了。”
她所求不多，却未能如愿。
萧华章张大嘴巴：“就这样？”
他本以为边溪云的梦想会是一些更加高大上、更加超绝非凡的东西。
至少不是一个如此平常的梦想。
它的气质和边溪云并不相配——这有点儿像是一名将军想要解甲归田。
边溪云没有错过萧华章眼中的错愕，她坦然点头：“我只想过得幸福，不必担心失去爱我的家人和朋友，不必担心变得孑然一身。”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梦想。”
“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
萧华章张大嘴巴，望向其余众人。
他惊愕地发现：其他人对此并不吃惊，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萧华章难掩吃惊之色：“你们都知道了吗？”
任红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但你为什么那么吃惊？”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边溪云一直想要搬走，就是为了家人的安全。”
“要不然的话，光凭她的武力，她住哪里都行。”
大G的电子音幽幽响起：“确实如此，如果非要选一个人逃跑的话，污染物才是需要逃跑的那个。”
“不是吧，萧华章，你和她当了那么多年的队友，却一点儿也没有发现端倪？”
萧华章艰难吸气。
他望向钟明：“你……”
钟明往后缩了缩：“我帮她做过信号增强器，大致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更何况，她看上去没那么在意自己的战斗力——因为她从来没有让我改造过她的机甲。”
“……加电浆发射器的时候不算。”
“这活儿她也能干。”
萧华章有些崩溃：“也就是说，我是在场众人里最不了解你的那个？”
他求助似地望向谢成阁。
谢成阁默默放下茶杯：“为什么要看我，我可是要兼职心理医生的。”
他怜悯地看向萧华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萧华章惨叫一声，瘫倒在椅背之上：“天哪，原来我是那么不称职的队友。”
“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补救的吗？”
众人纷纷扭头，望向边溪云。
边溪云诚挚开口：“没什么需要你做的。”
“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华章的眼神逐渐趋于绝望。
边溪云轻咳一声：“不如专注你的梦想，多多参加训练，早日提升战力，争取以一换一？”
“好了，各位请完假了吗？”她双手一拍，进入下一个话题，“我们还有一个中央区要去呢！”
“这玩意儿去得越早越好，毕竟我们需要时间，来习惯全新的机甲。”
自然是都请完假了的。
边溪云扑棱着翅膀，把大家赶回卧室，随后自己也返回卧室之中，准备更换衣物。
敲门声从门外响起。
边溪云干脆利落地脱下校服，换上外出时的服装：“是谁？”
谢成阁道：“是我。”
边溪云披上外套，走过去开门：“什么事？”
谢成阁压低声音：“要我帮忙盯一下他吗？”
他瞥了一眼萧华章的房门：“他看上去被今天的事情打击得不轻。”
边溪云提起挂在椅背上的挎包：“不必，我相信他能解决。”
谢成阁问：“为什么？”
边溪云道：“因为我很信任我的队友。”
“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报以怀疑，那我们还组什么队呢？单干岂不是更好？”
谢成阁偏了一下脸庞。
边溪云晃动的身影挡住了天花板上的光线，让一片阴影投在谢成阁的脸上。
“为什么不单干呢？”谢成阁轻声问道，“我知道这不是最佳询问时机，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答案。”
“你明明可以单干的，你的实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