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吧。”季煦礼不太自然地摸了摸后颈, 转移话题,“哦对, 你上个周末是不是见到蒋奕程了?”
“是。”因为知晓季、周两家是世交, 所以她对季煦礼知晓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还因此想起自己早先的困惑。
趁着眼下时机合适, 她抓住机会问:“说到这个,我之前就想问了,周淮聿不是北楦人吗,但你之前怎么说你们是发小?”
“阿聿小时候是在南榆长大的,后来初中才去了北楦, 现在该说是回故乡才对。”季煦礼简单解释完, 不等她反应,话锋一转, 又回到蒋奕程身上,“你觉得蒋奕程那个小屁孩怎么样?是不是特别讨人厌?”
温淇竹想了想,谨慎用词:“是有点儿调皮。”
“太委婉了吧你。”季煦礼不屑一笑,直白地说,“那小屁孩明明就是非常讨人厌,尤其是因为我和阿聿一起长大,所以更讨厌他。”
她敏锐地捕捉到话中隐情,有些犹豫,没有立刻接话。
其实她还蛮好奇周淮聿小时候的事,听起来好像从小周淮聿就和弟弟关系不太好。但这毕竟是对方的私事,加上今天她和季煦礼的对话周淮聿并不知情,在人背后议论这些事也不太礼貌。
在她尚在纠结时,季煦礼已经顺畅地说了下去。
“别的事儿我就不说了,你见过阿聿手上那道疤吧?”
“见过。”
温淇竹立刻想起少年右手虎口处那道浅浅的月牙型伤疤,第一次看见时她就问过,但对方始终避而不谈,到最后她也不知晓伤疤产生的原因。
她忍不住顺着季煦礼的话猜测:“这道疤不会和蒋奕程有关吧?”
“答对了。”季煦礼打了个响指,将此事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初中的时候阿聿已经去北楦了,只有假期偶尔会来南榆。中考结束后阿聿来南榆的那次,蒋奕程也在。他借着完成作业的由头举着灯泡碎片跑来跑去,还刚好让碎片扎在了阿聿手上。”
说到最后,他颇有些义愤填膺,唾弃道:“蒋奕程说自己是不小心,谁相信!得瞎成什么样才能看不见眼前的大活人?”
温淇竹不自觉紧皱眉头,听出了季煦礼藏了很多关键信息,话里不少矛盾之处。但她没有较真,只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那后来呢?这件事后来怎么解决的?”
季煦礼语气微妙:“以阿聿他妈那态度,当然是不了了之啊。”
她难以置信地追问:“……周淮聿没有反击吗?他们父母也没有表态吗?”
“没有。”季煦礼答得干脆。
温淇竹张张嘴,胸口有些闷,萦绕在心头千丝万缕的不解最终都没有问出口。
这和她认识的周淮聿完全不一样。
明明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个性,怎么会在受了委屈后好不作为,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呢?
更不明白的是,这种事为什么父母会不作为?
尽管季煦礼没有明说,但她还是窥见了这件事背后的家长偏心、区别对待。
再联想到周末时蒋奕程趾高气扬的模样,以及周淮聿一直以来冷淡疏离的态度,她不由自主脑补了很多。
不论是她自己的生活环境、还是平日接触到的好友们,都是家庭幸福、父母疼爱的独生女,来自原生家庭的不公一直都只是遥远的概念,只是偶尔听家长们闲聊时提及、或是在语文阅读题里见到,从未真切地离得这么近。
短发少女别过头去,视线越过走廊来往的学生,企图望进二班教室。
可惜教室前门虚掩,将教室内的一切藏了起来。
临近教室走廊的常青树被风吹得晃动,阳光支离破碎,像是金子在走廊里跳跃。高二二班的教室的那排白墙也反射出刺目白光,将一切窥视挡了回去。
什么也看不见。
她眯了眯眼,在斑驳晃眼的光影里,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周淮聿安静垂眸看着自己左手血淋淋的伤口,不哭也不闹,甚至不为自己喊一声委屈。
温淇竹收回视线。
尽管知道周淮聿肯定不需要他人的怜悯,但她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就像《狼冒险》里,那头小狼生为狼就已经比其他动物多出更多机会和可能,可是她就是觉得它可怜。
世人处境各异,总不能因为永远有人更惨,就否认程度不一的痛苦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生怕季煦礼口无遮拦说出更多周淮聿的私事,索性生硬地结束了话题:“不说了,我去找谷老师。”
说罢,不等季煦礼回答,她就抬脚继续向前方走。
只是脚步不复先前的轻松欢快,变得心事重重。
季煦礼看着温淇竹离开的背影,轻轻哼笑一声,大大咧咧在走廊里掏出手机,翻出周淮聿的聊天框,敲了一行字过去。
【好兄弟不必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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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这条消息时,周淮聿已经和二班几个男生一起走到了操场。
感受到衣兜里传来的震动,他划开锁屏,点开来自季煦礼的Q.Q聊天框,看着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懒洋洋地挑了下眉,只敲了个问号过去。
【?】
季煦礼秒回。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周淮聿表情毫无波澜地看着那行文字,轻轻挑了下眉梢,不再回复,将手机揣回衣兜里。
上课铃已经敲响,体育老师吹哨,背着手站在绛红色的跑道上等他们集合。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偏偏远离树荫,站在毫无遮拦的阳光下。
尽管天气转凉,但阳光直接打在脸上还是烫得厉害。
女生们推推搡搡,不情不愿地在太阳底下站好,时不时抬手遮挡阳光,小声交头接耳,祈祷集队赶紧结束。
“安静!”
体育老师高声喝道:“体育委员,出列。”
“收到!”体育委员终远来到队伍前端,依照惯例道,“从左到右,依次报数。”
这时,去了趟化学办公室的温淇竹才姗姗来迟。
因为前面两排女生已经排好队,再插空站进去有些为难,于是她干脆站在了队伍最后一排,也就是周淮聿旁边。
报完数、做完准备活动后,终远就回到队伍里,体育老师开始讲解今天这节课需要做些什么、有什么注意事项。
温淇竹却没怎么用心听,目光不住地往周淮聿身上瞟。
这个行为做得并不隐蔽,她原本也没想藏着掖着,因此在周淮聿察觉到目光转头看过来时也没有闪躲。
少年捉住她的视线,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里闪过一丝探究。
他声音很轻,但也足够能被温淇竹听见:
“怎么了?”
温淇竹眨了下眼,如实相告:“季煦礼和我说了你虎口的疤是怎么来的。”
闻言,周淮聿下意识用右手拇指摁住左手虎口的那道浅浅的疤痕。
他没有应声,沉默地注视着少女,面上的散漫尽数收起,眸色渐浓,等对方说完未尽的话。
“我还是和先前想的一样,这道疤很特别。”她说,“正好,也算是替你多笑笑了。”
少女表情真诚,杏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声音脆得像是撞进糖水的冰块。
连带着他心中被摇晃后猝然拧开瓶盖的那瓶汽水不受控制地咕噜噜冒气,气泡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很快就泛滥成灾,将心尖淹没。
周淮聿眉梢微动,又迅速稳住面上的表情,视线下移,停在自己虎口处的伤疤上。
少年用目光描摹这道疤的形状。
……替他多笑笑吗?
他顿了顿,唇角轻轻向上一牵。
“你笑啦?”温淇竹惊讶地稍稍抬高音量,纳罕地喃喃自语,“我刚才好像说的也不是笑话吧……算了,也挺好的。”
话落,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站直身,回过头去平视前方。
太安静了。
刚才还在讲注意事项的体育老师不知何时停下来,正阴沉着脸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有耐不住性子的同学也顺着体育老师的视线看过来。
温淇竹心中咯噔一下。
“有些同学讲解的时候不认真听,等自己上手弄不明白的时候可别来问我,我不会再讲一遍了。”体育老师显然心情不佳,意味深长地敲打道,“你自己不听就算了,还窃窃私语讲小话,影响周围其他想听的同学,那这些同学的损失又谁来补偿呢?”
“要么,你们自己主动站出来受罚,要么就全班一起沿着操场跑五圈。”
“我给你们三秒钟思考的时间。”
“三。”
温淇竹定然是没办法昧着良心站在原地,害全班同学和她一起受罚的。
“二。”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出列承认错误。
“一。”
这时,站在身侧的少年快她一步,抬脚走出队伍,在体育老师面前站定。
周淮聿和粗旷魁梧的体育老师面对面站立,神情淡定,丝毫不惧老师的严肃表情。明明他身型削瘦,偏偏个子高过体育老师半个头,凭借出挑的气质压过体育老师的气场。
他淡定地说:
“老师,是我。”
“你啊。”体育老师因为原先足球赛的事,对周淮聿这个学生很有好感,因此没有当众拆他的台,只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空地,“俯卧撑,我不说起就不能起。”
讲话哪有自言自语的道理,肯定还有一个说小话的人藏在队伍里。
站在周淮聿附近的同学们对另一个人的身份心知肚明,再联想到最近纷乱不一的谣言,忍不住悄悄瞥了温淇竹一眼又一眼。
陈姝妤尤甚,她直接转身看过来,眼睛里满满都是困惑,似乎在问她和周淮聿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而仍旧站在队伍中的温淇竹则饱受良心的谴责,只觉脚底似有针在扎,怎么都站不住。
哪儿有在这时候逞英雄的道理?
错是一起犯的,当然该一起受罚。
无需犹豫,她迅速出列,声音响亮地说道:“报告老师,刚才我也说话了。”
这倒是不太常有的情况。
往往得了好处安静受着就好,哪还会上赶着受罚?
尤其受罚的主人公还是一男一女,闹过绯闻不说,就地理位置而论也容易暧昧,很快就勾起了同学们的八卦之心,兴奋地开始起哄。
温淇竹面不改色,等待体育老师发话。
“嚯,倒是很有担当嘛。”体育老师意外地咂舌,挥挥手,也没多说,“行,一样的,俯卧撑。”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队伍前列,在周淮聿左侧趴下,努力让自己的俯卧撑动作更标准些。
周淮聿侧目看了她一眼。
少女短发垂下来,遮住脸,看不清表情。
“有什么好起哄的?安静!”体育老师拧着眉喝止同学们的吵嚷声,点了终远和其他几个男生,“你们跟我一起去拿器材,其他同学原地待命。”
说罢,他又特别警告了温淇竹和周淮聿一句:
“你们继续做俯卧撑,不要停。要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们偷懒就加时。”
温淇竹艰难地应了一声,胳膊已经开始打颤,她轻微地晃了晃身子,身体重心从左手换到右手,企图让自己稍微轻松点儿。
看着简简单单一个动作,持续久了还真不容易。
陈姝妤凑过来,小声和她说话:“竹子,我替你挡着,你休息一下吧,等老师来了再继续做俯卧撑。”
“没关系妤妤,我可以。”
温淇竹吃力抬头,冲闺蜜笑了笑,随后偏头,透过自己垂落的发丝看向周淮聿。
少年俯卧撑动作标准,表情一如既往,看上去相当轻松,连汗都没落一滴。
既然周淮聿行,那她也一定行。
温淇竹燃起斗志,咬牙再次重复,像是自我鼓励:“我可以的。”
但紊乱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的费劲。
“好吧,那我去给你买水。”陈姝妤又看向一旁的周淮聿,“周淮聿,你要喝什么水吗?我顺道帮你买。”
周淮聿气息平稳地回:“不用,谢谢。”
和辛苦坚持的温淇竹对比鲜明。
他平时肯定有坚持锻炼,所以体力才这么好。
足球也踢得很好。
温淇竹暗暗想,努力做了这么多,做到这么优秀,会不会有一份私心是想要让父母看到他的闪光点呢?
一想到这儿,她心头就涌起胀胀的酸涩。
她呼出一口浊气,趁体育老师不在,颤颤巍巍地再次和周淮聿搭话。
“周淮聿,我刚才还没说完呢。”
少年应了一声,掀起眼皮看过来。
“要是早点儿知道蒋奕程的事,周末的时候,我才不会分享爆米花给他。”
她压下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冲他斩钉截铁道:
“我肯定跟你一头的!”
不管以前怎样,至少这一秒钟是一头的。
第22章 第22次心动
直到体育课结束, 重新回到教室坐下时,温淇竹的手脚还在打颤,手指好不容易屈起握住笔, 却只写下一团绵软的乱线, 完全使不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