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的身体,能有这么一顿饭抚慰,没谁心情差,宋饱都感叹,“吃了这一顿,我觉着还能连着干好几天。”
孔春莲笑,“干好几天用不用,咱啊,人多,干两三天也就成了。”
冯翠问她,“他二婶子自己种一些了?”
孔春莲嗯一声,“你说振安还是孩子,她身子又不好,这刚利索一些,偏还坐不住,自己楞是先种了三分地的。”
林振武二叔去的早,她二婶姓杨,带着一个儿子林振安,原是一大家子人住一起,林老爷子去世,按照村里的规矩,就要分家,让林有木两口子来说,根本不必分,可杨守美不愿拖累大伯哥一家,也存着要让儿子早早立起来的心思,摆明道理,这才分开。
不过她到底是拗不过孔春莲,虽然只有两个人,可也分了家里一半的地,林有木和宋粮两家人,年年给耕给种给收,不让娘俩为难。
冯翠知道杨守美也是要强的性子,能干一点是一点,她点头,“让她干点吧,有振安呢,她有数,赶明儿咱们赶紧的,两三天就能弄的利利索索。”
吃完饭,也才傍晚,太阳斜斜挂在天边,宋家人也不走,天气舒适,院里放个桌子,倒着一碗碗粗叶子茶,两家人在院子里,或坐木头上,或坐条凳上,甚至还有坐地上,亲亲热热聊家常。
杜媒婆就是这时候上门的。
她风风火火,砰砰敲门,宋花两腿捣腾跑出去,“谁呀,轻点敲门!”再给敲坏了。
杜媒婆一见她,笑呵呵的,“小花啊,你爸妈呢,你哥呢,哎呦,我可是带来个好消息。”
随着宋花进了林家门,见两家人都在,她一拍大腿,就开始说起来。
忙过这几天,解决了一年开始最关键的春种,那种满足感已经让宋家人把前些日子的失意忘掉,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别的都靠边站。
此时见着杜媒婆,也没那么大反应,只是纳闷,“大妹子,你这风风火火的,有啥事吗?”
杜媒婆说媒,手里惯常拿个红手帕,此刻她心里高兴,摇着红手帕乐呵呵的,“当然是有事,好事,大好事,有人看上你家宋饱啦。”
啥啥啥?
孔春莲一个箭步走过去,“来来来,妹子,喝口水,赶紧给我们说说。”
这可真是大好事啊。
等大家听完杜媒婆的话,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这,这,实在是太让人意外。
原来,这一切,还是因着那骗子母女。
前面说过,那骗子估摸着踩过点,故意朝着人少的地方住,防着人多是非多,她们住在山脚下,周围稀稀拉拉挨着三两户人家,这缘分,就来自其中一户。
米英家在村里,原本是没有存在感,因为他们家一连好几代,都是山上找食的,她老爷爷是正宗的猎户,一年到头朝着山里钻,到他爷爷的时候,日子好过些,可也是常年进山。
到她爹,算是半个猎户,开始大片的开荒,想从山上找东西,那是越来越难,只最难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是在山里过活的,再后来就安安稳稳种地挣工分。
“也是命苦,这英子妈偏生了病,她爸就想着上山碰碰运气,找些稀罕东西,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米英那年十五岁,跟着她爸学了半吊子的本事,卖了家里的一张传家的狼皮褥子,靠着那点子本事,硬是把她妈给救回来,母女俩一过,又是五六年。
那杜媒婆满口保证,“这回我可是打听清楚,英子这丫头祖孙三四代可都是那村的人,再做不了假。”
冯翠听着这故事,还没见人,心里就同意了五分,这样的姑娘,能吃苦不怕事,不正正就是她想要的儿媳妇,“那,那她咋。”
咋相中她家的呢,他们家,实在是穷。
杜媒婆秒懂,看一脸老实,臂膀宽厚的宋饱,“英丫头说我带着去骗子那里相看那天,她见过你家老大,我走的早,这你可得问他。”
媒婆带着人相看,两边的情况说明白,再两边各自夸一下,总要给小年轻的留些说话的时间,也不算是盲婚哑嫁。
她这回是真觉得,这门亲能成,“人姑娘说,你家要是有意,就见见她,老姐姐,你要是信得过我,回头我就带人姑娘过来,那姑娘是个爽利性子,你只和她说说话,指定稀罕。”
这事,实在是太突然,冯翠一时不知道怎么张口,下意识看孔春莲,孔春莲一把拉住她,“见,人姑娘都省了去她家相看,直接愿意来,那咋能不见。”
她看向唐秀秀,想着她说过的话,又重复给冯翠听,“你忘了秀秀说的,因祸得福,说不得,老大的福气这就来了。”
等杜媒婆得了准信走,一家人围着宋饱,就要刨根问底。
“老大,你说说,人姑娘说见过你,啥时候见的。”
“就是,我听着这个英子姐就比之前说的那个骗子好,大哥,你啥时候见到的,咋没给我们说呢。”
“哥,快说说啊。”
宋饱自己还丈二和尚呢,他摸摸后脑勺,“我咋不知道,我没见着旁人。”
“哎呀,大哥,你怎么这么笨,肯定见着了,你赶紧想想啊,要是明天英子姐来了,问你还记不记得她,你啥也不记得,人家说不定转头就走啦!”
有了那一经,宋饱如今对娶媳妇没有什么执念,不过这年头的农村,嫁娶基本没当事人什么事,就像刚刚,全程也没有他说话的份,他也就不是很在状态,听着宋花和林振文催促,他回想了一下。
“媒婆走了之后,我就和她说了会话,一会我就走了,回来的路上没遇着人啊,那地方偏,还临着山,又是下午”,他像个憨憨,“就除了有姑娘,太阳都快落山了,还背着个弓,朝着山里走,我……”
“啊,那肯定是英子姐!”
“哇,她家还有弓。”
“废话,杜婶子都说人家是打猎的了,有弓正常。”
“哥,哥,你还记着英子姐长啥样吗?”
宋饱也一下明白过来,支吾两声,“不记得了。”
唐秀秀看得清清楚楚,靠着林振武耳边轻声说话,“骗人,他肯定记得。”
她身上,不知为什么,总是带着一股子甜,她靠过来,林振武耳朵有些麻,只听着骗人两个字,他强装镇定,“嘀咕什么,没听清。”
唐秀秀怕宋饱这个老实人听着了害羞,只又凑近他,“我说他骗人,他肯定记着呢,你看,他耳朵尖都红啦。”
孩子们围着宋饱,大人也是心急着打听,唐秀秀和林振武就站在最后。
唐秀秀说完,下意识看向林振武的耳朵,忍不住低声笑出来,更凑近他,“喂,某人的耳朵也红啦。”
说完,她偏偏不放过他,趁着没人看,快速啄一下他耳朵尖,然后佯装无事,朝前走两步去挎着孔春莲的胳膊,听大家围着宋饱八卦。
留下林振武面红耳赤,她怎么就这么大胆又不知羞!
偏偏嘴角翘的要憋不住笑。
宋饱的这次相看,顺利地不可思议。
对于米英,冯翠只第一眼,就已经在心里同意大半。
她穿着一身农村最常见的灰布衣裳,但是没有很多姑娘的胆小腼腆,个子不高,腰杆却挺直,眼睛明亮,带着一种沉稳感。
开口一说话,声音清脆。
“冯大娘,我是米英”,她转头看宋饱,见他躲躲闪闪,故意问他,“怎么不看我?我又不吃人。”
一句话就让气氛轻松起来。
宋饱还没说话,就闹了个大红脸,惹得大家哈哈笑起来。
宋花觉得这个英子姐,比上个骗子好太多,那时候她大气不敢出,这回她都嘻嘻哈哈的了,“英子姐,我哥就是不说你们怎么遇见的,我和振文猜他肯定出糗啦,对不对?”
米英看宋饱一眼,不说话,“等以后再告诉你。”
她说话动作,无比自然,既不端着,也不将就,很是自在的一个人。
说到亲事,也是落落大方,“我爸走得早,我妈身子不是很好,我原是打算一辈子不嫁人,好好给她养老,可我不嫁人,又成了她的心病,天天怕我以后没个伴,催着我嫁人。”
“我说实话,我在我们村,名声不好,我和我妈两个女的,风言风语有,可我能保证,那些都是假的。”
“我就是图宋饱这人实在,是个踏实的,你家穷点,我不在乎,只一样,成亲以后,十天半个月的,我得回去看我妈一次,等以后家里条件要是能好些,我想把我妈接过来住,只这一个要求,其他的彩礼啥的,你们看着给,要是同意,等下次见面,就扯证。”
都不用杜媒婆多说什么,直白的清清楚楚。
不过杜媒婆到底是有些机智,见着她说完,冯翠一脸想点头,又怕太唐突的模样,立即就笑着解围,“这英丫头,就是利索,一看就是能担事儿的人,冯老姐,你这考虑考虑,让你家老大,带着英丫头逛逛吧,我听说你们这边还靠着一条河是吧,那可是好,就算是今年旱点,也不耽误你们种地。”
她一说,冯翠和宋粮连连让宋饱上去,“对对对,天气好,带英丫头逛逛去。”
等他们两人出去,杜媒婆小声问冯翠,“咋样?”
冯翠笑得见牙不见眼,“只一眼,我就稀罕,人家不嫌弃咱穷,还是这么好的女娃,我们老大是个有福气的。”
她又想起来唐秀秀说过的因祸得福,她儿子,可不就是因祸得福,要不是去村里相看那个骗子,哪能遇到这老天爷给的姻缘呢。
她美滋滋的,现在村里好些人都信杜神婆,说她能通神,让老天爷下雨,还能看生男女啥的,让她说,还不如信秀秀,就像孔嫂子说的,自打秀秀嫁进来,都是好事,说不得她就是福星呢。
杜媒婆还得坚守自己的本职工作,“那你家商量商量,给多少彩礼,虽然人家英丫头的意思,没有她也不嫌弃,可这么好的闺女,你家得意思意思给点。”
宋粮立马点头,“给,给,我们给,给六十!”
冯翠想了想,“成,就六十。”
他们家里,这些年,一共也就存了小一百块钱,前些年吃大锅饭,一年到头分十几二十块钱,省吃俭用也存不下几个,这就这两年,地里产的都是自己的,卖力气干,才存下几个钱。
杜媒婆是真没想到,宋家能出六十,“哎呦,这可是,大手笔啊,县城好些人家,也就这个数呢,看出来了,你们啊,满意英子,回头给她老娘说,人家指定高兴。”
另一边,宋饱自打出了门,站在米英旁边,就半低着头,像个小媳妇,反观米英,比他矮很多,却是走得气定神闲的。
“咋,不满意我?”米英看他。
宋饱脑袋摇成拨浪鼓,“没。”
“那咋不说话,你那天不是喊的挺大声的吗。”
宋饱回想那天,脑袋更是低下去,“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出来。
他觉着丢人。
那天回家的时候,他沿着山脚走,就见上山的一条小路上,一个姑娘自己朝山上爬。
他们村那山可不和南山村一样,很是高耸,要是朝里走,指不定狼都有,他小时候是听过狼吃人的,下意识就喊人,“别进上山,危险!”
见她不搭理人,他还信誓旦旦的,“山里有狼,小心咬着你。”
米英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踏实,他眉眼的担心,太真。
她和母亲两人在村里住了五六年,什么人都见过,一脸好心假装帮忙,实际心思脏的,直接不怀好意在他们家附近溜达的,还有地痞直接散播谣言的,她见得太多了。
要不是她靠着一张弓,镇住了整个村的人,娘俩的日子,根本不敢想。
所以见着宋饱,她才发觉,原来真的有这种淳朴的好人。
“呆子。”她骂一句,举起背上的弓,对他虚射一箭,转身走人。
等知道他是来相看那个女骗子的时候,她心里也纠结,那样的傻人,要是被骗,还不知道怎么样。
还好,他有个好兄弟。
“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叫红的?”她问。
砸锅卖铁的要出二百块钱,可见是喜欢。
宋饱又摇头,“不,我就是,看她可怜。”
之前的相看,他其实根本没说几句话,都是听她说过得多么差,多么难,与其说是想娶,不如说是想帮。
“那觉着我配不上你?她比我好看?”
宋饱更是摇头,“我,我配不上你。”
“怎么配不上,要二百块钱的你配的上,不要钱的你配不上了?看不上我?”
宋饱让她说的,羞的要哭出来,“不是,不是,那个是骗子,她没法和你比,我是觉着,你会种地,会拉弓,啥都比我强,我家还穷,我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