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妙点了点头,“好。”
再往前确实有些不明智了,不说这遍地的流民,还有那胡人也随时可能出现。
容妙正准备放下帘子,就见路边一个妇女猛地一把扑向马车,李卫眼疾手快地将她挡开。
那中年女子一个踉跄,怀中的孩子受到惊吓发出了细小哭声。
“姑娘!姑娘!行行好吧――”那中年女子半跪在地上,迫切地仰起头喊道,“给口吃的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要、要不行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的孩子举起来,祈求得到容妙片刻的心软。
那孩子瘦弱得像只小猫,此刻正紧闭着双眼,就连发出的哭声都断断续续的,细如蚊呐。
容妙的右手一顿。
“姑娘……”碧水才从刚刚那一幕缓过劲来,看到这一幕有些不忍,下意识看向容妙。
容妙面不改色,甚至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半刻都不停顿地放下了帘子。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地传出车去。
“走吧。”
李卫目光冰冷地瞥了眼跪在地上一脸难以置信的女子,将手搭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是。”
这女子怀中幼儿骨瘦如柴,就连嘴唇都干得起皮了,可见已经长时间未曾进食饮水了。可这妇人除了衣衫破旧、灰头土脸,刚刚的那声音可谓是中气十足。
她拦下马车后,周遭分散着三三两两的流民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悄悄转移到了这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马车。
那妇人望着李卫冰冷的面容和紧握剑柄的手,眼瞳震了震,悻悻地抱着孩子慢慢往后退。
……
“如何了?”
容妙见李卫从军营回来,连忙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
如今萧翊身为主帅下落不明,而晋阳也被胡人侵占,萧家军自然不可能继续驻扎在那儿了,已经退守在顺德府中。
李卫的面色沉重,“军中也没有世子的消息。”
闻言,容妙不禁咬住下唇,眼中的失落与担忧之色几乎要凝作实质。
“还有――”
李卫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容妙一眼,吞吞吐吐道。
“还有什么?”容妙追问道。
“当日一战,世子下落不明,身旁的副将也在战中殒命,所以如今暂代军中一概事务的是张将军。”李卫的神色阴晦,“世子多日不见踪迹,军中流言甚嚣尘上,均言世子早已遭遇不测。”
“张将军如今已经中止了搜寻,而且还准备撤军――”
那位张将军与世子关系不大好,总是以为世子年纪轻轻便能有如今的赫赫战功都是凭借着镇国公世子与圣上表弟的身份。他自诩怀才不遇,年近四十也只能在偏僻之地驻守,胸中郁气难平。
“撤军!?”容妙倏然瞪大了杏眸。
倘若真的撤军,萧翊当真没有半分活路了。
“姑娘!”
容妙捂着心口,不由得后退两步,后腰撞上坚硬的桌角,却仿佛察觉不到疼痛。
碧水急忙上前把住她的手臂。
容妙的薄唇紧抿成一道直线,一向清澈温和的眼眸此刻沉郁非常。她一手扶住桌角,指节渐渐泛白。
室内的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过了许久,容妙才哑着嗓音开口,“李卫,你――你在世子身边多久了?”
“下属在世子身边已经十年了。”
容妙缓缓抬起眼眸望向李卫,“十年?确实是已经很久了,想必平日里世子出门打仗,你也一直跟在身边吧?”
李卫点头,“是。”
“……那好。”
容妙慢慢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拢在宽大袖子下的右手渐渐握紧,手心里冷硬的质感沉甸甸的。
“既然如此,那今日我们就去一趟军营吧。”
……
军帐中众人肃穆,甚至空气里还流通着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荒唐!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你说不撤军就不撤军!?开什么玩笑!”张将军怒目圆瞪,一只大掌将桌案拍得砰砰直响,“这是军营!你当是过家家呢!?”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老子!?就凭一张空口白牙?简直是让人贻笑大方!”
张博嗤之以鼻地看着对面站着的李卫。
不过是萧翊身边的一个小小侍从,竟也敢命令他?
简直就是荒唐至极!
“他为何没有资格?”
这时,一道女声突然响了出来,声线清婉,却锋锐十足。
容妙掀起帐帘,冷眼看向上首的张博。温柔婉约的眉眼此刻冷若冰霜,柔和的脸部线条也紧绷起来。
第96章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军营!”张博狐疑地看着正缓步走进来的容妙,压下眼中的惊艳之……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军营!”
张博狐疑地看着正缓步走进来的容妙,压下眼中的惊艳之色,紧紧地皱着眉头。下一刻他又目如利箭,朝李卫射去。
定是这个毛头小儿混不吝的,居然将女子带入军营,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萧家军本就是先帝准许镇国公所设的私军,张将军受命驻守顺德府,可也未曾闻得陛下下旨允其代掌萧家军。”容妙站定,目光如炬地看向张博。
“李卫身为萧翊心腹,萧翊如今下落不明,他为何不可代掌萧家军?”
营帐中的人大多都是萧家军的人。
张博先是一怔,随后勃然大怒,义正言辞道:“你是哪里来的无知女子!?竟敢胡言乱语!什么私军,什么心腹!如今胡人四处作祟,哪怕是萧家私军也该为国效力!你今日在此妖言惑众,是何居心!”
“胡人尚且还在晋阳城中,随时都有可能进攻,流民也日渐增多。张将军就想先行撤离,置顺德府与邻近郡县的百姓的性命于何地?”
张博怒指着她,粗着脖子喊道:“本将自有考量,轮得到你区区一介妇人置喙!?你擅闯军营,本将看你是敌军派来窃取军机、搅乱民心的探子吧!”
“来人,将这妖妇拿下!”
容妙目光愈寒。
李卫立刻挡在她身前,喝道:“这是世子夫人,谁敢!”
容妙的神色微滞,旋即当机立断将一早就握在手中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块玄色的令牌。
是萧翊临走前交给她的令牌,让她可以用此调遣暗卫。
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将它用在此处。
容妙抬眼定定地看着张博,语气平缓又坚定地说道:“世子临行前曾将令牌交予我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面不改色地道:“世子曾嘱托过,若是他与副将皆逢不幸,便由心腹李卫代掌军务。”
挡在她身前的李卫也诧异地回头瞥了一眼。
张博惊疑交加地看着她,“我怎从未听闻镇国公世子娶妻了?你光凭一张嘴,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令牌就想让本将相信?简直可笑!”
“是不是来路不明,一验便知。”容妙环视了一眼营帐中的人,“帐中定有世子麾下之人识得这块令牌。”
“那也不作数!谁知道是不是你胡编乱造的!”张博猛地一挥手,蛮横无礼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能作假,这令牌可做不得假。”容妙不由得嗤笑一声,也不再将目光放在张博身上了,而是转了视线看向营帐中的众人,“诸位将领大抵皆为世子麾下,是真还是伪,应当已有决断。”
营中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之后,其中一人走了出来,言语间颇为慎重,“还请……夫人可否将令牌交予臣查验?”
容妙缓和了神色,“自然。”
她将手中的令牌递了出去,由那人将令牌再三查验后,才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令牌还给她,随后转过身朝众人点了点头。
容妙紧绷的内心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萧翊将这块令牌交给她,让她可以调遣京中暗卫。其实她也不知道营帐这些人会不会认这块令牌,也不过是赌一把罢了。
好在,她赌对了。
萧翊恐怕也不会想到,她竟会从京城跑到这儿来,借这枚令牌来谋得军权。
张博见状便觉得形势不妙,“难不成你们真信了这个女人说的话?她是骗你们的!”
他们却不为所动,“夫人确有令牌,我等定是遵从世子之命。”
张博一时语塞,“你们、你们!”
容妙反手将令牌收了起来,她的唇角扯起一抹清浅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藏着几分嘲讽之色。
“张将军,如今这营帐中皆是萧家军的人,张将军一个外人在这儿,恐怕有些不妥吧?”容妙顿了顿,“万一被人认成敌军探子可如何是好?”
李卫也跟着伸臂道:“请吧。”
“你、你们!”张博气得指着她们鼻子的手指都在颤抖,“听信妇人之言,你们简直就是荒唐至极!本将定要将此事上报给陛下,让他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来人――”容妙的唇角压平,神色愈发冰冷,“我好心给张将军留几分体面,不过既然张将军不愿自己走出军营,那边让人架你出去吧。”
两边的侍卫一把将张博架了起来将往外走,张博奋力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了钳制。即便已经被拖出去好一段距离了,叫骂声却依旧不绝于耳。
……
“夫人,世子当真下了命令,让我暂代主将之职?”
李卫这会儿终于寻得个无人之际,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怎么都不知道有这事?
容妙坐在椅子上瞥了他一眼,将袖中的令牌掏出来放到桌上,她的神色也有几分沉郁,“怎么可能――”
“我那是唬他们的。”
不过既然都轮到这张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看来军中这会儿确实没有什么顶得上的人物了。
李卫顿时瞪大了双目,不由得语塞道:“那、那这不是……”
这不是骗人吗。
居然还真让那张博说准了!
容妙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或者你有什么好办法?”
如今张博已经准备撤军了,若是真的撤军,不说萧翊的生死,没有这几万重兵威慑,只怕下一刻胡人就要进犯,这一带也会变成人间炼狱。
途中那些情形,仿佛十年前的那场旱灾,她仍历历在目。
“可……若是让圣上和镇国公知道此事了该怎么办?”
李卫此刻的心情可谓是心如死灰,世子将他留在京中就是为了照看好容姑娘,结果没想到照看不成,居然还跑到顺德府摇身一变成了主将。
更何况容姑娘腹中是世子如今唯一的骨肉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我会一人承担此事,你不必担心。这会儿天高皇帝远,他们也没法立刻处置我。”容妙一时也有些心烦意乱,“不过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也不是这个。”
是要考虑如何遏制胡人行动、安置流民,并且搜寻萧翊行踪。
……
萧翊垂下眼帘睨着手上纵横的伤口已经结痂。
如今他们一行人的伤势大多都得到了妥善的照料,只是――
他抬起头望向帐帘,帐外的几道人影隐隐绰绰地印在帘上。
巴尔思说是担心北王等人对他们不利,所以特意派人保护他们,但实际上却是行软禁之事。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段时间巴尔思一直在试探他晋王藏匿的财物何处以及言语之间时常提起的晋王旧部。若是真让他寻到了晋王的人,只怕下一刻就会露馅。
萧翊的眸色深沉。
哪怕拼个身死,也要止住胡人进犯的脚步!
第97章 夜露深重,一座小院中却还燃着灯火。容妙身为女子,住在军营多有不便,便在城中租了一座小院落脚。
……
夜露深重,一座小院中却还燃着灯火。
容妙身为女子,住在军营多有不便,便在城中租了一座小院落脚。
她身着单衣,鸦睫低垂,披在肩上的披风从她削瘦单薄的肩头滑落也视若无睹。
“姑娘,这么晚了……”一旁的碧水担忧地小声说道,“早些歇息,你如今身子重,又一路颠簸――”
这会儿都快三更了。
容妙右手抵额,目光停留在摊开在桌前的地图上半点都不曾偏移,她淡淡道:“没事,我还撑得住。”
说着她将一旁的笔拿了过来,抽出空瞥了眼碧水,“碧水你若是困了就先去睡了,不用一直守着我,我没事的。”
“可是――”
碧水拧紧了眉头,看到容妙此刻的神情又不得不将嘴边的话咽下。姑娘向来性子倔,若是下了决定,任凭谁都无法劝阻,碧水只能继续安安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
容妙握着手中的朱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地图。
如今她不仅为了萧翊奔赴前线,甚至还私传军令。若是此事败露,哪怕她怀着萧翊的遗腹子恐怕都无法全身而退,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去母留子。
容妙在心中不由得自嘲一笑。
她的视线上移,落在那块玄色的令牌上。
原本萧翊将这块令牌交给她,是为了让她自保的,没想到居然会在她手中发挥这样的作用。
她一路往晋阳来,在路上也听到了不少关于胡人的消息。此番进了军营后,也得到了不少前线的消息。
当日晋阳诈降,将萧翊骗去,又与胡人里应外合,才导致整整三万大军溃败,萧翊下落不明。
可是当时有足足十万萧家军驻守,晋阳城更是被围困得连只蚊子都飞不出来,几近弹尽粮绝。这么多胡军是如何出现在晋阳城外的?
军中一定有叛徒。
容妙的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句话。
哪怕有永明郡主在京中偷偷往外传递消息,军中也一定有叛徒。否则被重重围困的晋阳城又是如何能与外界传递消息,甚至默契地围攻呢。
如今胡军入主晋阳,附近的府城也是人人自危,生怕成为下一个入侵对象,她来的路上都是百姓拖家带口地逃跑。张博上位后,也并未继续派人安置流民、安抚百姓,这才导致了容妙一路过来流民愈发地多了起来。
晋阳被破后,原本驻在草原附近以便于震慑胡人的军队也撤退回缩了,以防再次被袭。
张博上位后,也并未继续派人安置流民,这才导致了容妙一路过来流民愈发地多了起来。
过去了这么久了,萧翊还会活着吗?
容妙的眸色加深,此刻小腹也开始隐隐抽痛,面上却仍是一派平静。
……
“如今胡军分两拨,一部分入住晋阳城,一部分驻扎城外,城中的是四王。”
“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