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晏姝收回视线,低头擦净指缝,跟着她老婆也是受苦了。
她将擦手巾扔入自洁桶。
洗浴间往外,主卧的舷窗关了一半,远远望去,上半是银灰色的舷窗帘,下半是瑰丽的星海,她走过去,旋转旁边的旋钮,将玻璃从“暂时单向”转为“始终单向”,确定昨晚只能内部单向向外看,满意地升上舷窗帘。
舷窗外的宇宙深洋绽着朵朵浪花,那些大大小小的星云散落其中,丝毫没有岸边的迹象,无从靠岸,也看不见阿茨匹萨特有的星环。
粗粗扫了眼窗外的景色,闻晏姝心下判定,估计要下午才能到了。
当初她跟导师外出学习时,每逢节假日回阿茨匹萨,也会这样往外望,尝试辨别这颗星球上的陆地与海洋,耸起的山脉与低伏的风树群,记忆会勾勒出许多特色地貌景观的色彩与轮廓,洋流般的云层覆在星球表面,像是被拉扯开的棉花糖。
她也学会辨别星环之外的颜色,在以阿茨匹萨为中心点的航行脑图上,她大致记下了所有临近区域可能出现的色块。
而现在望过去的角度很新奇,就好像她第一次靠近赛博高邦那样,她尚未见到那颗熟悉又陌生的星球,探索未知的心便不断跃动着,催促着她要往前望,记住这幅图景。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驻足在舷窗旁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亓季昀或许也是第一次从赛博高邦的方向往阿茨匹萨望。
她老婆会不会有些害怕呢?
就像当初有些忐忑的她一样。
闻晏姝轻轻曲指扣窗,像在同随时可能出现在远处的那颗星球打招呼。
这样说起来,这也算是她老婆第一次上门。
斟酌了会,闻晏姝决定给她老婆做个可靠的辅助,帮助他应付可能随机刷新在旅途中的闻家人。
虽说她并不在意闻家人的看法,但多少还是要照顾下老婆的心情。
毕竟他也没少照顾她。
首先第一点,就是要完成她老婆交代的事情。
她在懒人沙发上坐下,翻动起《宠物手册》,这本册子是当初亓季昀去接卷卷时带回来的,和其他各式各样的文件一起装袋,落在了陈叔的车上,方才陈叔送东西时,连着这袋子一起送了上来。
Alpha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大致内容。
养育手册最后面一页用活泼可爱的圆体字写着“这是送给小动物的袋装零食”,箭头指向一个缺口。
原本应该有袋零食夹在缺口里才对。
困惑的闻晏姝前后翻了翻手册,确定什么都没有,将手册换到左手,右手随意地往袋里捞了捞,摸出来一个小正方袋。
触感有点奇怪,她一怔,大脑空白了下,低头看过去。
不是她们昨晚的东西。
她两指夹着小方袋又碾了碾,尝试摸出里头是什么。
似乎是糖果。
这应该就是卷卷的袋装小零食了。
她把无糖糖果从袋里捞出来,翻动的过程中袋子哐当一声,露出几份文本,她眼尖瞥见最顶上小本的大字——赛博高邦公民生育指导。
闻晏姝夹着那薄薄的本子出来,在光下轻轻翻动半圈,映亮字迹,确定自己真没看错。
她老婆怎么连这个都捡回来了?
她扫了眼还亮着灯的浴室,暂时把疑问压在心底。
还是到时候再问吧。
两人还要在鸢尾上待到下午,闻晏姝不过翻看了会宠物手册,按她老婆说的逗了逗卷卷,“培养小狗最原本的天性”,在心里给自己今天的表现先打上五十分,一转头就发现找不到她老婆了。
她那么大一老婆既不在主卧,也不在宠物间,往外走不在游戏区,也没有在餐厅的吧台,倒是吧台制冰机二十分钟前有被打开的痕迹,池里残留着未化的冰块。
整个鸢尾除去技术人员,只有她们两位乘客,闻晏姝不觉得她们会放弃舱室附近的饮水区千里迢迢来到餐厅倒水。
所以她老婆打那么大一杯冰跑哪窝着了?
Alpha暗自叹气。
她对鸢尾委实是不太熟悉,一路按着导航走走,经常一不小心就绕回了原处,还差点绕到技术人员的生活区。
又一次差点走岔道被人提醒后,闻晏姝回到上一个路口,抱臂望着墙面的导航,开始回忆她行进的路线。
有点印象,但不多。
她把智脑环联上导航屏幕,智脑环上自动浮现一个缩小版地图,上面自动加载了她过往的路线记录。
这么大的生活区,她就剩一小块地方还没找。
那个方向是鸢尾的附属观察室,主要负责监测鸢尾附近的情况,必要时可以作为二线操纵室代替核心控制室临时接替星舰掌控权,也是星舰上对外联系网络信号最好的地方之一。
当初她老婆提过一嘴,说他偶尔会去那里上网,她问了句怎么想到去那里,她老婆眼睫一垂说,那他毕竟是鸢尾的二代继承者,多少也得懂一些。
闻晏姝不明觉厉。
现在,她猜她老婆如果有事要忙,应该也会去那。
一边猜测着,她按着给出的导航往附属观察室走。
不出所料。
“嗯,我拿到了。”
室内传来对话声,她老婆双腿交叠,腰后靠着沙发椅背,姿态放松,身形被植被半掩着,闻晏姝转了个弯,走到他身后。
亓季昀还在打电话,他左手拿着一枚胸针,攥在手中,右手肘支着扶手,随意嗯了声,语气散漫:“知道了,不用你教我。”
那边人不但不生气,似乎还说了句“最近脾气变好了”。
下一秒,通讯就滴一声被“脾气变好了的”亓季昀挂断了。
闻晏姝走到他身后,忍笑叫了声宝宝。
她宝宝闻声愣了下,扭过身看她问:“怎么来这了?”
“星舰上我认识的就卷卷和你,卷卷睡了,我就想来找你,不可以吗?”她说得可怜,还不等她老婆回应,闻晏姝顿了顿,问,“刚在跟谁打电话?”
“亓延,他有事找我,”他回答完,皱起眉头困惑,“卷卷怎么天天困?”
“毕竟是小狗。”闻晏姝在他旁边坐下,“我刚把《宠物手册》看完了,里头说像卷卷这样混血的小狗幼年期睡得是会长一些,多睡好长身体。”
“哦。”亓季昀突然开口,“把手给我。”
“什么?”
他反手将胸针塞在她掌心:“我妈贺女士的,送你了,你负责保管好,就当是她给你的传家宝。”
掌心的胸针硬硬的,沉甸甸压在手里,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托底,以环形穗纹与波浪托底,交叉宝剑印刻其中,最中间嵌着块鸽血红玛瑙。
闻晏姝一顿,斟酌着问:“这是要给我个名分?”
她老婆正“忙碌”地回智脑消息。
闻晏姝忍俊不禁,指尖在他握着智脑的手背划了划:“万一以后后悔了呢,按照阿茨匹萨的法律,这可不能讨回去。”
“那就给你呗。”亓季昀看似浑不在意地应道,下一秒又觉得自己亏了,补充道,“其他的都归我。”
闻晏姝弯起眸逗他:“那我能用这个把你换走吗?”
她老婆打字的手一顿,居然真听了进去,思考两秒。
“不可以。”
“好吧。”
她语带惋惜,好像没能把他带走是什么很遗憾的时候。
“我原本想把你揣兜里一起带走。”
亓季昀偏过头去,诚恳发问:“你没自己的事做吗?”
“我最重要的事就在这。”
第95章
亓季昀管不住她。
脚长在她自己身上,他跟她拌了两句嘴,差点被她捏住下巴手动闭嘴,于是张口作势要咬她,等Alpha迫不得已松手,自己转过头挪了挪位置,移到另一个沙发拐角。
他靠着拐角,恶人先告状:“你脾气好坏。”
闻晏姝敷衍地嗯了声,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跟你学的。”
亓季昀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模拟小游戏吗?
他正想回怼,智脑信息提示音响了下,他下意识低头,这一低头,视线就没再拔起来。
闻晏姝等了几秒,没等她老婆的回怼,正好奇他看什么看这么入神,刚想挪过去,一直低头回信息的亓季昀跟发顶长了眼睛一样:“你就坐那,我还有事。”
行吧。
没有工作可做的闻晏姝往他那靠了靠,停在离他半个身位的距离,摸出智脑环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她打开智脑环,发现自己的信息不好,正想换个网,忽然发现她连的并不是原本休息室的那个,而是一个陌生的网络。
闻晏姝指尖一顿,停下切换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她来过这里吗?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她老婆除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安静得很,整个人窝在不远处沙发拐角小小一只,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和沐浴露香,像是刚淋了椰奶的芒果。
她又有点想逗他了。
但要忍住,她老婆说自己在认真做事。
于是闻晏姝起身,决定自己逛逛。
她把胸针收好,在附属观察室逛了逛。
附属观察室作为必要时能够代为操纵鸢尾的应急操纵室,长宽各十米,金属墙上有各类数值的实时监控,不同颜色的各式图表不断变化着,静静阐述鸢尾当前所处的宇宙环境。
她在最核心中央的一块大屏上看见鸢尾正前方的观测影像,即使经过处理,部分变幻的数据也如天书般生涩难懂,旁边排列着缩小化的其他方向视图。
闻晏姝站在大屏边,不自禁点了点屏幕。
那繁复多变的数据她看不懂,但影像里前方出现的星环,她还是看得懂的,那是再过几小时即将抵达的阿茨匹萨的外衣。
“我们好像快到了。”
她估摸着道。
“没,还远着,”她老婆头也不抬,“刚看了,起码得再过几小时。”
望着十余面屏幕的各式图表,闻晏姝不假思索问:“你看得懂它们吗?”
问完,她自己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有针对她老婆性别的嫌疑,又补充:“我看不太懂,看上去……似乎很难理解,这里的图标和文字有些陌生。”
好在她老婆暂时不敏感肌了,也没挑刺,反而淡淡应道:“嗯,是塞西卡通用语,为了防止敌方偷潜争夺控制权做的小设计,百分之七十八点三的塞西卡星舰都做了这种防敌入侵的准备。”
亓季昀的母亲,鸢尾原本的主人贺女士是外交官,会塞西卡通用语不奇怪。
但她老婆会塞西卡通用语就有点奇怪,闻晏姝收回定在屏幕上的视线,往回走。
闻晏姝:“你会塞西卡的通用语?”
“嗯,”亓季昀点点头,不假思索反问:“很奇怪?”
他的反应倒像是她的疑惑才很奇怪。
闻晏姝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她掩下心底的不安,道:“没,我只是没怎么听你提过。”
“哦,我书都在那边读了几年,多多少少还是得能看懂一点吧。”
“嗯……”
直觉告诉亓季昀Alpha的反应很奇怪,就像是此刻瞬间怔愣的表情,尽管她掩饰得很快,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他刚还斟酌了下,免得自己的话听上去太满。
亓季昀眉头轻蹙,以为是自夸的问题,他正经补充:“没骗你,虽说现在有实时翻译器,但即使没有它,我也能用那边的通用语跟人正常交流,不少人夸过我发音听不出是外星来的。”
闻晏姝轻轻嗯了声,下意识回了句:“好了,知道你厉害了。”
这话让他的大脑短暂出走,疑窦一下散开。
亓季昀嗯了声,接道:“本来就是,你应该多知道些。”
她老婆的小猫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闻晏姝坐在他身边,顺了顺他的头发,当一个夸夸机器:“是啊,我应该多知道些,我们宝宝怎么这么厉害啊。”
是啊,她早就该猜到她老婆蹩脚的理由是编的。
什么白天回家经常碰到他是因为他是个时间自由的调香师,那些含有特殊成分和功效蜡烛是他的练手品,还有所谓的赛博高邦Omega专业院校和调香专业。
只怕是他那天专门找人拿的蜡烛勾引她,后面又用来做他白天总是在家的伪证,为了掩饰他的小秘密,扯了个易破的谎。
她老婆被夸,低低嗯了声,根根分明的睫毛翘翘的,光下皮肤莹润,一扇卷翘的睫毛,侧脸看着就很乖。
闻晏姝只是搞不明白,他扯这个调香师的谎,为此大费周章买一堆各种香型的东西,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为了掩饰他是个无业游民吧?
因为怕她觉得他游手好闲?
可她老婆结婚以后就半抛弃了这个马甲,当起了居家主夫,这也挺……
闻晏姝急刹车止住自己的思路。
她不能这样想。
有哪里不对。
睫翼轻轻动了下,她想起她老婆那天说的“周六日我暂时有空,你要打申请就早点,我不是一直都有空”。
难道她老婆真有这么忙?
一直以为老婆每天老实在家的闻晏姝有些裂开了。
那这么说,以前她每次中途回家,他不在家的时候,她老婆是在忙,而不是在“买菜,买其他区的特色菜”、“插花,插不一直盯着就会开完了的昙花”、“逛街,没一小时回不来的街”等等等等。
她老婆为了瞒她这事折腾了一年多?
思路一打开,连带着她每次说回家给他送东西,他要求至少提前一两个小时跟他打招呼的事情也变得立体起来。
闻晏姝很难想象她老婆是怎么提前一次性拍好照片,到了特定时间发给她,又是怎么着急忙慌地一边编借口,一边找人替他去办事。
按理说,被老婆骗了这么久,当成大忽悠,作为Alpha多少该怒一下的。
但闻晏姝此刻心里意外的平静,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她没有跟他继续对质,揭穿他先前的谎言,而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伸手扯着她老婆头发玩。
甚至有种“终于发现她老婆一个小秘密”的释怀感。
此刻,对她想法毫不知情的老婆语气别扭,凶巴巴地念着:“你轻一点,我头发好不容易长这么长的。”
闻晏姝听见她的身体嗯了声,问:“扎个小辫子?”
闻晏姝的手在给她老婆扎小辫子玩,而她老婆在低头看智脑,十分放松地把头发交给她,她理着三股头发,想过扯一下他头发算了,但想到这头发是她自己护理出来的,又觉得有些舍不得。
再说了,她不久前刚下了决定要给她老婆做靠山,这会快到阿茨匹萨了就翻脸,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