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她如何演了他好几天、她居然能想出这种招数,再比如这样大的事故,会带来什么后果、舆论上如何打点媒体、严密防范。
但他心里这样柔软,头脑又是这样懒惫,风雨都吹不进来,只觉安宁。
好像时间是用不尽的、是静止的。
――冯又又给他带来了这样的感觉。
仅仅是一个小时前,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仅仅是一天前,他患得患失,在开会时走神,别人说财报数据,他在空白A4纸上写游戏的名字,该和生意伙伴通话,却在翻同学录找关系并不好的老同学。
他的心思,他的情绪,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这是很不应该的。
但是此刻,她这样安静乖巧的在他怀里,依靠着他,信任着他。
他既觉得心软,也从心底深处泛出一点躁动。
人对很喜欢很喜欢、很可爱很可爱的东西,会有这样的体验,心理上叫做可爱侵犯。据说是大脑认为太喜欢了,落入陷阱就糟糕了,所以调动了一些相反的情绪来平衡。
他这心理学学的还真到位,这会儿都能活学活用。
已经是后半夜了,贺不疑轻手轻脚的将冯又又放进床上,仔仔细细的捻好被子的四个角,接着走去外面。
真正关心的人都还留着,赵大、许薇二人正在挨个探望车祸受害者,遭遇了不少冷脸,轮到贺不疑这里,还不等贺不疑出面,已经被周佳佳等人劈头盖脸的狂骂了几遍。
两人在为赵康来的错误买单,不过,也就只能买单到这里。
赵家完全乱成一锅粥,赵董事长心脏病发也进了医院,只不过不是这家。
许薇想要见冯又又,贺不疑不许,她黯然片刻,点了点头。
“你过来贺不疑对她道。
两人走到走廊另一边,离其他人较远。其他人只能看见他们嘴唇张合,贺不疑说了什么,而许薇的表情变得很勉强,不断摇头。
“你最好不是贺不疑形容冷漠的时候,是真的会给人一种压迫感,那是冯又又不能懂的。
“她对你用尽真心,不管你有没有做,都别传到她的耳朵里去。”
许薇不再摇头了,她衣袖底下的手指掐住手心,掐出很深的痕迹。
她深深的看贺不疑:“我知道了。”
贺不疑问她,是不是有故意用他来刺激赵康来。
过年时聚会,他的外套怎么会从她手里寄出来。
他不过稍作打听,赵康来怎么理解到哪份上
她是不是有使用别人、使用用自己做武器。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但他正在让冯又又觉得这世界有可取之处。
她最好不要反方向发挥。
许薇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让自己平静,她说:“我没有利用过又又。”
但没有再否认贺不疑前一句问话。
贺不疑静声道:“今后你还是离她远一点,你们不要再做朋友了。”
许薇犟起来:“她很好,纯洁无瑕,我也没错,遇人不淑我不反击、我受着吗,我有什么错”
贺不疑:“你去和外面的受害者说你没错。”
许薇:“那不是我撞的!”
贺不疑突兀的安静下来,他打量许薇。
嗤笑了一声。
他想,冯又又怎么跟她混的,一点思维都没学到
“你可没有遇人不淑,”贺不疑对她说,“你要是不结婚,留在独角兽,中途也肯定跑了。”
“哪有现在捞的多。”
许薇呆住。
贺不疑无情的转身离去。
他和其他亲友说了几句,安了大家的心,令司机送他们回去。
人散尽,四下安静,贺不疑走回病房。
冯又又还睡着,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来的眼睛是弯弯的月牙,睫毛湿润,头发一缕缕的散开,乌黑浓密。
贺不疑垂眸看着她。
她的额头饱满光洁,发际线有很可爱的小绒毛。
贺不疑的心再次宁静下来。
可爱侵犯心理现象的前提,是很喜欢很喜欢。
贺不疑沉默片刻,啧了一声。
“傻子。”
他这样说着,却柔软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
翌日。
冯又又醒来,她看见贺不疑在床边削苹果。
用的是水果刀,侧坐着,一点点的削,手指长而有力,手腕上挂着劳力士,袖口很平整。
看她醒来,贺不疑把水端到她嘴边,喝完,自然接过去,又递苹果给她。
冯又又看看苹果看看他。
贺不疑轻轻的“嗯”了一声。
冯又又迅速挪开目光,咬了一口苹果。
这可是认识三年来第一次吃到贺不疑削的苹果……
是个脆苹果,冯又又小口小口的咬,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贺不疑单手托下巴,看电影似的看她。
冯又又赶紧把枕头翻出来,挡住自己,在枕头后面说:“你看什么看!早上、早上丑是很正常的!”
贺不疑温声道:“谁说你丑了。”
“那那你看什么看”
“你之前养的那个金丝熊剥瓜子的时候你不也老看吗。”
“它可爱!”
“你也可爱。”
“”冯又又从枕头后面探出半个头,露出一双眼睛,惊疑不定的打量贺不疑。
贺不疑挑起眉来。
“你撞坏头了,”冯又又自我开解,“可以理解。”
贺不疑轻敲太阳穴,他弯腰上前,一把抽出枕头,扔到一边,掐住她脸蛋,很威慑的说:“说你可爱也不行,你怎么这么难伺候,我还没有追究你演我的事,你还翘起尾巴了!”
冯又又:“呜呜呜!”
“认不认错!”
“呜呜!”
冯又又把脸皱成一团,跟他抗议,比较糟糕的是,贺不疑觉得她这样也好可爱。
他把冯又又本来已经很乱的头发揉的更乱,然后把她从床上强行拉起来,压着她去卫生间。
他把她推进去,站在门口,人高马大,像个保镖,但下命令:“赶紧把你自己洗漱一下,我下楼买早餐去。”
看冯又又洗漱的差不多,贺不疑推门出去,但才几步,他顿足,回头一看,冯又又跟着他。
“……”冯又又低下脑袋。
贺不疑走回来,用袖子擦了擦她还湿漉漉的脸颊。
他带她去看了一圈倒霉的车祸受害者们,就在门外瞟一眼,不进去。
并告诉她说:“大部分都是轻伤,最重的那个也抢救了过来。”
海城行政管理效率也还算跟上时代,警情通报也在清晨即发出。
受伤人数一十五,轻伤为主,一人重伤,但经抢救恢复正常,肇事者本人则重伤昏迷,还未清醒。等醒来也必定是铁窗泪了。
他没与她说后半夜的事情,只把警情通报给她看。
冯又又低头看手机,不看路,贺不疑把她捞过来,夹在手臂间,带了出去。
两人在医院对门的快餐厅里吃了两碗小馄饨。
吃完了,贺不疑扫码付账,才二十五块,冯又又听见老板的收款音,手速飞快的给贺不疑A了十二。
自然又遭到贺不疑的一顿捏。
他和冯又又走回去,在医院大门外的空地里,有人提着探病的果篮,但被记者围住,竟是许薇。
她面容苍白憔悴,露出脖子上的淤青,被媒体抓拍了。
此时此地相逢,冯又又默然了数秒。
贺不疑皱皱眉。
许薇的目光投过来,而冯又又低头。
贺不疑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她攥着,拉了拉。
“我们走吧冯又又对他说。
贺不疑心中的念头微动,心情瞬间变得复杂、感慨,还有很多他说不清的东西。
他反手扣住冯又又的手,完全裹在掌心里。
牵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了。
第44章
贺不疑不惊讶,冯又又不比他笨,他能想到的东西,冯又又也想的到。
这更令他心中不是滋味。
其实敏感的人大多是聪明的,所以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也有极其丰富的联系能力。也正是因为敏感又善良,才容易内耗,伤害自己。
她好像从来都想不到要怎么攻击别人,在有对比的情况下,这点更加突出。
这是冯又又的特性。
善良的人更容易受伤。
冯又又并无任何异状,和他一起走回了病房。
上午时分,贺不疑在窗前看文件,看累时,起身活动,见冯又又蹲在垃圾桶旁边剥橘子,他驻足看了一会儿。
冯又又把橘子皮、白丝都剥的干干净净,堆成一堆,果肉分成一瓣瓣的,从小到大排序放在铺好的卫生纸上。
贺不疑挑最大个的往嘴里送,而冯又又因为在出神,所以没有察觉到他,只是纳闷的发现橘子越剥越少。
像这样有出无进的剥了十多分钟以后,她把其中一堆扔进垃圾桶里――果肉的那堆。
接着去洗手间洗手。
贺不疑真的很想看看冯又又还能再心不在焉的干出什么事,于是并不声张,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果然,冯又又在洗手池里用牙膏洗了手。
贺不疑叹气。
他捉住冯又又的手腕,在她去拿抹布擦手之前。
冯又又挺迷茫的,那模样是一点儿没发觉出自己哪里不对。
贺不疑抽出纸巾,细心给她擦掉手上的水,“翻过来。”
冯又又翻过手掌,他又继续。
两面都完成,把她放了,拍拍她脑袋,“好了。吃不吃橘子”
冯又又从镜子里看看他,很乖点头。
贺不疑兜里还揣了几瓣,塞进她嘴里。
果肉粒粒分明,滋味清甜。
冯又又含在嘴巴里,跟着他出门去。
抬头,能看见他的肩膀,宽阔高大,给人安稳的感觉。
她心里平静了。
公立医院的环境并不怎么好,不至于让人流连忘返,确定身体没有大碍后,两人当晚就出了院。
要哄冯又又开心,贺不疑提前叫人把游戏机装好了,就在客厅,还换了个专门玩游戏的电视机。
冯又又果然被勾的走不动道,晚饭、夜宵都在电视机前吃,要不是被他管着,这一晚上都得长在那儿。
把她赶回房间去,她也没闲着。证据是,第二天贺不疑叫她起床的时候,看她居然整理了个专门的柜子放手办。在他家。
贺不疑站在那柜子面前看了一会儿,冯又又尚不理解,回头与他对视。
贺不疑揉了揉她脑袋。
她一点儿都不跟他见外,而他为这个发现心底愉悦――从前好像也是,不过从前他缺乏这种洞察力。
这种洞察力是一夜长成的。
那辆库里南也是冯又又不见外的证据,车已送去修理了,保险覆盖也是一笔巨款,钱肯定是赵家出,他不会做冤大头。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赵家现在站在了风口浪尖。
赵康来做的事已经够惊世骇俗,加上准上市公司的身家背景,更成了为富不仁的写照,赵家卷进舆论泥潭之中,上市之事今年是别想了。
相反,许薇以柔弱坚韧的公众形象屡屡出现,得到不少女性网友的支持。
冲着这份舆论的支持力度,赵家即便在纷乱中知道了赵康来的血统问题,最终也无法动她。
她能得到的财产一分不少,离婚也顺利办了下来,她没有再搅混水,迅速的领着孩子去了新西兰。
她走的当日,冯又又在公司里加班。
写字楼里亮着的灯组成的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但是有每个人对生活的理想与展望。冯又又和贺不疑一起从公司出来,路边有卖卷饼的,她叫贺不疑去买,自己站在路边等。
有航班从夜空中过,红黄两色的灯扑闪,于云层中拽出一道飞行的痕迹。
她抬头看了片刻,随即,目光下落,贺不疑大步朝她走过来。
他怕热,才刚一回温,就开始着单衣,穿意大利品牌的修身衬衫,挽到手肘,领口也解开了两粒扣子,喉结突出。
冯又又看他走到自己面前,低头递来十五块一个的卷饼,加了里脊肉和火腿。
她刚要接,他缩回去,皱眉说很烫,让她捏上面。
冯又又于是干脆不接了,心念转动,手背在身后,仰头对他说:
“贺不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贺不疑清晰的回答:“五月三日,周四。”
冯又又:“不是不是!”
贺不疑虽然不解风情,毫无浪漫细胞,但最近把某个他嗤之以鼻的计划表背的很熟练,因此心中稍稍计算……
他十分感兴趣的挑起眉,要听她的下文。
冯又又:“是我第一次拿奥赛奖牌的日子呢。”
“……哦。”
不需要观察微表情,贺不疑已经很明显的要翻白眼,一点都不优雅。
冯又又用手指戳他的下巴,那儿有个窝。
贺不疑别开,握住她手指。
人总要挥别旧的关系,走入新的,每一段关系、每一段经历,都会留下一些东西在你的身体里,我们舍弃掉旧的包袱,留下这些,获得成长。
冯又又笑起来,对他道:“是我们交往三个月啦!”
贺不疑故意做出不理解的样子:“三个月有什么――”
下一刻,冯又又踮起脚来。
温暖的唇落在他脸颊。
话音全部消失,贺不疑被点穴在原地。
而女孩抬起眼睛,试探的观察他的表情,她身上的气味,那种青草、牛奶混合的奇特香气,扑进他的鼻间。
贺不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乱撞。
冯又又却很快分开,后退一步,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垂眸看她,她脸红红的,睫毛扑闪,眼睛四处乱瞟。
贺不疑有心想做点什么,然而又觉得,这样已经好到了极限,好像搭到了一定高度的积木,不该去乱碰。
于是他只是看着她,便听见某人小声嘀咕:
“还是有点怪怪的冯又又挠挠脸颊。
积木不用碰,自己就开始摇晃。
贺不疑眯眼:“什么怪”
冯又又马上捂嘴,摇头说:“我和自己说话,没有和你说话。”
“”
冯又又赶快把她的卷饼拿过来,抱在手里,她往前快步走,搞得好像生怕有流浪汉抢她吃的,贺不疑几步就追上她,用手臂箍住她的脖子,不准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