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行好像很喜欢小孩,她对这群围着她的家伙们挺有耐心,笑容可掬,像个靠谱的大人。
他们在这个吵吵嚷嚷的地方待了半天,卫轶脑子都嗡嗡发麻,本以为云行喜欢,结果她出来一转眼也像死了没埋一样挂到他肩上,半真半假地抱怨小孩太吵,要他亲亲抱抱才能好。
卫轶偏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看你还挺享受。”
“哈哈……”云行讪笑,也不全是装的,“感觉偶尔也需要点这个来安抚神经……”
“你喜欢小孩?”
云行摇头:“倒也不能说很喜欢,但不讨厌。”
卫轶歪头思索:“喔。”
他们去外头搜罗了些东西吃,依宁区的“书库”与“学校”挨在一起,不过“书库”只有外围的一些书籍会对所有人开放。
学校只收年龄合适的小孩,但一茬一茬过去,依宁以前的小孩也都长成了大人,大人们年轻时早已经来这里开发过自己的天赋。或许在云行以前的世界还有人能活到老学到死,但这个世界不同,现在不会以前不会那么未来也绝对不会,因此居民们对这个开放的书库兴致缺缺,没人想花时间来“充实自己”,云行与卫轶还得自己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今天一天这里只有他们这两位客人。
说是外围,实际内容已经十分丰富,这里确实像云行前世所知的图书馆——最老式的那种,成排的书摆在木质的书架上,下方有一些编码,纸张都有点发黄。
推开门,里面潮湿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云行手当做扇子扇了扇,心想小孩把后果说得那么严重,结果这啥保存水平,这味儿一闻就知道有书要发霉,指不定哪里已经养好了一大窝耗子,晚上吱吱吱过来吃书。
书架上的东西不知是按照什么顺序排列的,她从里面随机抽样,抽出来的尽是些陈旧的书籍,有的要说不能弄坏都有点难度,感觉放回去的时候用力稍大这书都要碎一地。
“你觉得谢敬玄说的那本书能在这附近吗?”
“不知道。”卫轶回答。
他手里拿了本不知所谓的闲书,书名引人注目,《霸道ALPHA的三十个心尖宠》,很想翻开看看这是什么品种的心尖能有这么大块地方,但又感觉如果云行看到他在看这本书会嘲笑他很久,于是一时进退两难,嫌丢人,又不太舍得放手。
云行那边也好像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她已经蹲下来,拿着一本书,念起来口气很震撼:“《天才母亲别想逃》……老天,这个名字一看就好复杂的成分,小孩能看这个吗,这不合适吧。”
她用手抹了一下地面,发现没什么灰尘,干脆盘腿坐下,嘟囔道:“稍等我来批判批判……”
卫轶皱眉,卫轶挠挠脖子,卫轶也跟着坐下。
我来看看这是什么三十尖玲珑心……
云行看文字的速度很快,毕竟是受教育阶段为了开小差苦练多年的技能,那本小说很薄,同样是手抄的,纸张的状况很脆弱,剧情有点炸裂,不过一点很值得在意,这个搞小妈——嗯被小妈搞的主角职业很不对劲,设定上说他智商奇高,八岁就成为了第某区最年轻的研究员,以后绝对能成为生科的领军人才。
云行心说哪个好人家让主角学生物科学,干这一行的一天光试管就得刷十二小时,哪有时间去追什么小妈。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这可不像是能在如今这个仿佛中世纪的背景下想出来的设定,她草草翻完了自己这一本,转头去叫卫轶:“看完了换一换吗?”
卫轶一惊,然后瞬间面红耳赤,“啪”一下把书合上:“不换。”
云行:“?”
云行:“。”
云行:“啊↑↓,我懂你。”
她螃蟹似的挪过去,被卫轶拿书砸了头,头问题不大,倒是书差点拦腰折断,她胆战心惊,赶紧夺过来检查书的情况,所幸没什么事,这才松了口气:“你这人没素质的。”
“小心被抓到城墙上烧死……”她翻到正面去看书名,把在旁边呲牙的卫轶往一旁推了推,又很大声地将书名念了一遍,念得卫轶差点一头撞死。
她搂住卫轶的腰把他拦下来:“你别啊,你要为了《霸道ALPHA的三十个心尖宠》去死吗?那我到时候把这本书刻在你的墓志铭上。”
卫轶反过来撕她的嘴。
“饶命,饶命,”云行举手投降,把书还回卫轶手里,自己又去翻架子上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书架怕是文学分类…… ”
卫轶抱着那本书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看,坐在那里尴尬的摇摆不定,云行手指点着这些书一路走到书架后面,似乎在看后排是什么东西,安安静静的不见了。
他撇嘴,方才合上的地方没留书签,便只好在前后差不多的地方选了个位置重新打开,去找自己刚才看过的那一页。
这里头并不暗,像是边界区的公会一样,不知何处一直有长明的光亮,云行手指轻点在书脊上,随意又找了本书抽出来。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这个世界的历史阶段还是?
——我从哪里来?
她心里有些迷离恍惚的念头,想问问系统,却又觉得不应该,书库里有些潮湿,味道也不好闻,让她觉得有点焦躁心烦。
手里的书又是相当震撼的剧情,她咋舌,脚趾被新书震撼得发麻,不论如何,没有网审的世界文学创作果然放肆,她默默又将书放回原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坐到地上,并膝埋头,长长叹气。
第91章
书库的外围是各样浅显易懂的书籍,有陈旧的老古董,也有后人再编撰的启蒙新书,两者区分起来相当容易——老古董们用的是整齐的印刷体。
云行叹来叹去。
什么叫做“先知”呢?该是那些会与神灵对话的人,会为人类做出预言、指引方向的人,然而她自认这两种工作都不会做,于是一时苦恼于自己的定位。
以前的记忆有些零碎,她懵懵懂懂醒在一片只有鸟拉屎的森林里,脑子混沌的像个空窗期乱编简历的无业者,只知道个大体的人设空壳——我姓甚名谁先前是做什么的,但若再发掘起细节来就一概不知。她也不去想这些,丢失的记忆别的地方哪儿也找不到,只能等它自己冒出来,于是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身体好、实力强、脑袋空空、不用对任何事负责,她甚至觉得这没头没尾的日子过得挺不错。
但也曾有一段时间脑子里会断断续续想起些过往的事——在参星婆婆那事之后,不过没什么规律,只偶尔像可乐里的气泡那样“咕噜”一下冒出来再轻轻炸开,溅出来一点以前琐碎的生活而已。而这些蛛丝马迹构造成的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倒霉蛋,怎么也不像一个堪当大用的人才。
她又想起先前两个模糊不清的梦境, 中城三十五区梦见一个躺在床上的金发美女叫夏赛赛, 枝柳区的通道上见到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老朋友, 忘了是谁,只记得关系不错。两个梦境与她能自主想起的记忆相比就有点科幻, 带了点梦里才有的没逻辑,偏偏又与醒来就忘干净的那些梦不同,这两段莫名其妙的画面像在她脑子里烫了印, 拍拍打打挥之不去。
她抱住头,心想坏了,这是全球人类大进化,留了我这么一颗质量不好的古人类文明火种。
抱了会儿头痛苦两秒,她又立刻觉得这没道理,醒过来那地方是深林又不是新疆大荒漠,在新疆想完整保存这么些年都得晒成干再议,她一直是个水灵的大活人,这情况不太合理。
而且很不应该——她莫名盯了盯自己添丁禁口的下半具身体。假设、如果、她储存方式绝顶优秀,能帮她渡过漫长的岁月长河,那随身带过来的绝对不应该是这东西,就算外边全人类跑步进入abo时代也带动不到她这种与世隔绝的伪装尸体头上。
呃所以还是借尸还魂……
她抓耳挠腮,听到另一边卫轶叫他,抬头答应一声,清理了一下大脑缓存,重新站起来没事人一样走过去。
或许因为这里的书籍大多是手抄版,剧情不像先前电子阅览时能达到的那样动辄百万,这些书大都是薄薄一层,故事节奏紧凑精简,看起来很快。
卫轶已经把那本破书放回去,手握成拳抵在嘴唇上,不看她,只指指书架的最上层:“我要拿中间那个。”
云行看过去,随口问他:“啊,刚才那本看完了?”
卫轶清清嗓子,像是喉咙突然不舒服,低声,略觉羞耻:“但还有第二册 。”
云行没忍住,突然笑死。
这里的书架很高,即使她努力伸手也拿不到,于是便干脆抱住卫轶的腰将他举上去:“这书还上下两册啊?”
卫轶: “三十册。”
“一个心尖一册?”云行震惊,心说刚夸这边写得精简,结果这破小说还是长篇,“什么啊,一个尖儿一本,是切片还是阶段性1v1 ?”
卫轶才不管她说了什么怪话,从上面挑挑拣拣翻出一本书,回答她前边的问题:“不是,是大家一起。”
“三十个是不是有点忙不过来……哎呀你和谁大家呢。”云行故意晃他,卫轶差点没保持住平衡,于是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云行抓到机会,立刻装得好似遭受重击,“你为了一个陌生的alpha打我!?”
她很没品地又开始闹,语气仿佛已经在地上打起滚来,声音在这个无人的大仓库里回荡:“你什么意思,不行,我不同意,天呐看了一本就敢打我,后边还有二十九本,你都看完会变成什么样简直我想都不敢想。”
“你少管,”卫轶拽她头发,“别发疯,好丢人。”
云行:“伤心了,你刚才放下的那本呢?我得看看里边是什么……”
卫轶又拽她,张牙舞爪甚至还要反过身来锁她的喉:“你不能看, alpha不许看这个。”
云行啧啧,卫轶这就很难评,像她年轻的时候在地摊和盗版书商店买黄色小文章,花老妈的钱,一被问起来里面是什么内容也是这样耍赖撒泼,里头有什么简直明显的不得了。
卫轶已经拿到书,云行就把他放下来,心里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排成一排堵着,不太舒爽。卫轶正要揣着书离她远点,刚迈出一步就被她捞回来抱住脖子埋头猛吸了一口,吸得头皮有点发麻,他轻轻摸云行的脑袋:“你怎么了?”
云行长吁短叹:“麻木、复杂、百感交集。”
云行:“卫轶有自己的小秘密不给我看了,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卫轶把书卷了卷,又给她一捶。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过得很规律,吃饭、支教、看书、睡觉。云行挑挑拣拣基本每个书架都看了一两本,她没再开口问系统任何事,系统也没有任何出声打扰她,或者帮助她探究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意向。
她盘腿坐在地上,嘴巴里左右来回绞着两颗水果的小核。她今天手中是一本农作物图鉴,里面那些配图画得粗糙,但却与她印象中的五谷基本都对的上号。
粮食不是自己莫名其妙就从土里长出来长成这个模样的,要经过一代代恰到好处的改良和选育才能变成她印象里的样子。即使是她原本的世界中相同的农作物也有不同的分支,比如有的在意口感,有的注重产量,如果都是从头开始,那么两方世界前人思想稍有一点偏差就可能让后续的形状、样貌完全不一样。
那由此看来,如果这次穿越的主题不是穿越异世界而是古穿今,好像也稍微有点说不通,现在过了多长时间,这些东西又显得过于一成不变了些。
“你在看什么?”
云行还在和自己的逻辑打仗内斗,冷不丁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人声,将她着实吓了一跳。
一个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这里很亮,但她手里提着一盏油灯,里头的燃料质量大概一般,隐约有淡薄的黑烟飘上来。
她的背驼着,身体佝偻,可能因为年老,也可能身材就是如此,皮肤很白,身上有点发福,手上有成片的老年斑,关节处皱起的皮肤像群山上风化又□□的长城,纯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看上去仿佛是宣传画里某位四世同堂的幸福老者。
“吓我一跳,”云行张张嘴,“您头发编的真漂亮。”
那小老太太眼睛已经有点浑浊,听到夸奖也没说再多透露出一丝和蔼可亲来。她还挺优雅,笑笑说多谢,露出的牙齿不符合年龄特征的整齐完整,她又将方才的话问了一遍:“你在看什么?”
云行举起手中的书:“《实用田间地头》。”
“说的是什么?”
“就教你分辨一下常见农作物,哪种该怎么种。”
“你看了很多书。”老太太似乎是想坐到她旁边,但好像这种随意的姿势对老人来说有点费劲,她弯腰屈腿,像是一不小心就会磕巴成一团,口中倒还在问话:“能告诉我你都看了些什么吗?”
云行把压在舌头下的种子吐出来,手指一捏便见它们飞快发芽抱团,结成个木头团子拿在手里,她放下,像是杵了个造型别致的鼓凳到两人中间。
合起书,比了个“请”,老太太才终于貌似顽皮地一垮脸:“好吧,谢谢。”
云行说:“几乎每个书架都看了一本,除了那边的小说,小说一不小心看了不少册。”
“看那些干什么?”
“有意思,根本停不下来。”云行说。
油灯放在地上,她坐姿端正了些,两人如今的画面还挺温馨,像是家里老一辈吃完饭,闲地没事正和年轻人聊天。云行偏头看向右侧,卫轶在那边看书,看得很投入,脸几乎要埋在书里面,浑然不知云行那边已经坐了个神秘老太太,好像也完全听不到她们正在说什么。
云行也确实像个小辈似的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可惜没腼腆起来,刚才表现得太自在,现在更像个坏东西装乖,她说:“鱼亚和谢敬玄是我们的朋友,或许您还记得她们。”
“我当然记得。”老人这下真情实感地扶了扶额,“可真是好大的麻烦。”
云行诚恳:“我是旧麻烦找来的新麻烦。”
苗舟指指她手里的书:“你觉得这本书该分到哪里去呢?”
少儿读物、科普读物,云行想。
云行说:“农学。”
苗舟问:“你想看更多吗?”
云行:“当然。”
老人弯下腰,又拿起那个提灯来,云行伸出胳膊搭了把手,扶她缓缓起身,像是走在一个空心的太阳上面,灯火在两人周围画了个圈。
云行这种外人也能接触的书们整齐码放在一个接近于扇形的建筑物里——也就是这个外围书库。她第一天来就先转遍了各个角落,转角或者平整的墙壁上都没有可疑的机关痕迹,仿佛这里哪里也不通,只是一个普通的、与其他部分隔绝的空间而已。
但苗舟将她带到这个扇形的顶点,她将提灯送到云行手中,对她向前方指,要她一直走。
云行看着前面那个略有青苔显现的墙角,心说这是什么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她一个麻瓜撞墙略有点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