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淇竹,上来背书。”
在语文老师念出她名字的瞬间,她正好写完最后一行字。
因为前面几排空隙太大,最后几排挤在一起,难看似狗爬,很难辨认。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字迹好不好看的时候。
“温淇竹!”语文老师又催了声。
“来了来了!”
温淇竹赶紧拿上便利贴和语文书走上台去。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
靠着那张贴在黑板上摇摇欲坠的黄色便利贴,她前半段背得相当流利,连字词的抑扬顿挫都咬得格外清晰。
语文老师低头看书,对她的小动作毫不知情,面上渐渐浮现满意的微笑。
坐在前排的同学将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窃笑,小心翼翼地交换眼神,以防被老师发现。还有同学手舞足蹈地和她打手势,示意一会儿借用一下这张便利贴。
温淇竹顾不上回答,眼睛紧紧盯着那张便利贴。
还差一小段就背完了!
她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努力辨认最后那几排歪歪扭扭的字迹。
“高——高余冠之——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快快快,马上就要结束了!
偏偏这个时候,周淮聿慢吞吞地沿着另一条过道走到讲台边,在老师身后站定,衣角好巧不巧挡住了那张便利贴。
他垂眸看了眼那张便利贴,随后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温淇竹心中警铃大作,张嘴结舌好半天,在语文老师狐疑地看过来时,赶紧浮夸地捂住头,故作思考拖延时间:“嘶……常余佩之陆离……陆离……”
同时,她听见了周淮聿的声音:“王老师,后排没有粉笔了,我来拿一盒粉笔。”
“拿吧。”语文老师不甚在意地回道。
周淮聿应了一声,拿走讲台上一盒新粉笔,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语文老师背后穿过,准备走到温淇竹所在的这一端来。
他的手背轻轻擦过便签纸。
温淇竹的心高高提起,口中还在反反复复重复那一句:“陆、陆离……”
“到底还能不能背?”语文老师皱起眉,严厉地看着她。
她慌忙点头:“能!肯定能!王老师你让我想想,我马上就想起来了!”
等周淮聿一走,别再挡着便利贴,她就能顺利背完了!
少年站在原地看她,戏谑地轻抬眉梢,显然看穿了她的心思。
然后,他手腕一翻,沾着粉笔灰、微微泛白的手指夹住那张便签纸,轻松一扯,就将便利贴撕了下来,藏进手心。
温淇竹:“……”
这下她彻底卡壳了。
周淮聿不再看她,端着那盒粉笔,平视前方,从她身侧走过。
擦肩而过时,她听见对方散漫的语调。
“加油背,同桌。”
第7章 第7次心动
之后的发展尽在意料之中,因为没能完整背出《离骚》,温淇竹被留堂了。
第二节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温淇竹只能眼睁睁走读的同学接二连三地背起书包往外走,教室瞬间空了一大半,只剩下住读生和几个同她一样的倒霉蛋。
她坐在座位上,愁眉苦脸地看着那本语文书,只觉得《离骚》的每个字都扭曲成枷锁往她脑袋上套,恨恨地咬住后槽牙。
要是周淮聿不多事的话,她也该踏上回家的路了!
偏偏这事的确是她钻空子在先,就算再气愤,也不能做出什么实际行动来。
“别急竹子,你慢慢背,我帮你把英语和数学写了。”陈姝妤也没走,陪着一起留堂。她见周淮聿始终站在最后一排画黑板报,干脆抱着书暂时坐到他的位置上来,把温淇竹的《英概念》以及数学作业抽走,照着自己的重新填了一遍。
温淇竹感动得吸了吸鼻子,碍于语文老师还坐在台上,不好说太多话,只能把自己桌肚里所有零食一股脑塞给陈姝妤,以此表达自己的感情。
“好啦好啦,背书吧!”陈姝妤欣然接受,又打了个手势让她背书。
她必不能辜负闺蜜的好意,立刻开始用功,终于在第三节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将《离骚》背了一半。
语文老师看她勉强背到“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就继续不下去,有些哭笑不得地问:“刚才不是还能流利地背到最后几句吗,怎么越背越回去了?”
温淇竹不好意思地笑,没敢说话。
“算了,时间太晚了,你是走读生吧?今天先回家,明天大课间再来找我背。”语文老师合上书,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终究还是高抬贵手放过她了。
“谢谢王老师,王老师明天见!”
她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立马奔回座位,提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和陈姝妤一起往外走。
“总算结束了!一想到回家还得做作业我就浑身无力!”
“你明天还得找老王背书呢,做完作业也不能休息。”陈姝妤同情地拍了拍她,“任重道远,竹子同学。”
“本来是不会有这桩烦心事的。”温淇竹郁结道,“都怪周淮聿!偏偏我也没办法大声嚷嚷,毕竟是自己理亏。”
“没事啦,说不定明天早起记忆力好些,就顺利背下来了呢?”
“这个可能性太低了!”
“温淇竹!”
有人在身后叫她,回头一看,潘洋杰一路小跑着追上来,还不停虚弱地喘气。他也是走读生,为了画黑板报才留到第三节 晚自习:“谢谢你和我提议找聿哥帮忙,多亏聿哥,总算把这回的黑板报画完了。”
这就叫上聿哥了?
“这我可不敢居功,明明是你们关系好他才肯答应帮你的。”她笑笑,往潘洋杰身后看了看,随口一问,“不过怎么你没和周淮聿一起走?”
“他去英语办公室放东西了。”潘洋杰答道,“当然,我当时立马就和聿哥说,建议是你提的,够不够义气!”
温淇竹木木地看着他。
她立刻明白了周淮聿这次多管闲事的原因。
“要是真义气,你就不该告诉他。”
“哈?为什么?”潘洋杰百思不得其解,挠了挠脑袋。
温淇竹不想再说,板着脸,和陈姝妤手拉手出了校门。
“你们这样一来一往,感觉永远都不可能休战了。”陈姝妤察言观色,悄悄道,“完全是恶性循环。”
“是啊、是啊,感觉像是一个永远打不死的游戏Boss。”她瘪了下嘴,注意力迅速被校门口摆的宵夜摊传来的香气勾走,“先别管这个了,我们去买手抓饼!”
“老板,要三个加蛋加里脊的手抓饼!”
“好嘞!”
在老板摊手抓饼的时候,温淇竹跑去在校门口等候已久的轿车旁,敲了敲驾驶座的窗子,和母亲温元霞解释为什么那么晚才出来,随后邀功般地说“为了补偿母亲大人等那么久,今天我请您吃宵夜”。
温元霞女士笑眯眯地说:“好吧,看在宵夜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你请客,我付钱。”
“母亲大人万岁!”温淇竹高高兴兴地跑回小摊前,提着塑料袋,和陈姝妤一起坐上车。
她和陈姝妤是发小,住在一个小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因为关系太好,连带着两家家长的来往也越来越多。自从上了高中后,两家人就约好,一家接送一个星期,这周正好轮到温家接送。
温元霞没急着开车,而是和她们一起吃手抓饼,打算等吃完再出发。
“我把钱转给你了,自己记得收。”温元霞点了几下手机屏幕,“最近怎么都没看见你玩手机?打电话也老是关机。”
温淇竹:“……”
糟糕,忘了妈妈还不知道手机被没收的事。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借此机会坦白时,温女士率先转移话题,惊讶地指了指前车窗:“那个小孩长得真好看,这校服颜色……是你们这一届的吧?”
车窗外,那个穿着浅蓝色POLO衫,将书包提在手里的瘦高少年,不是周淮聿还能是谁?
陈姝妤答:“霞霞阿姨,他是我们班的,还是竹子同桌呢。”
“哦,就是你不太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啊。”温元霞笑着睨了女儿一眼, “本来还想说让他上车送他一段路呢,都十点半了,一个人走也不太安全。”
闻言,温淇竹内心开始挣扎。
细算起来,她和周淮聿的关系也没有恶劣到想要诅咒他大半夜遇见危险的地步,更何况,他会那么晚离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她害的。
“……我才没那么小气,送就送嘛。”她嘴唇嗫嚅半天,还是有些不情愿地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温女士发动汽车,大力赞扬道:“嗯,我就知道咱们竹竹最明事理了,也很有爱心。”
轿车缓慢起步,甚至不需要踩油门,一松刹车就追上了周淮聿。温女士摇下车窗,和颜悦色地和周淮聿说话:“你好,我是温淇竹的妈妈。你是一个人回家吗?时间太晚了,要不我们送送你吧?”
黑发少年停下脚步,探究的目光扫过轿车后座。
温淇竹莫名心虚,往后躲了躲。
“不用了,谢谢阿姨。”周淮聿只捕捉到同桌头顶翘起的发丝,淡定地收回目光,礼貌地向温女士道谢,“接我的人在前面路口。”
“有人接就好,注意安全啊。”温女士听罢,便不再强求,只回头看向后座,“竹竹,不和同学打个招呼吗?”
这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从后座探出身子,和陈姝妤一起,说了句硬邦邦的“再见”。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不曾偏移半分,漆黑如墨的夜晚衬得他眸色更浅,完全瞧不出情绪。
很快,少年开口,声线平淡:
“再见。”
///
果然如周淮聿所说,前面的路口停着一辆通体全黑的车,隐于黑暗中,却不会被黑暗淹没,车身呈现出一种很特别的质感,一看就不一般。
温女士在转弯前扫了一眼那辆车,意味深长道:
“要是那个小孩说的是这辆车的话,那还真是来头不小啊。”
温淇竹对车子知之甚少,唯一认识的品牌就是自家的道奇酷威,此刻听见母亲的感叹,迅速好奇地追问:“怎么了?那是什么车?”
“这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几次的豪车,在路上碰见了都得躲远点儿,万一刮蹭到可赔不起。”温女士随口答道。
“哇——”
两个女生闻言瞪圆眼睛,同时感慨出声。
“这么夸张?说不定周淮聿说的不是这辆车,要不我们在路口等等看吧?”温淇竹说了个馊主意。
“你真是闲得慌,作业做完了吗?”
被母亲这样一训,她顿时蔫了:“没有。”
“我倒是觉得有可能。看周淮聿的气质就不像普通人,而且他用的所有文具都是一个日本牌子,可贵了。”陈姝妤思考,“没想到少爷居然就在我们身边?”
“这么说,原来他讨人厌的性格其实是少爷脾气?不过富家少爷怎么不去贵族学校读书啊?”
“说不定是和三中签了什么协议,毕竟咱们学校升学率全市第一嘛。”
温淇竹眼珠子一转,再次回忆起周淮聿右手虎口上的伤疤,胡说道:“我已经脑补出他转学是因为家族密辛了!”
“我也是!”陈姝妤兴奋响应。
温女士透过后视镜看她俩,及时叫停二人越来越离谱的对话:“好了好了,不管别人过得怎么样,咱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二人对视一眼,终于闭上嘴,但是眼神里还透露出对这个话题的跃跃欲试,显然是打算私底下再好好讨论一番。
这个年纪,总是想象力丰富,精力也足够充沛,对遥远的富人生活充满兴趣,乍然知晓身边可能有富家少爷,实在是件稀奇事。
就算主人公是她不太喜欢的人,也依旧是件很稀奇的事儿。
///
后来的两个星期,时间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偶,飞速旋转,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温淇竹终于背完了《离骚》,也稀里糊涂地结束了高二的第一次月考。
国庆长假结束后,在某个浑浑噩噩的清晨,月考成绩已经批改出来,张贴在班级前门。班长刚贴好成绩单,一大群人便呼啦一声围上去,吵吵嚷嚷地议论这次的月考。
“竹子,去看成绩吗?”陈姝妤转头问她。
她不太在意地摆摆手:“等人少点儿再过去吧,懒得挤。”
话音未落,就听见前方的人群爆发出惊呼,段帆宇的声音尤其明显:“聿哥,你又是第一!这次是年级第一!”
“断层第一,牛逼!甩了第二二十多分!”
“确实厉害。”陈姝妤感叹,“是不是有钱人家的教育方式也不一样啊?”
“我还是比较认同之前一班那位考第一的时候,你说的‘学霸和我们脑袋构造不一样’。”温淇竹伸长脖子往密集的人群看了一眼,不明原因地撇了下嘴角,“成绩又不代表一切。”
陈姝妤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着揶揄:“是是是,成绩好长得帅,但是性格不好都白搭,对吧。”
“这可不是我说的哦!”
“但你的表情已经写明了这句话!”陈姝妤食指和中指分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而后翻转手腕对准她,“I’m looking at you.”
温淇竹呲牙咧嘴地去挠她痒痒:“不许拽洋文!”
“温淇竹,溜溜梅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班长站在教室前门,大声喊道。
“来了!”温淇竹迅速收手,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笔记本和笔。
上次两手空空的去办公室就被训了。
陈姝妤怀疑:“这个时候找你,不会是分析成绩吧?”
“去了就知道了。”她把手里的小鱼同学一饮而尽,不放心地叮嘱,“妤妤等等我,一会儿我回来了,咱们一起去买水。”
陈姝妤答应下来:“好,去吧去吧。”
因为心里惦记着还得去买水,所以温淇竹是跑着去化学办公室的。
“报告,谷老师,您找我?”
坐在正对办公室门的那张桌前的女人抬起头,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冲她招了招手:“对,看见自己的成绩了吗?”
她实话实说:“人太多了,还没看到。”
“行,我这儿也有,你先看。”谷梅递出成绩单。
温淇竹双手接过,在寻找自己名次的同时,不可避免看见了第一名周淮聿的成绩。
总分725,最瞩目的还是英语的148。
恐怕除了作文,其他题都是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