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一贯不插手儿子们的感情生活,当下也罕见明确投了反对票,“不是二婚的问题,现在离婚率这么高,离异过的姑娘难道就不嫁人了吗?问题是,这姑娘以前是小泽老婆,你跟小泽你们俩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你跟他前妻在一起了,你觉得这合适吗?但凡她前夫不是你认识的人,我都不会说什么。”
“就是,”徐女士见有人跟自己统一战线,底气更足了,脸色也更难看,“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我跟盛泽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的前儿媳成了我的现儿媳,这像什么话?还有两家的共同朋友会怎么想,这简直是一个笑话,不知道会被别人议论多久。”
“这件事没得商量。”徐女士凝眉,直接撂下结论,“我跟你爸我们坚决反对。”
餐桌上安静极了,气氛一时有些僵。
李逍似乎并不介意这种僵持,“爸,妈,你们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会带她来家里。”
他起了身,慢条斯理披了外套,神色淡淡,“你们对她的态度,决定了以后我带她回来的次数,但不会改变我会跟她结婚的事实。”
“你……”
李逍朝二老微微点头,随后转身离了场。
李逍走后,餐厅彻底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徐女士想起上回去光唯见到沈鲜鲜的场景,心中不禁一叹,这是什么孽缘。
徐女士和李教授神情凝重,各有所思,身侧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徐女士扭头,奇怪地看了老三一眼,“你笑什么?”
老三重新拿起了筷子,给自己碗里随意夹了根儿青菜,意味不明,“为大哥高兴。”
“高兴?”徐女士蹙眉,“还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以后少跟你大哥二哥待着,一个两个不让人省心。”
老三不再言语,心情似乎不错,连胃口都好了许多。
徐女士看着一旁安生吃饭的小儿子,心中慨叹,总归他们还有个小儿子,还是小儿子最乖。
……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并排看一部老电影,沈鲜鲜靠在李逍肩膀上,便听李逍突然道,“过几天要不要跟我回家吃个饭?”
沈鲜鲜愣了愣,坐直了身体,神情里有一瞬间的僵硬。
李逍急于向她靠近,急于给她一个家,她察觉到他的意思,却退缩了。这种隐隐透出来的退意让李逍有些不安。
“李逍。”沈鲜鲜喊了他的名字,顿了顿,“就这样不好吗?保持现状。”
李逍沉默了会儿,“你是后悔了吗?”
沈鲜鲜看着他,“不是后悔,是害怕。”
“害怕什么?”李逍问。
“害怕我……克你。”沈鲜鲜说。
李逍凝眉,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像是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沈鲜鲜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自嘲,“李逍,我命不好。我身边这些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爱的,或者爱我的,没一个有好下场。我是真怕我克你,我都有点后悔,是不是不该招惹你。”
“沈鲜鲜,”李逍靠近她,那双沉静深邃的眸子微微泛红,“拿封建迷信这一套拒绝我,可有些敷衍。”
“我是认真的,巧合也罢,偶然也罢,李逍,我真的怕……”
她想要退缩,想要逃跑,身体却被一股强势的力道狠狠圈住。那双冷白修长的大手捞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放到了他的大腿上,他从身后紧紧拥着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半晌,低低道,“沈鲜鲜,不要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试图甩开我。”
“我没有要甩开你,我的意思是,就保持现状……”她的声音低下去,“不…不一定非要结婚。”
“按照你刚刚编出来吓自己的东西,你说你克你爱的人,沈鲜鲜我问你,不结婚,保持现状,我就不是你爱的人了么?”
沈鲜鲜语塞,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绕进去了。
李逍抱着她,下巴在她肩头蹭了蹭,“所以即便按照你的逻辑,不结婚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止不结婚解决不了问题,分手也解决不了,”他环抱着那具柔软纤细的身体,一只手虚虚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腰际滑过,隔着薄薄的衣料上移,而后落到了她胸口的位置,“因为这里,已经刻上了我的名字,跳动的每一拍,都在说,我是你的爱人。”
“所以,不要编这么可怕的东西吓自己,”李逍声音闷闷的,带点鼻音,“人生还是很长的,起起落落很正常,下坡路走完了,就该走上坡路了。跟爬山有点像……沈鲜鲜,想不想去爬个山?”
啊?
沈鲜鲜有点懵,“爬山吗?”
“嗯。”李逍说,“陪我去看个日出,就下周吧,怎么样?”
“嗯……”沈鲜鲜有点莫名其妙,话题怎么突然如此丝滑地转移到了爬山上面,“哪座山啊?”
“随便你想什么山。”李逍说。
沈鲜鲜沉默一瞬,“香山?”
“香山?”李逍低低笑了,虽然沈鲜鲜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笑什么?”
“你怎么不选景山,5分钟就能爬完。”
“……”
“会当凌绝顶下一句什么来着?”
“泰……泰山?”
“嗯,我来安排,准备好体力。”
“泰山就泰山,”沈鲜鲜微一思忖,咬咬牙,“来吧,我这个人就是不缺毅力。”
……
事实证明,这一点上,沈鲜鲜倒是没撒谎。
一周后两个人说走就走,来了场三天两夜的泰山之旅。
李逍不用说,干什么都是带着云淡风轻那劲儿,他甚至把这种劲儿无差别带到了爬山上。在一群又一群人气喘吁吁恨不得手脚并用从他身侧走过的时候,他依旧体面优雅,仿佛半点感觉不到累。
李逍身上这种依靠气质和体力堆出来的淡然,沈鲜鲜学不来,她有的,是强到爆炸的胜负欲。爬起山跟谁较劲一样,纵使到最后发丝凌乱,气喘吁吁,双腿像灌了铅,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一路千辛万苦,待二人终于登顶,沈鲜鲜却发现,她们等待日出的这一天,似乎是个阴天。
天际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遥遥望过去,全然不会想到有一轮光亮被包裹在里面。
说到底,沈鲜鲜此行还是迁就的心思占了大比重,李逍想来,她便陪他来了,她自己倒对什么日出没有执念。
所以此情此景,对她影响不大,她的第一反应反而是担心李逍会不会失望。
沈鲜鲜盯着远处,喃喃道,“好像是阴天,你可能要失望了。”
李逍站在她身后,闻言似乎低低笑了下,“是吗,我不这么觉得……”
话音未落,灰沉沉的乌云上突然像被一股力道从里面撕开,一道金光从那个撕开的缝隙里渗了出来。
一刹之间,云海翻滚,红日喷薄,朝霞满天。阴霾散去,壮阔光明。
万丈光芒破云而出,映照峰峦沟壑,古松怪石。
如画美景,爆发于一瞬之间,盛大,恢弘。
沈鲜鲜愣愣望着眼前的一切,本已麻木的感官被冲击,被洗刷,被震撼,像一粒尘埃被扔进了宇宙,突然生出一种渺小的感觉。
人尚且渺小如斯,作为人的身外之物的苦难,好像更不值一提了。
李逍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望向远方:“美吗?以后还有更多更美的风景。”
他说得隐晦,沈鲜鲜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沈鲜鲜没说话,背对着他,兀自微微笑了下。而后她忽而将双手在唇边合起一个喇叭的形状,对着远方壮丽的云海朝阳大叫了一声。
看日出的人不少,成群结队,男男女女,她这一嗓子来得突兀,众人吓一跳,纷纷侧目。
冲动之下爆发出来的想要发泄的勇气瞬间偃旗息鼓,她摸了摸耳朵,有点尴尬。
李逍看着她,伸手将羽绒服拉链拉开,而后将她整个人揽到了怀里,严严实实挡了起来。
李逍:“喊吧,看不见你了。”
沈鲜鲜脊背贴着李逍结实的胸膛,那件宽厚的长款羽绒服将她的身体和脸都挡住了,鼻息间是那股熟悉的浅淡清香。
她愣了愣,随即重新用手在唇边比了个喇叭形状,冲着前方喊叫起来。
她大喊大叫,没有台词也毫无章法地大喊大叫。
周围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看着他们,目光或讶异,或戏谑,或探究,或八卦……可谓五光十色。
然任由他们的目光如何灼灼,李逍自始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目望着被他藏在羽绒服里的人,眼神宠溺。
李逍和沈鲜鲜相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优越,当下俊男靓女,柔情蜜意,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先那些看热闹的小女生小情侣,吃瓜之余,心里突然生出点艳羡。
“瞧瞧人家,长得帅还会疼女朋友。”人群中一女孩突然说了那么一句。
下一瞬,一道男声响起,带点无奈,“那你也叫吧,我也挡着你……”
周围人因这一问一答哄堂大笑,伴着霞光,氛围热闹欢乐。
沈鲜鲜也笑了,郁结在心里的那点浑浊的东西仿佛也随着那笑声散去了,被风吹远了。
沈鲜鲜又站了会儿,借着羽绒服的遮挡,在李逍怀里小幅度地转了个身,隔着毛衣轻轻环住了李逍的腰。
沈鲜鲜:“只要我还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我就还是会笑的。”
李逍:“这才是我认识的沈鲜鲜。”
沈鲜鲜:“你认识的沈鲜鲜什么样?”
李逍:“一朵霸王花,一朵向阳花。”
沈鲜鲜抬头望向他,一时怔然。
……
下山途中,沈鲜鲜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男女体力的差距――两个人走得很慢,确切来说,是她走得很慢,李逍在后面跟着她,亦步亦趋。
两个人所有的行李都在李逍的双肩包里,她一身轻,就带了根拐杖,仍狼狈不堪。
李逍不时喊她休息,沈鲜鲜人菜,还倔,只想着快点下山到酒店好好睡一觉,忍着腿疼也要赶路。
李逍要背她,毫不意外被她拒绝了。
下山下到一大半,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李逍似乎突然有些心不在焉。牵着她的手走在她身侧,目光却不时飘远。
沈鲜鲜气喘吁吁,觉出异样,“怎么了?”
“看风景。”李逍淡淡道,“别撑着,还能坚持么,坐下休息会儿?”
“不要,”沈鲜鲜摇头,“我还行,上山下山都讲究一个一鼓作气。”
说罢,给自己加油打气,又撑着往下走,李逍在她身后懒懒跟着,眉宇间颇无奈。
二人又望下走了一百来米,路过一个卦摊。
一个头戴毛毡帽身着中山装的老头坐在一个马扎上,身型瘦小,微微佝偻,一双眼睛熠熠有神,仿佛在时刻留意过往的行人。
在景点,尤其是这种名山景点,这种算卦师傅并不少见,沈鲜鲜只随意扫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正欲继续赶路,怎知那算卦老头突然喊住了她:“姑娘,要不要算一卦?”
沈鲜鲜愣了愣,朝对方摇摇头,拉着李逍的胳膊就要走。那算卦老头却是盯着她,颇有些执着,“姑娘留步,相遇即是缘分,我送你一卦如何?”
沈鲜鲜一脸警惕,想到什么,表情里透出一股隐秘的自卑,“不……不用了。”
原以为李逍亦不会对这什么莫名其妙的算卦感兴趣,谁知,腕上一紧,李逍竟轻轻将她拉了回来。
“正好你累了,”李逍说,“算一卦就算一卦,喘口气,休息会儿。”
沈鲜鲜停下了步子,仍有迟疑。
算卦老头看过来,眉目和善:“姑娘应该是仲秋出生的,方便说一下你的八字么?”
这么准的吗?看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秋天出生。
沈鲜鲜犹豫片刻,心里分明是不情愿的,却像受了蛊惑,磕磕绊绊报了自己的八字。
那算卦老头咂摸着她报的八字,将两个半月形木片掷到了地上的卦布上。
然后他盯着地上的东西,微微凝眉,喃喃道,“这位姑娘的八字很不一般。”
沈鲜鲜脸色白了几分,“怎么个不一般。”
“根据这个卦象,你早年运势不大好,会碰到不少困难和波折,”算卦老头看向她,“但是看卦象你已经熬过来了,以后平安顺遂,苦尽甘来,一路好运相伴。”
沈鲜鲜怔了下,似乎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判词。
愣怔间,那算卦老头的目光落到了李逍身上,“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夫妻?”
沈鲜鲜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怎么了?”
“你们面相很合,命格相互加成,大吉。”
“你的意思是……我旺他?”
“你旺他,他也旺你。此之谓,相互加成。”
沈鲜鲜站在原地,神色怔怔,手腕上忽而一紧,李逍抓了她的手腕,“借您吉言了。”
说罢,牵着她悠悠然继续往山下走,脸上并无异样,似乎并未将方才的消遣放在心上。
沈鲜鲜被他牵着,跟在他后面,心里却忍不住反复捉摸那算卦老头方才的话。
他说她把劫数都熬过去了,说她后面的人生会很顺遂,会平安,会有好运。还说她,说她跟李逍很合,说她旺他。
沈鲜鲜唇角不自觉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是个人都爱听吉祥话。
这些话像突然飞来的鸽子,将堆积在她心口某处的小石子一颗一颗叼走了,心里突然轻松许多。
她看向李逍,“你信吗?”
李逍不置可否,“你不信吗?”
“我想信。”沈鲜鲜说。
“那就信。”李逍说。
沈鲜鲜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高兴。
李逍用余光看她,低头淡淡笑了下,意味不明。
第63章
徐月华女士自从上回被大儿子告知了恋情,整个人都有点乱。以往平日里偶尔还会跟盛泽妈约个下午茶,这事儿发生后,她不自觉大大减少了跟对方会面的频率,恋爱是儿子谈的,心虚的却是她。
可是,她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么?这事儿如果真的成了,日后早晚人尽皆知。
活跃在一个圈子里,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可如何是好。
哎,都怪她,当初催李逍相亲时口不择言,拿盛泽当榜样,结果呢,平日里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大儿子,就把这句给听进去了!
让他照着盛泽老婆那样的找,他直接找的盛泽老婆!
徐月华百感交集,难怪盛泽来家少了,发生了这种事谁能不介意?李逍一贯举止规范,做事有分寸,怎么会发这样的疯?
徐月华再一次见到盛泽妈,是在一个客户的生日宴上。她站在那里,在见到盛泽妈一身华服,拿着一杯红酒朝着她的方向款款走来的时候,林黛玉附体般在心里吐出来一句台词――“早知道她来,我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