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打映在他的脸庞上，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刚刚好，深邃的轮廓五官配上他黑沉的眸子，在这样的氛围下。
很奇妙的，刚才像刺猬一样的东西消失了。
李楠星松开了紧握的右手拳头，像似卸了力一样，语气闷闷的，也没有做出回答。
陈江洲也敏锐的观察到了，她放松下来的手，嘴角轻轻笑起，再次问了一遍：“可以吗？”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
李楠星沉默的走在前面，陈江洲嘴角的笑意就没放下来过，马上跟上她的脚步，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
八点半，月亮也出来了。
今天晚上的月亮非常好，挂在夜幕之上，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辉，照耀着地上的一切事物。
静逸安和。
两个人默契的一起走在路上，忽然陈江洲问：“你们两个认识？”她知道他指的是公交车师傅。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李楠星没否认，点头道：“认识，认识很多年了。”
“怎么认识的？”陈江洲继续问道。
李楠星感觉他现在就像似要走进自己的生活一般，到处询问，像好奇的孩子。
她觉得她没有义务该告诉他这些东西，所以她没有回答。
她没回答，陈江洲也没有继续追问了。
或许是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这样的态度让李楠星又有了想说的欲望。
说那些曾经埋藏她心底的故事，不曾向人诉说过的事情。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她忽然想诉说。面对陈江洲，她好像可以说出口。
月光撒向地面一样，皎洁的月光照耀着他们的身影。
她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她想起了当年初中的时候，在408路公交车上，她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的难堪，是公交车司机大叔解围的。
。
事情的发生是在初二，因为当时班上老师要求每个同学都要去买练习册，她试图拒绝过，因为她知道王妈已经没有什么钱了，而且王妈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每周都要去医院复查。
老师让她不要“鹤立鸡群”，讥讽道：“李楠星，你是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就觉得不用买啊？你有聪明到那个份上吗？”
在办公室内，她被班主任骂的声音很大，里面的老师纷纷传来异样的目光，让李楠星很难堪很羞愧很无地自容。
她当然不是天生的聪明，而是她每天晚上挑灯夜读的刻苦锻炼出来的。因为她知道，她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可以走下去，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自己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了，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全校第一，你说我聪明吗？”李楠星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反击了回去。
或许李楠星的性格是随了她的生母，所以她也不是那种低声下气又忍气吞声的性子。
她在张梦琳身边学到最好的事情就是千万不要忍气吞声，尤其是你还在有一定资本的情况下，要么就运用自己手里的资本要么就被被人运用。
考到全校第一就是她李楠星最好的资本。
“你。”老师明显没想到，区区一个学生还敢反抗她，小小丫头片子！她气的脸都红了，周围的其他老师也在捂嘴偷笑，在此刻的她看来就是在赤裸裸的嘲笑她！
“啪嗒--”老师用力的拍打在桌子上，她几乎是吼出来：“李楠星！你这是跟老师说话的态度吗？”
“那你说我应该用什么态度？”李楠星此时15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小脸不施粉黛但标致，五官出色。一双眼睛虽然是杏眼但也似月也似刀，微微上扬盯着她看，有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戾气。
老师被稍微吓了一下，她第一次认识到面前的这位学生也许并不好惹。但她是大人，是大人就会对比自己弱小的生物，不屑一顾。
老师随后反应过来冷哼道：“难怪你亲生母亲去坐牢了，有其母就必有其女。以前我不信，现在我是信了。”
“你家是穷到那个份上了吗？连两本练习册都买不起？穷到那个份上的话，我看你也别来读书了，早点休学回去帮衬家里吧！看你长得不错，说不定还能嫁一个好人家。”
老师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过分，什么难听的话都向李楠星骂出来。
“……”李楠星手握成拳头更紧了，她愤怒，可她不能回击什么，因为老师说的是事实，她母亲入狱了。
光是这一点，就会让她永远抬不起头来。
离开办公室前，老师还在后面阴阳怪气道：“反正下周，星期一你必须得把那两本练习册买回来。”
出了办公室的门，李楠星抬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她的灵魂才好像被释放了一点。
她把握成拳的手松开，她张开右手，中间全是她刚才死死压住的指甲痕迹，很疼，她忍住了。
周末在家吃饭的时候，王妈也没有出去工作。周末的时候，她总会准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说她学习辛苦了，在学校食堂肯定吃的不好，难得周末就要吃好一点补充营养。
桌子上摆着的是四菜一汤，两个素菜分别是西红柿炒鸡蛋和茄子闷豆角，两个荤菜分别是清蒸鸡和红烧肉，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星星快初三了，初三就要中考了，这一年得要好好补补身子。”王妈笑呵呵的把最大的一块鸡肉夹到李楠星的碗里。
李楠星拿着筷子，朝着王妈笑笑，“嗯我知道了。”她附身也夹了很多荤菜放在王妈碗里，她知道王妈平时吃的菜里都不会有肉，她舍不得，却舍得给李楠星。
王妈对她的好，她一直都记得，记在心底。
王妈为她付出的太多了，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管她的，可她还是管了，她带她逃离了母亲的掌控，逃离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庭。
十岁那年，王妈从外地赶过来时，在警局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哭的已经不行了。双手颤抖的抚摸上她瘦小的脸颊和身子，脸上满是心疼，然后再用力的把她拥入怀里。
“我来迟了，来迟了，王妈对不起你，星星。”王妈哽咽的哭喊让李楠星体会到了原来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在乎她的，还是有人在爱她的。
王妈颤抖的拉开她的衣袖，上面的青痕印记明显，在白嫩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王妈一时之间，只能震惊的张张口，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全被堵在了嗓子眼，最后都化为了眼泪滚落下来。
李楠星也才十岁，她不是生下来就很倔强的，她抱着王妈哭，哭的很惨，把四年在张梦琳身边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一旁的警察见了都于心不忍，他们拿着手里的材料，红了眼眶，谁能想到那么可爱美丽的小女孩，竟然会被亲生母亲虐待。
而且亲生母亲还在自己女儿面前吸毒，实在是一个畜生。
王妈决定收养她的第一句就是，“星星，让你受苦了，你愿意跟着我吗？”
“你愿意跟着我生活吗？”
“我当时就不应该让张梦琳把你的抚养权拿走，我以为她身为一个母亲会好好爱你，抚养你，没想到她居然和她男朋友一起吸毒。”
“是我错了。”王妈陷入无尽的懊悔自责之中。
十岁的李楠星眼眶含着眼泪，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用带着稚嫩的童音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说：“我愿意，王妈，我愿意跟着你。”
王妈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又哭：“星星，你放心，以后王妈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一分苦。”
王妈不想让她受苦，她也不想让王妈受苦。
第25章 石斛花
李楠星最终还是没能开得了这个口， 两百块钱不多，但对于她们那时的家庭情况而言是算多的了。
收养程序还没有正式落下来，收养她的每一个步骤都需要钱。
现在如果在练习册开了这样一个口子， 以后的费用只会多而不会少。
李楠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所以她不想开口。
吃完晚饭，王妈在收拾碗筷，李楠星想帮忙但被拒绝了， “这点事情，不需要你做。”
王妈总是这样，把她永远放在第一位。
李楠星没有勉强，因为她知道勉强了王妈会很不高兴， 她不希望王妈不高兴。
她要进房间时， 王妈破天荒的叫住了她：“星星， 你明天要去哪里？”
“明天？明天星期天， 我的计划是去图书馆。”李楠星乖乖回答， 转头询问：“怎么了吗？王妈， 你明天是有什么事情吗？”
王妈微笑着摇摇头，“没事。”
等她再次要进入房间的时候，王妈再次叫住了她。
“星星，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王妈的脸上浮现一抹苦涩。
李楠星的手心一紧，想到了练习册的事情，她不确定王妈是否知道，但除了她不说， 谁还会多嘴去说？总不能是老师故意去提的吧？
她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
王妈听见这个回答， 似乎是终于压不下心中那块石头了，叹了一口气。眼睛望向天花板， 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把碗筷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寂静的空间里，划破了这宁静的气氛。
李楠星第一次看见王妈这幅模样，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委屈，一种伤心难过。
“王妈……”李楠星喊她，王妈背过身去抹眼泪，声音哽咽：“你还叫我一声妈吗？有把我当成妈妈吗？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了。”
“我知道。”李楠星垂下头去，声音微弱。
“你不知道！”王妈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你还是把我排除在外了，星星。”
这种莫名的指控让李楠星也陷入了情绪之中，她眼眶不自觉的泛红起来，眼泪在眼眶打转，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落。
她可以忍受老师的语言“暴力”，但忍受不了来自家人的指责。
她只有王妈一个家人了，王妈一直都是她无比珍惜的存在。
“……”李楠星沉默了两秒，鼻音重了些，“王妈。”
王妈没有回头，撸起袖子擦眼泪的动作暴露了她此刻也在哭，抽泣道：“星星，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傻孩子。”
“你知道我今天接到你们班主任电话时的感受吗？”
李楠星心中猛然一紧。
王妈嗓音哽咽：“你们班主任说，我们家是不是穷的连练习册都买不起了？校服也是从初一穿到初二也不换，参加班级活动要交钱也不参与。她说像你这种孩子，就不要来读书浪费时间了，说我耽误了你。”
李楠星张了张嘴唇，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感觉到这一刻，时间的漫长又无助。
她拼命的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王妈不是的。”边说的时候，眼泪已经不值钱的掉下来了。
你怎么可能会耽误我呢？没有你，我早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我拼命努力的学习也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很懂事。”王妈继续哽咽着声音说：“你这种懂事，在我眼里就是不懂事！”
李楠星睫毛微微颤抖，整个身子都在抖，双唇紧紧的抿着，牙齿忍不住死咬着下唇，直到她尝到了嘴里的淡淡血腥。
良久，静默的空气中，响起她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王妈……”
王妈心底泛着酸痛，哽咽道：“星星，我不想让你说对不起。”
王妈想要的是，没有隔阂的母女关系。
在那一刻，李楠星突然崩不住了情绪，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腔上下起伏。眼尾通红，睫毛剧烈的抖动着，眼睛发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我只有你了，王妈，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不想失去你。”她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受控制，她很少有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况。她声音带着哭腔，强忍着泪水，但眼泪还是不听使唤，豆大一样的珠子源源不断的滚落。
她看见过，王妈的体检报告。
王妈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
李楠星垂着头，不停的哭。
头顶突然出现一抹阴影笼罩，她没有抬头，因为她知道那是谁。
那双充满茧子的手，温柔的替她抹去眼泪。
李楠星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的眼泪打湿了王妈的衣服，王妈的手温暖又有力量，不断的抚摸她的发梢。
“我们星星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需要我了吗？”
李楠星大脑嗡了一下，这才做出反应，不是的，不是的，她想反驳。
“不是！不是的！李楠星上初中后就学会了伪装，很少流泪，她哭着说：“不是这样的，王妈，你是我妈妈……”
她只认王妈这一个妈妈。
王妈弯了弯唇，笑得苦涩，“星星我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永远不委屈自己。”
“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
李楠星声音哽咽闷闷的回应：“我知道了。”
回应她的是，来自头顶温柔的力量，还有一个温暖的拥抱。
。
星期天，天气不太好，灰蒙蒙的一片要下雨的样子。
格外压抑。
因为快要下雨的缘故，所以公交车上人特别多。李楠星来的早，坐到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
她想起来，早上王妈说的话，“买完书后，再买一点自己喜欢吃的零食好吗？”
她们心照不宣，经过昨天晚上的争吵，李楠星也明白了王妈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她不想让王妈感到失望。
李楠星沉默地点点头，收下了王妈眼睛含着笑意递过来的五百块钱。
“好星星，乖。”
……
外面已经下起了丝丝小雨，人潮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