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轻的上司是位严肃冷淡的人,身上有种跟年龄不相符的持重和老成,自己明明较之年长十多岁,在他面前言行举止却是丝毫不敢造次,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所幸此人虽冷淡,却是极有教养的,无论他抛出来的话题他是不是真的感兴趣,对面总会不时应和一二,让他的话不至于掉地上。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吃着饭,不时聊几句工作上的事,在财务总监又抛出来一个话题的时候,对面却突然没了动静,安静异常。
财务总监抬眸,却见对面冷白修长的握着汤匙的手突然顿住,那张冷峻漂亮的脸正对着前方某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财务总监微微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一靠窗的角落里,一对年轻的男女正面对面吃饭。
男生背对他们,背影清瘦帅气,女生正对他们,一张俏脸漂亮明媚,笑颜如花,两个人似乎很熟络,说说笑笑,气氛很好。
男帅女美,财务总监笑笑,眼角眉梢甚至带出几分艳羡和慈爱,这就是青春,年轻啊,真好……
财务总监本欲调侃两句,却见李逍微不可查的凝了凝眉。
财务总监笑意僵在脸上,又看了李逍一眼,确认李逍看的确实是角落里那一对男女,心里不免有点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表情?公司也没说不让办公室恋情啊。
待忍不住好奇再抬眸看过去,李逍却已收回了视线,神色依旧淡淡的,仿佛方才一瞬间的异样只是他的错觉。
下午设计部开会,李逍也在。
第一天上班也是上班,作为设计部的人,沈鲜鲜自然也参加了。
不过会上这个项目不是她负责的,并且也已到了尾声,沈鲜鲜安安静静坐在下面认真倾听,并没有急着刷存在感,只在总监礼节性询问她的意见时,以褒奖称赞为主提了两点无关紧要的小意见。
会议结束,设计部众人退场的时候,沈鲜鲜伸了个懒腰,也慢吞吞跟着人群撤退。
然没走两步,一道清凉的声线响起,“沈鲜鲜留一下。”
沈鲜鲜动作一顿,设计部其余众人也微微讶异,瞧了沈鲜鲜一眼,将她自己剩在了会议室。
分秒之间,诺大的会议室只剩了他二人。
沈鲜鲜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李逍坐在一把椅子上,二人相对而视。
墙上的幕布还未收上去,白光幽幽,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安静得有些过分。
“好久不见。”沈鲜鲜友好地笑了下,率先破冰,“这世界还真是小啊,我面试之前还真不知道光唯是你们家的产业。”
李逍似乎没明白她主动破冰的良苦用心,抑或是刻意对她的良苦用心视而不见,他只是看着她,不带感情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沈鲜鲜。”
沈鲜鲜愣了下,“嗯?”
那双冷淡的看不出神色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片刻,吐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已经结婚了。”?
那双黑亮的杏仁眼闪过些茫然,一时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我已经结婚了,是啊,然后呢?
结了婚就不能来上班了吗?
已婚未育的职场歧视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她还不到二十五岁就因为结婚了就要被嫌弃吗?
这破职场还给不给女人一点活路了?
沈鲜鲜蹙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自觉染上些刻薄的东西,“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沈鲜鲜义愤填膺,几乎已经想好了如何接招,然而对面的人极淡地看了她一眼,只是道:“你可以出去了。”
云淡风轻撩起了她的情绪,又挥挥衣袖收回动作。
他的淡然无谓叫她的愤怒成了挥向空气的一记重拳。
沈鲜鲜出了会议室,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窝了一团暗火。
……
目送沈鲜鲜出了会议室,李逍沉默片刻,拨了个电话过去。
片刻,电话接通,一道低沉的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响起,“怎么了?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沈鲜鲜在我公司上班你知道吗?”李逍问。
“是吗?”那边心不在焉,笑意更深,“我不知道啊。”
“让她辞职。”李逍说。
“怎么,给你闯祸了?”
“不是。”
“那是为什么?”盛泽随口问道。
不过是随口一问,实际上盛泽对他这位假老婆的事儿并不是很关心,但此话问出来,手机另一端却突然沉默了。
半晌,对面开了口,声音冷冷清清,有点意味不明:“我觉得,你应该看好你这位妻子。”
第4章
李逍没听他说完便挂了电话,摇了摇头,对这二人的相处方式表示极不理解。
李逍忙完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九点了,坐上车开车没几米,便见公司楼下不远处的一家烤肉店里浩浩荡荡出来一群人。
正是五层设计部国风组那些人,彼时酒足饭饱,个个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国风组最近人事变动不小,有要走的,有新来的,当天便凑一起聚了个餐,把总监叫上了,说要请他也过来,李逍以有别的安排为由推掉了。
当下看这模样,是到了散场的时候。
沈鲜鲜也在其中,又是醉沉沉的模样,站在一个女同事身边,低着头在交谈什么。长发垂落,他坐在车里,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李逍车速慢下来,在沈鲜鲜脚步虚浮险些摔跤,被身后一个男同事虚虚扶住之后,秀眉微不可查又是一蹙。
李逍沉默片刻,掏出手机点开了盛泽的对话框。
彼时盛泽正跟小白花女友看电影,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低头看过去,是李逍发来的消息。
一张照片。
一张很糊拍得很不讲究的照片。
照片上乌泱泱一群人,最右边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黑色V领短袖,浅咖色阔腿西装裤,一头柔软顺直的墨色长发随意披在肩头,清瘦窈窕。
沈鲜鲜?
盛泽看着那张莫名其妙的照片,刚想问句怎么了,另一条消息冷冰冰跳了出来:【你老婆喝醉了,把人接走。】
盛泽直接笑了出来。
往身侧看了一眼,散漫地敲了几个字:【你帮忙送一下。】
李逍回复得很快:【没空。】
“你在跟谁聊天?笑得这么开心?”
身边的女孩看过来,质问的语气。
盛泽摇摇头,合上了手机,没再回复。
……
李逍坐在车里,盯着没了动静的手机界面,不禁蹙了蹙眉。
“李总?那是李总吗?”
“李总怎么在这儿?”
他的车停在这里,煞是显眼,不消片刻,便有人认出了车,到最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热情地隔着车窗跟他挥手打招呼。
车窗落下来一半,李逍朝那些人微微点头示意。
沈鲜鲜拿着手机靠在一个路灯下面,像是在打车。随着他车窗落下,她幽幽看了过来,一双醉眼微醺。
然后,在跟他视线交汇的那一瞬,再自然不过地抬了抬手:“李逍,送我一程。”
她声音不大,文文弱弱的,却如石入水,瞬间掀起一阵异样的涟漪。众人一愣――这是什么操作?
李逍隔着车窗与她对视,没说话。
氛围好似突然冷了下来,每个人都觉得有点尴尬――除了沈鲜鲜。
在他们所有人为她尴尬的时候,她在走神。好像方才说那句话的人不是她,好像现在下不来台的是别人。
僵持中,设计部总监干笑两声,解围的语气,“鲜鲜有点醉了,我来……”
李逍盯着那个醉醺醺的女人,微微蹙眉:“坐后面。”
沈鲜鲜如梦方醒,晕晕乎乎便开门上了车,“我先走了姐……”
“哎,”总监张了张嘴,“那……那麻烦李总了。”
沈鲜鲜上了车,车门关上,倒头就睡。
中间头昏脑胀,还有点想吐,好像有人把她叫起来问地址,她迷迷糊糊报了地址,又睡了过去,意识弥散之际礼数周到地表达了谢意:“谢谢师傅。”
那位“师傅”动作一僵,她软乎乎道完谢车门便被人重重合上了。
与此同时,刚看完电影的盛泽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先是跳出一张照片。
车后座,一个醉沉沉的沈鲜鲜。
随后跳出来两个字,简单粗暴,不带一丝感情:【车费】。
盛泽失笑,转了一万块钱过去。
对面没有客气,秒收。
盛泽:“……”
沈鲜鲜倒在车后座上,胃里一阵阵难受,半昏半醒之间有人将她从车里拎了出来。
再睁眼那人已经半拎本拖着她将她送到了家门口,沈鲜鲜站在门前胃里突然一阵难受,有点想吐,伸手按了指纹解锁,当下捂着嘴便要往洗手间冲。
李逍一只手拎着她胳膊,见她突然莫名其妙往前栽,下意识以为她发酒疯要摔跤,非但没有松手,反倒很好心地将人向上拽了一把。
然后下一瞬,眼前人恩将仇报,吐了他一身。
李逍动作一僵,险些晕过去,清冷的声线微微发颤,“沈、鲜、鲜!”
沈鲜鲜红着眼睛,错愕又惊恐,刚想开口道歉,那种反胃的劲儿又上涌过来,一句话没来得及说,跌跌撞撞冲进了洗手间。
李逍站在门口,一张俏脸生冷而僵硬,片刻,脱了那个脏外套,关了门,扬长而去。
不久,盛泽又收到一张照片。
这次的照片更诡异了。
垃圾桶上,一件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西装外套。
盛泽皱眉:【什么东西?】
李逍的消息跳出来:【你老婆吐的。】
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五个字:【精神损失费。】
盛泽哑然,最后神使鬼差真的又转了两万过去。
钱转过去,对面秒收。
盛泽:“……”
……
沈鲜鲜吐完洗好脸出来的时候,李逍人已经不见了。
晕晕沉沉将前因后果串在一起,沈鲜鲜瘫坐在沙发上,手背重重贴在了额头上――李逍送她回来的?她……她方才还吐了他一身?
沈鲜鲜头疼起来,得,本就不富裕的印象分一减再减,这下直接成负的了。
沈鲜鲜躺在沙发上,且头疼,且困倦,在沙发上翻来覆去许久,连澡都懒得起来洗,就那么睡着了。
第二日彻底清醒后,沈鲜鲜觉得昨天的行为更不妥了,先是自己酒后冒昧了,跟个傻帽似的让人家送自己回家,随后又跟个二百五似的,吐了人家一身。
沈鲜鲜第一次觉得,被李逍讨厌上,她可能没那么冤枉。
洗漱好打车去上班,沈鲜鲜坐上车,点开了工作群,随后在群成员的界面里顺利找到了李逍的微信号,迟疑一瞬,果断点了好友申请。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来日方长,总有工作交流的时候。况且昨天那样的事儿,自己好歹应该道声谢。
沈鲜鲜点完申请手机就放一边了,当天跟着设计部开会,熟悉项目,忙起来几乎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沈鲜鲜躺床上正刷手机,手指碰到微信界面才突然想起了这回事,当下便刷新界面,然后……什么都没有。
对方没有直接拒绝她的好友申请,也没有点通过,就那么云淡风轻地无视了。
沈鲜鲜扯了扯嘴角,临睡前点开钉钉发了条消息过去:【昨天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
沈鲜鲜发完消息便要退出,却见那条消息几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从未读变成了已读。
然后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明晃晃的,已读,但不回。
态度明确,演都不演。
沈鲜鲜:“……”
不仅如此,第二天去上班,陆斐然的工位空了。
沈鲜鲜将包放好,盯着陆斐然空空荡荡的工位,“人呢?离职了?”
“调部门了,”一同事答道,“转组了,现在在四楼。”
沈鲜鲜坐下来,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陆斐然发来的消息:
【我转组了。跟你说一声,我的饭搭子。】
【之前就一直想进潮牌组,申请过好多次,但潮牌那边不缺人,一直没通过,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通知我转组。还加急,今儿一早就让我搬下来了。】
沈鲜鲜盯着那条消息,半晌,淡淡敲了个“哦”。
片刻,对面一条消息发过来,半真半假,带着点试探:【潮牌组热闹,要不要过来?】
沈鲜鲜合了手机,没回复。
这样一声不吭过了一上午,到下午的时候,终于还是坐不住,沈鲜鲜买了杯星巴克,直奔总监办公室。
总监在她过分委婉的表达里听明来意,有点吃惊,你是想转组?你想转哪个组?沈鲜鲜思考片刻,说四楼潮牌组。
总监不解,说你之前的经验不是国风这一块么?怎么突然想去潮牌组了?沈鲜鲜说她想挑战一下自己,并且她有信心做好。
人是总监自己挑的,总监倒不怀疑她的工作能力,只是略显迟疑,谆谆道,你之前的作品我都很喜欢,我是觉得你跟国风组是最匹配的,潮牌组和国风组风格上差别还是挺大的,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沈鲜鲜点了点头,颇认真,说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软磨硬泡一番,总监终于松了口,说转组需要原部门和接收部门确认,你如果跟他们都确认好了,我没意见。
沈鲜鲜一乐,言下之意,那边有人要她,她就能走。
接下来一周,沈鲜鲜都在忙活这件事儿,周旋于国风组和潮牌组之间,在尽量不得罪人的情况下,完成这一次金蝉脱壳。
请客吃饭送礼物,好话说尽,三管齐下,终于顺利打通了她通往四楼的大门。
该放人的组同意放人,该接收的组同意要人,部门总监也没有异议,事情到这一步,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这种业务部门内部的人事调动,内部敲定之后,所谓审批流程只是留个底儿,走个形式。
虽然审批流程的最后一个审批人会设置为大boss,但正常情况下,大boss日理万机,根本不会分一个眼神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上面,审批到了直接点通过,甚至过问都不会过问一句。
然而,在这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不正常的情况出现了。
就在沈鲜鲜以为这事儿毫无悬念,板上钉钉的时候,一个冷冰冰的“审批被驳回”让她直接傻了眼。
驳回她转组申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冷冰冰的日理万机的大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