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丹丹当即举手,“我我我,我要跟着秀秀你学习,我一定要学会。”
徐芹年纪大些,自然更关心自己的外貌,她也跟着说话,“我也跟着你们凑个热闹。”
几人都应了,只剩陈晓水在上面躺着没说话,蒋丹丹知道她性子腼腆,鼓励她,“晓水,你也去吧,咱们一起,我们陪着你,一起玩玩多好啊。”
郝珍珍也劝她,“就是,迎新晚会对着那么多人你都能放开,可别给我说你害怕,我拉也得把你拉去。”
床上没人应声,唐秀秀还以为她不好意思,笑着说她,“好啦,晓水,别不好意思啊,大不了,我先给那些人讲,之后再给咱们宿舍的单独讲。”
陈晓水还是没说话,这下宿舍几人都觉着不对劲,金夏月在徐芹上铺,她伸头一看,猛的掀开被子起身,“晓水是不是昏到了,脸色煞白。”
一句话把下铺四个人惊个好歹,唐秀秀就在她下铺,忙不迭攀着梯子爬上去,刚喊了一声晓水,正正碰上她睁开眼睛。
“秀秀?”陈晓水见着唐秀秀上来,还以为她有什么事,“怎么了,有事吗?”
唐秀秀伸手摸她额头,“不热啊,还有什么事吗,刚我们喊你你没听见,晕了吗,晓水你哪里不舒服?”
陈晓水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会没了意识,她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没事。”她话音刚落,肚子咕一声。
唐秀秀听个正着,看着她苍白的脸,一下明白过来,“晓水,你是不是没吃晚饭,你低血糖了。”
她忙下床,拿出搪瓷缸冲了些蜂蜜水,“赶紧喝了。”
陈晓水忙忙摆手,“不用不用,秀秀,我没事,睡一觉就行了。”
蒋丹丹在床下看她,“你快喝!”
她满脸的怒气,“晓水!是谁说没胃口,你晚饭都不吃,是要把自己饿出毛病吗!”
“我早就想问了,一个月二十斤粮票,十块钱补助,你天天就吃二两白米饭,有时候一天才吃两顿,五分钱的白菜都舍不得吃,是不是你家里人让你攒着都寄回去!”
她要气死,太可恶了!
第61章 投稿
宿舍几人只要没事,都是一起行动的,蒋丹丹这么一说,徐芹也想起来,“我就说晓水怎么吃的那么少,我还以为是怕吃太多胖才少吃,晓水,原来你一直挨饿吗。”
她是结了婚了的人,听着蒋丹丹的话,自然更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晓水,你别怕,说出来,是不是你家里不太好。”
郝珍珍听得火冒三丈,张嘴就要大骂,这什么黑心肝的爸妈啊,她还没出声,被眼疾手快的唐秀秀一把拉住,“先听晓水说。”
其实在整个宿舍说出来,指定会难为情的,唐秀秀看着陈晓水,声音温柔,“晓水,有什么困难,愿意说给我们听吗。”
蒋丹丹跟着点头,“晓水你说,别怕,我们指定帮你。”
她觉着,陈晓水就是胆子小,就不给家里寄钱寄东西,他们还敢找到学校来吗,要是敢找,她立马把这件事说给整个学校听,晓水可是大学生,以后的国家栋梁,学校不会袖手旁观的。
陈晓水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着急又插不上话,还是唐秀秀见着她摆手,才让大家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喝了蜂蜜水,陈晓水觉得身上有力气很多,坐起来下了床,被拥着坐在唐秀秀床上,她脸色有些发红,“谢谢你们关心,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还没说话,她眼圈一红,她没想到,几个舍友会那么关心她,习惯了当一个透明人,突然收到这么多关心,她有些无所适从。
和宿舍几个人想的恰恰相反,和很多很多重男轻女的家庭完全不一样,陈晓水的父母哥哥,是真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的。
只不过,穷人家庭,再多的爱也不会有太多的表达方式。
陈晓水的家乡在一个小山村,和这个年代所有的农村人一样,靠着种地为生,只不过上帝对这个家庭更无情些。
“那年我爸去给生产队队长家帮忙搭屋子,从房顶上摔下来断了腿,原以为养几个月能养好,可没想到不仅没好,还恶化发炎,最后我爸锯了腿。”
她说的时候,并没有流眼泪,也许是她忍着,也许是眼泪早就在那些岁月里,流个干净。
陈晓水这半生,几乎全是苦难,父亲断了腿,原以为会慢慢好起来,两个月过去,家里欢声笑语多起来的时候,突然就恶化起来,最终,父亲少了一条腿,连半个劳力都算不上。
母亲和哥哥就开始没日没夜拼命干活,眼看着家里有了一点起色,又是晴天霹雳,母亲身体垮了。
家里就剩哥哥一个顶梁柱,他从不抱怨,只硬生生撑着,她那时候想,定了娃娃亲的嫂子快点嫁进来吧,有她陪着哥哥,总会好一些。
可后来她明白过来,她那时候,想的太天真,她家穷的叮当响,就哥哥一个整劳力,人家姑娘怎么会愿意嫁进来呢。
原本她也是活泼的小姑娘,可命运给她太多苦难,她甚至害怕说话,只觉得,好像和别人说太多,就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变化。
“就这样,我们家彻彻底底起不来了,因为穷,我们放弃了太多的东西,可唯一没有放弃的,就是让我上学。”
她多少次说过不再上学,可爸妈不让,哥哥不让,妈妈甚至用不吃药来威胁她,上学,必须上学,砸锅卖铁,也要上学。
爸爸说,“妮儿啊,别觉着难,人,没有吃不了的苦,苦点就苦点,咬咬牙就过去了,可你不上学,就是苦一辈子。”
妈妈劝她,“闺女,不用觉着花了家里的钱,心里就难受,咱不是富贵人家,可爸妈既生了你,那养着你让你长大成人,就是我们该做的,是天经地义的事,家里的钱不给你们花给谁花,上吧,也别想考不上大学怎么办,考上有考上的活法,考不上有考不上的活法,不管咋样的,咱们得先上学。”
哥哥伸出满是口子的手摸摸她的头,“上吧,哥供你,哥知道你怎么想的,要是觉着难受,就好好学,老师都说呢,学习能改变命运,晓水,咱家再坏也就这样了,可你还有机会。”
陈晓水笑着看几个舍友,“有句话说,上天给你关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我觉着,老天爷把我们家所有人的门都关了,独独给我留个一扇窗,我唯一擅长的,可能就是学习,预选考试的时候,我考了第一名,老师告诉我,让我大胆选,就选全国最好的学校,我一定能考上。”
她有些出神,仿佛回到收到志愿的那一天,“我成了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那一瞬间,真的天翻地覆,以前隔三差五来我们家要饥荒的亲戚,对着我笑脸相迎,村支书亲自带着两瓶酒来看我爸爸,还有好些人找我妈,想和我家结亲。”
她深吸一口气,又看唐秀秀几个,“学习,真的能改变命运。”
最后她露出个小小又满足的笑,“所以不用担心我,我家里人都很好,前几天我哥还给我寄来五块钱,只是毕业太遥远,我迫不及待,想要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她每天只是学习,根本不用干什么重活,吃多吃少无所谓,就算饿一些也没什么,她把那补助的十块钱还有一半的粮票,再加上哥哥寄来的五块钱,一并又寄回去,只是想让家里人知道,现在她有用了。
“晓水”,蒋丹丹坐在她旁边,还没说话,已经泪流满面,她伸手抱住陈晓水,“呜呜,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会这么苦。”
一见她哭,陈晓水又手足无措起来,拍着她肩膀,“丹丹,你哭什么呀,现在什么都好起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虽然以前那些日子苦,可因为心里有盼头,回忆起来也有甜。”
她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她每天去上学,其实就是让家里所有已经被关上门的人,透过那扇窗看外面的世界,能看到,才有盼头,她就是那个盼头,是家里所有人的盼头。
能考上大学,可真好。
宿舍几人都红了眼,金夏月不知想到什么,也跟着抹眼泪,她放下手,认真看着陈晓水,“那你也不能这样天天挨饿,这是糟蹋身体,以后,你就跟我吃饭吧。”
郝珍珍立马点头,“对,都上大学了,以后就是好前程,你再把自己身体弄垮了,以后可怎么办啊,跟着我们吃饭就是。”
陈晓水听着这些话,更是胡乱摆手,“不用不用,真不用,学校有粮票和补助,我自己够的,我够,以后我自己多留点,一定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不用你们。”
她只是想着,给家里多寄一些,能还一下饥荒,也能让哥哥买一身体面的衣裳穿,哥哥三十岁了,不能一辈子打光棍。
蒋丹丹还是担心,“可是你家里,晓水,让我们帮你吧。”
陈晓水一连的摇头,她很不好意思,“真不用,更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们千万别这样,你们都这么好,我想和你们好好当同学朋友,我不想欠你们的。”
虽然不是施舍是真心的帮助,可她依旧不想要,她想要和她们一样,不亏欠任何人。
几人还想说话,被唐秀秀拉住,她看着陈晓水,“晓水,你想帮助家里人,那我们帮你找挣钱的法子吧。”
她能理解对方的心情,这可以说是文人的骨气,有时候,就是这种骨气,才让一个身份低到尘埃的人,依旧像个顶天立地的人,她知道,陈晓水不会接受她们任何一个人物质上的帮助,那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没用,可是,她们可以帮助她,用自己的本领来反哺家人。
徐芹同唐秀秀一样,也懂一些陈晓水的心思,听着唐秀秀的话,她立马拍手,“对啊,晓水,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说工作太遥远,说不定,你大学就可以赚钱。”
郝珍珍想了想,“我知道了,勤工助学,晓水,你也可以打申请,在学校办一个书亭,卖一些时兴的书本,指定好些人去买。”
她想好了,到时候她一定去支持晓水的生意。
陈晓水一听就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做不来。”
拿出来那么多钱准备书亭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她想到每天要面对那么多人,心里就极度抗拒。
蒋丹丹觉着郝珍珍这个想法很好,“怎么做不来,你就坐在书亭里,你不是就喜欢看书,还能在那里看书呢,要是有人买书,要什么你拿什么就是,也不用多说话。”
可是卖东西本身,就是一件需要交流的事情,陈晓水一连说不行不行。
大家一看她这个反应,也知道她是真害怕,就琢磨着别的法子。
徐芹倒是想着一个,“要不,就织毛衣卖?我听说,有些宿舍里的女同学就织毛衣卖,织好了卖到那些小门头的服装店里,也能挣几个钱。”
这个倒是不用和人家交流,坐在屋里就能行。
金夏月问她,“晓水,你会织毛衣吗?”
陈晓水迟疑一下,“不会,我只织过围巾手套。”
蒋丹丹自告奋勇,“我可以教你,我会。”
唐秀秀却觉着不太好,“织毛衣有些太费工夫了,我老家里,二婶就是织衣服的,她还开了个店,她说织毛衣很费时,还费眼睛,晓水要是想织毛衣,估计要耽误学习。”
陈晓水立马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手笨,要是织的不好看,人家也不愿意要,而且,而且我也不想耽误学习。”
她说这话,大家都理解,宿舍六个人,陈晓水是最爱学习的,每天课虽然不多,可是她天天书不离手,不是在宿舍里写东西,就是在图书馆看书。
这个门路也不通,几人又开始冥思苦想,到底什么才适合她。
唐秀秀是朝着大学生身份想的,如果在后世,最高等学府,做家教是最好的,可这年头,就算是工人家庭也没几个富裕的,没人会请个老师单独给自家孩子辅导,家教这条路不同,她又问,“晓水,你有什么擅长的?”
也许可以从那方面想想办法。
陈晓水见着大家都为她想办法,心里暖的不行,可她真的很没用,“你们别为我操心了,我现在就很好,我很知足的,而且我以后再也不会勉强自己挨饿,你们别担心了。”
想到唐秀秀的话,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除了学习,其实没什么擅长的。”
蒋丹丹随口应一句,“哪有,晓水,你写字就很好看啊,写的那些诗歌还是作文的,那一片字板板正正的,印刷的一样。”
唐秀秀看陈晓水,“你会写诗歌?”
陈晓水更是脸红,“不是不是,就是我自己闲着没事写着玩的,丹丹看到过,不好。”
蒋丹丹看不惯她这样贬低自己,“哪里不好,我就看了一篇就觉得很好,你还拿走不让我看,秀秀,你不信你自己看。”
唐秀秀心底突然冒出个想法,“晓水,给我看看吧。”
陈晓水很不好意思,起身到靠墙的桌子上,拿出一本有些旧的棕色硬皮本递给唐秀秀。
“这个硬皮本,是我老师给我的,说如果我有什么想说又说不出来的,就可以写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我后来就在上面乱写一些东西。”
蒋丹丹一下就认出来,“就是这个,这么一个本子,都快写满了。”
几人都凑到唐秀秀身边,“晓水,我们看看行吗。”
陈晓水嗯一声,脸有些红,“就是胡乱写着玩的,你们看就是。”
唐秀秀随意翻开,入眼就是一片标准的小楷,蒋丹丹说的没错,她的字,印刷体一样的好看。
这一页是一首诗歌,标题完全不符合陈晓水平日的性格。
《爱你》
‘我想咒骂,这如影随形的贫穷
我想呐喊,这刻骨铭心的痛苦
可说出口的,是爱你,我的家乡
家乡,是妈妈抱我看圆月
家乡,是爸爸递我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