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灯的光穿透漆黑的夜，刺目的瞬间，车子贴地飞行冲过终点线。
一个甩尾，车胎和地面发出尖利的嘶鸣滑行了一段才停稳。
驾驶门率先打开。
牧星跨步出来，摘下头盔又扯下防火头套，豆大的雨水混着汗水顺着额角缓慢滑落，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般。
他胸口上下起伏，细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车胎，里面闪着还未散去的兴奋。
嘴角扬起的瞬间又被他仅存的那点理智压下。
国内拉力赛相对来说还是有些保守。
尤其是那些领航员知道他是牧家小公子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爸打点过，领航风格都很是保守。
从国外回来后，他再没有开的畅快过。
可这次……浓稠的黑夜当中，伸手不见五指。
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做不到时，就能在那干脆恬静的声音当中稳定心神，在急速中突破自我。
他终于也体会到了油门焊死，阎王索命的快感。
越想越难以压下心中的激动。
牧星半张着嘴，舔了舔唇上的雨水。
只想再跑上一圈，来证明刚刚那一路不是他的幻觉。
这时工作人员撑着伞快步走过来。
雨水被阻隔，他看着递到眼前的毛巾，才从那种灵魂仿佛都要出窍的刺激的当中回了些神。
他拽过毛巾胡乱的擦了两下，视线不由自主的往车内副驾驶的位置瞄。
这时安无恙也从车里出来了。
牧星看着她又露出那种礼貌疏离的职业假笑，向帮她撑伞的员工道了声谢，然后摘下头盔和防火头套。
原本浓密的黑发编成了鱼骨辫，让她原本乖巧甜软的脸带了两分野性。
这会儿她正将发尾从衣服里扯出来，瓷白的脸一派淡然，根本不像刚刚在急速飞驰的车上颠簸过的样子。
简单整理后，她就接过雨伞。
全程连呼吸都没有乱分毫。
牧星不太相信的死死盯着她。
脑子里都是她刚刚一声声的播报：全油！油门踩死！
只要一想，还未沉寂下去的血液好似又沸腾起来。
牧星的视线太过于直白，很难让人忽略。
但安无恙不喜欢雨下的潮湿，她撑着伞还没走到玻璃遮雨棚下，就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那个高大身影。
男人隔着雨雾看过来，明明头上灯光昏暗，但她仍旧能看清那双宝石般迷人的蓝眼睛。
原本平稳的呼吸忽然就有点乱了。
安无恙抿着嘴唇，下意识抬起手捋顺了一下贴在脸颊被汗湿的头发。
裴晏应该听到了她在车内向牧星发出的所有指令。
外行人察觉不出什么，但他这个内行人一定听出来了。
她是微微带了点赌气的情绪。
领航员最忌讳情绪化……
这会儿安无恙有点心虚，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会责怪她吗？
安无恙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温以言就举着伞冲了过来，一副老母鸡护着小鸡仔的架势挡在安无恙和走过来的牧星之间。
“他没欺负你吧！”
安无恙摇了摇头，就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天好似漏了，倾盆大雨兜头而下。
安无恙伸出手抓着温以言的胳膊，拽着人往遮雨棚下走，“先躲雨！”
一行人小跑到门口，安无恙抖了抖雨伞上的水，将它收起来放到门口的雨伞架上。
余光下意识瞄了一眼裴晏刚刚站的地方，可那早就没有人了。
这时温以言捏着伞，伸着脖子瞪着牧星。
“孙砸！你奶奶在这儿呢！”他说着，将有点愣神的安无恙拉了过来，“愿赌服输，你快乖乖叫奶奶！”
原本还沉浸在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愉悦中的牧星此刻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所有感官回笼，他眉头拧起褶皱，视线落在安无恙身上。
那眼神儿又凶又复杂。
温以言立马就跟凶恶小狗一般护在安无恙身前。
牧星绷着脸，咬着牙，脸瞬间憋得通红。
他死死的盯着安无恙，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透似的，“安无恙，大雨天你一路全油，是想送我上路是不是？”
安无恙抖了抖袖子上沾染的水珠，才仰起头看向他，不疾不徐气势却半分不落，“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谁？鬼魂？”
牧星的心跳忽然很快，好像要证实什么似的，越发的咄咄逼人，“这次只是运气好！”
“地狱岩火的车胎是泰安自主研发的最新款防滑胎，专攻雨天。牧星，你怕什么？”
安无恙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格外的亮，乌黑的眸子内仿佛燃烧着天不怕地不怕充满野心的熊熊火焰。
牧星好像被这种眼神给冲的阵阵发晕，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反问道：“那你不怕吗？”
“怕什么？我看过你的比赛录像，如果车速达不到极致你的专注力就不够，反倒容易出事，洪山赛道没有急转弯，凭你的技术全油过弯也没有危险，再说这边都是缓坡，就算真的冲出赛道，有同系列的百万防滚架兜底……怎么，你怕了？”
问题又被推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让谁半分。
其他工作人员想劝，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劝。
遇事不决找领导。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找裴晏这个定海神针，但刚刚还在门口的人怎么不见了。
那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去看陈总工。
可陈总工在赛车那边检查车子，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就只剩下在旁边看热闹的季一川了。
“季总，这……”宣发小王凑过去小声提醒季一川，但季一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弄得他只想翻白眼，“季总！”
季一川终于意识到他现在不是在大院里上蹿下跳的混世小魔王，而是一个车队的头儿了！
第一反应先去找裴晏，没人。
第二反应再去找陈总工，还是没人……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用手肘推了一下牧星，“愿赌服输，说话得算数啊！”
牧星的脸仍旧因为刚刚的激动憋得很红，他金色寸头、单眼皮狭长的眼睛在硬朗的面部轮廓，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透着股凶。
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弄得季一川都有些担心了。
这小子不会犯浑动手吧！
季一川正想拉着他点，可是下一秒牧星却笑了。
第44章 “你能不能试着做他的领航员？”
仰头大笑，笑的十分畅快。
这反差，弄得所有人都懵了。
季一川甚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刺激过头，精神异常了。
牧星笑了两声之后忽然收声，再次看向安无恙。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凶。
忽然他大喊一声：“安无恙！”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生怕这祖宗扑上来咬安无恙。
可他再开口，却别别扭扭的，“以后我就是你孙子！”
这话一出，呈包围之势的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季一川没忍住笑出声，又用手肘推了一下牧星，“行啊！臭小子终于懂事了。”
牧星脸上五官乱飞，脸涨的额角青筋都绷起来了，视线却还落在安无恙身上。
安无恙到底也只是二十出头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即便平时装的再清冷沉稳，这会儿在专业领域被人认可，还是有点小骄傲的。
她扬起浅淡的笑容，冲他扬了下小巧的下巴，语气轻快，“大孙子，以后再看不起女生，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了。”
说着抬了一下右脚。
牧星顿时感觉自己的胸口发疼，这小丫头看着娇小甜美，力气是真大！
他回去脱衣服一看，那两个可乐罐把他胸口都砸青了。
但输人不输阵，他也仰着头，“不是看不起……”
可牧星不是善于解释的人，才说几个字就又拧起眉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连着跑了四场，高度集中之后松懈下来，安无恙也觉得有些疲乏。
群里通知了，今天早点回去休息，明早再做复盘，所以她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安无恙见牧星不再找茬，也不想再和他纠结这些事，她冲他摆了摆手，“这事儿到此为止，大孙子，以后乖一些。”
牧星的脸瞬间又涨红了，见安无恙要走，他下意识想要跟上，他还有话没和安无恙说完。
才一抬腿，却被温以言拦住了去路。
而这时季一川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追上安无恙，“小安，我有点事想和你说说。”
这一打岔，牧星也不好再上前了。
他恶狠狠的看了温以言一眼，“你不配当她的赛车手。”
说完他转身就走。
温以言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瞬间炸毛，指着牧星的背影大喊：“你配！你配个屁！你个怂货！小爷我可是比你速度快！”
可回应他的只有噼里啪啦的雨水砸在地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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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一川原本没想和安无恙谈这些，但想到正处于“发情期”的裴晏行为越来越反常，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再加上强行把他拉到车队的愧疚，季一川打算帮兄弟一把。
他搓搓手，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裴晏以前是赛车手，曾经的他，赛车是他唯一的热爱，但是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出了车祸……”
一提到当年的事，饶是没心没肺的季一川都觉得心肝脾肺肾挤在一起的疼。
这才开个头，后面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最近安无恙也习惯了季一川的跳脱，被他叫住，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些八卦，没想到一下说到裴晏身上了。
安无恙顿住脚步，侧头看向季一川，回想裴晏在赛车场摔头盔愤然而去的样子，她略微紧张的问了一句，“伤势影响到开车了是吗？”
季一川似乎想到了什么，五官纠结在一起。
他忽然很想抽烟，手伸到兜里摸了摸，抬眸看向安无恙，“我得抽一颗，要不然说不出来。”
安无恙点点头，“我不介意。”
季一川将烟点燃，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下那种难受。
“第一次出车祸，左腿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如果全麻，灵敏度会有影响，虽然正常生活没问题，但再也没有办法开赛车了，所以他……半麻硬生生忍下来的。”
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季一川至今都觉得头皮发麻。
“做了三次手术，恢复的很好，腿上还打着钢钉，就又参赛了。”
因为裴晏在F1时的身份特殊，所以季一川没有明确的说他腿虽然恢复了，但没有办法再开方程式赛车了，所以他转战拉力赛了。
“可第二次……都怪我……”愧疚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季一川又吸了口烟，辛辣的烟也压不下眼角的湿润。
安无恙其实已经猜想到一些，却还是跟着他紧张难受起来。
素白的脸满是凝重，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好像生怕自己说中了似的，“难道又出车祸了？”
季一川点了点头，“领航员是我找的，裴晏他很好，明明那么难都熬下来了，可以继续追逐他喜欢的赛车了，并且获得了几个分站的胜利。
但都怪我，那个领航员有问题，他收了钱，我居然不知道。他妈的就为了那点钱，他毁了裴晏！他如果缺钱和我说啊！多少我都给……你知道吗？伤的还他妈的是同一条腿！”
当年的车祸，对季一川来说也是一辈子的痛，他说的语无伦次，但好歹把事情说明白了。
曾几何时，裴晏那双蓝眸总是含着野心昭昭的笑意，任谁看了都能感受到他对赛车的热爱。
可第二次车祸后……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季一川知道，他眼里的光灭了。
“那，这次不能再开赛车了吗？”安无恙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颤。
季一川长长呼出口气：“第二次伤的并不严重，但他得了PTSD，心理上出了问题……”
说到这儿，他望向安无恙那双清澈的杏眸。
“小安，你的风格和曾经的裴晏很搭，所以我想……你能不能试着做他的领航员？”
第45章 看起来就很好亲……
二楼小阳台内，外面的雨已经变小。
裴晏靠在墙边，修长的手上夹着从季一川那顺来的烟，摩擦许久也没有抽。
这个位置，能看见一楼大厅玻璃雨棚下发生的一切。
当看见牧星服软时，他微微低头，就着手将烟咬在嘴里。
幽蓝色火光打亮了他的脸，低头瞬间，额前被薄薄雨雾打湿的黑色碎发垂落，遮住多情的眉眼，只剩高挺的鼻梁和冷淡的下颌线。
一支烟快要燃烬，他也没吸几口。
刚要撑起身体离开，转头瞬间忽然看见从外面走过来的安无恙。
裴晏略一思索，便又靠回墙边。
在人敲门时，将手中的烟碾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
“进。”略微沙哑的嗓音传来，安无恙握着阳台门把手的手微微用力收紧。
其实她心里是紧张的。
她和裴晏貌似还没熟到能谈及他过去车祸的事。
但想着季一川绘声绘色的描绘裴晏过去接连夺冠的少年意气，想着他在赛车场落寞离场的背影……
安无恙倒不是觉得自己有多大的能量，可以救赎谁。
只是这段时间下来，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赛车。
目前她也在找合适的赛车手。
郑哥太过于保守，牧星不确定因素太多。
再等新的赛车手，还得一次次磨合，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参加环塔。
而且她的目标，她的野心不止于环塔。
她想要去WRC看看。
看看“谁踩刹车谁是狗”，“车在前面开，阎王在后面追”到底是什么感觉！
而季一川那句，你和裴晏的开车风格极其匹配，肯定是1+1大于3的效果，让她蠢蠢欲动。
一直以来她都是按照外婆的要求，按部就班，听话懂事，从未考虑过自己喜欢。
这次，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
做好心理建设，安无恙缓慢的吸了口气，将想了一路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她便用力压下扶手。
隔着沾满雾气的玻璃门只能看见男人大概的轮廓。
当门打开的瞬间，裴晏完全映入眼帘。
男人斜靠在墙边，原本一丝不苟系到最上面的衬衫扣子不知何时解开了两颗，露出白皙的锁骨。
他姿态一如既往的透着股倦懒劲儿，可落下的黑色阴影却随着外面的电闪雷鸣而张牙舞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