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小水签署完提价协议的同一时间，这个消息，便已经传到了陆骁耳中。
“ 20倍……”他站在那扇熟悉的大落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萨尔托斯街景。
冰冷的唇角，微微扯起。
远处，暗灰的军事区之外，万家灯火点点闪烁，为他的视野增添了几分温暖的亮色。
蓝星和担忧地问：“这个王妃殿下，不会是想掏空咱们的国库，报联邦侵略塞壬星之仇吧。”
想起那只小水妖柔软、温暖而无害的模样，陆骁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她不会。”
“如今她的歌声能够净化外海那些不知名生物散发的毒素，无论是向外探索，还是研究毒素特性，到处都需要使用她的歌曲，她却提了这么高的价格，是要把咱们这些大肥羊往死里宰啊……”
“ 20倍价格，持续不了多久，会有人去找她。”陆骁说。
他发现，小水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您是说，研究中心的那些人？等等……难道这才是她的本意？”蓝星和震惊地睁大眼。
陆骁微微摇头，没有回答。
这件事情利益攸关，已经不仅仅会惊动研究中心……
最终，一定会有更高层的人，与她进行协商谈判。
蓝星和更加担心了：
“元帅，研究中心的那些人又臭又硬，一直都是中立态度，从来不肯表明自己的立场。如果他们被王子殿下那边的人拉拢了可怎么办……”
“改变不了局面。”陆骁平静地说，话锋陡然一转：“与莫瑞尔有关的证据，搜集得怎么样了？”
蓝星和说：“十拿九稳。虽然还没有抓到他的人，但是他行事一直都不怎么隐藏痕迹，证据早就已经确凿。元帅，我们要出手吗？”
“不，再等等。”陆骁说。
他闭了闭眼，想起查理斯在订婚典礼上牵着小水，神采奕奕地向他宣誓主权的模样。
他的额角微微抽动了一瞬，强大的控制力，让他很快平静下来。
有时候，让一个人真正绝望的方式，不是瞬间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
而是在让他品尝到绝望之前，误以为还存在着希望……
然后，陆骁会把那些希望，逐一打碎。
第35章
接下来的几天，小水的生活，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
她仍然需要通过拼星域图，来尝试修复精神力，却不想整天闷在房间里，于是会时常往帝大的海洋生物系跑。
曾被当成垃圾场的海洋生物系教学楼，如今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灰扑扑的外皮也被修复成了深邃的蓝色，象征着无垠外海和其中无数神秘的未知海洋生物，看上去幽深而壮阔。
偶尔，还会有一些小水的歌迷，悄悄潜入校园，徘徊在楼下等着她。
——是的，那次屏障破裂时的绝唱，被星网转播后，小水已经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星际网红。她的星网社交账号已经有许多粉丝。只是，那个账号是陈天歌为她开通的，也一直是陈天歌在打理，小水根本不知道那上面都发了些什么。
其实，如果小水还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不吝啬于与苦苦蹲守的歌迷们见面的。
可是现在，她再也无法唱歌了。
小水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并不是歌迷们想要见到的那个自己，她也无法满足他们真正的需求。
所以她总是小心地用口罩和墨镜把自己掩藏起来，躲开那些歌迷……
然后，潜入海洋生物系里，继续拼那张联邦的星域图。
李尘给他们净化外海生物毒素的相关研究，申请了几间小的工作室。
平日里，小水便在其中一件静静地拼图，偶尔也和李尘他们交流一下研究进展，回答一下他们关于那些歌曲的曲调的疑问，帮助他们推进研究。
之前，小水曾提出一个净化外海的设想——将塞壬星水妖大规模送到联邦主星，所有水妖同时唱歌，用他们的歌声，将外海所有的剧毒生物全部净化。
李尘把这个设想，戏称为水妖海战术。
不过，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因为高昂的星际航运成本而暂时搁置……
后来，又有人验证了，并非每一个水妖的歌声都能净化外海，小水的声音，其实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正常的水妖歌声，只能暂时降低毒性强度。过不了多久，毒性示数就会慢慢抬升，恢复到正常水平。
唯有小水的歌声，能够让那些毒素永久不再产生……
这个结果出来之后，众人震惊极了。
他们把研究重心，转向了小水当时留下的那几首绝唱上，就更不可能同意将塞壬星的人带来主星了……
小水惋惜地叹了口气。
她原本还想要借此机会，重新见到母星的人……
李尘还告诉小水，拜小水之前的那个突破所赐，现在海洋生物系有了更多的招生名额，也不再是一个十分冷门的院系——
——许多人都认为，如今外海的毒素已经可以被净化，那么整个萨尔托斯星也迟早会被“打扫干净”，人们迟早能够离开大屏障，完全探索整个萨尔托斯星——尤其是从未被真正踏足过的萨尔托斯外海。
海洋生物系，便也成了一个大有可为的科系。
毕竟，联邦发展了几万年，在基因筛选之下，阶层早已固化，任何上升的渠道都在基因层面被堵死，只有发生良性基因突变的人，才能获得稳定的上升通道……
因此没有人愿意放弃海洋生物系这个唯一具有不确定性的机会……
总之，来咨询海洋生物系招生的家长们越来越多，系里不得不新招了人手来面对这些咨询者……
小水也欣慰于这样的场面。
在此期间，她的光脑通讯也经常收到一些邀约，邀请她见面，希望能商议降低歌曲授权费的事。
因为定价权目前在她自己手中，又进行了一波疯狂的涨价，所以那些人几经辗转寻找着突破口，最后还是经由陈天歌的介绍，联系到了她本人。
小水干脆地拒绝了所有的邀约，没有留下任何原因。
给人的感受，就好像是掉进了钱眼子里，谁也拔不出来……
甚至有一个联系她的人，最后恼羞成怒，开始谩骂起来……星网之上，也出现对小水本人不利的流言。
而小水——完全无动于衷。
她只是静静地拒绝，然后，静静地——等待。
果然，没过几天，当小水再次顶着口罩和墨镜来到海洋生物系的工作室的时候，她发现，等候在这里的，不再是李尘，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衣装革履的人——
她要等的那个人，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释放掉心中紧张和不安的情绪，轻轻推开门——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她轻声说，坐在那人对面。
“不不不，美丽的王妃殿下，是臣让您久等了。”
那人已经有一定的年纪，面容攀爬的些许皱纹，给他镀上一层温和圆滑的气质。
他看似诚惶诚恐地站起，毫不犹豫地向小水行了一个对皇室高层的礼节，看起来反倒不卑不亢。
听到对方的话，小水脸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的目的，好像已经被对方看穿了。
看来，此人是个聪明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省很多事……
眼前的人，小水曾在自己的订婚典礼上见过。
只是那时，双方并没有什么机会进行深入的交流。小水曾经想过要在典礼上认识对方，却最终并没有实施。
——那并不是一个恰当的场合。
其实，她这次对音乐授权提价，想过可能可以接触到更高层的人，却没有想到，来的却是这样一个重量级的人物——科研中心的财政官，同时也是联邦财政部的副部长，库林。
“其实，今天到场的本应是我的上级，财政部部长陈瑾云女士。只是因为军需部临时开会，所以不得不更改了计划，由我代她来与您谈判。”
小水的心脏咯噔一跳。
居然……惊动的还有更高层的财政部的人……
她隐约察觉，自己可能，还低估了那些歌曲的价值……
她深吸了一口气，酝酿片刻：
“库林大人，感谢您百忙之中抽时间到访，我想我大概清楚您的来意，也希望我们能快速地、真诚地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一致。我们就开门见山地直入主题吧。 ”
库林眼眸微眯，随后露出一抹温和慈祥、毫无锋芒的微笑。
他曾设想推演过，这个王妃，大费周章地放饵子引他们上钩，一定是个十分难缠的人。
没想到见面之后，反而是对方要求开诚布公地谈判，然后快速结束……
虽然库林已经身居高位多年，习惯了在达到目的之前，必须与多方势力进行拉扯……他还是更喜欢这样的沟通模式。
这一瞬间，他有些理解了，查理斯王子为什么会选择这只来自塞壬星的水妖小姐……
可是，这些歌曲未来会产生的费用过于庞大，他目前还不敢肯定，财政部拥有的筹码足够交换……
他推测，以财政部的实力，未必能够直接满足对方的要求……
但是必要的流程，他必须完成。
库林说：“当然，臣此行的目的，便是希望能征得您的同意，一起把这个歌曲授权费的价格打下来，这也是为了萨尔托斯行星探索事业的发展……”
他顿了顿，伸出三个手指：“我们预期的价格，是这个数。”
小水犹豫了一下。
这几日，她向查理斯做了功课，大概把联邦内部的关系梳理了一下。
她提价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赚钱，而是想要引出她的筹码可以直接触动到的利益方，再根据这个对象，调整自己的策略。
只是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财政部的人，直接过来了。
这个对象对她而言太过庞大，可以说，她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这样一来，她所提出的要求，必须分外小心……
在不触动对方逆鳞的同时，尽可能地，让对方为自己的目的服务……
小水其实第一次考虑这么多事。
此前，她并不怎么接触过政务，对这种必须分析许多其他人想法的事情，更是觉得煎熬。
只是自从打定主意和查理斯订婚、帮助他夺权，换取塞壬星的和平开始，她便必须强迫着自己，去思考一些关于各方利益的事。
而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机会，验证自己思考的结果……也不知道，所提出的这些条件是否真的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目前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我的利益，与联邦帝国的基本利益是一致的。您所提出的价格，我可以答应。但是，我希望，我的付出，能够得到各位的重视。”
她思考的过程很慢，说的时候，更慢了。
库林没有催促她。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您的意思是？”库林问。
“财政部，掌管着联邦财政的预算。我希望在未来的五年内，你们能够主张，把整个财政拨款的重心，从军事扩张转移到净化外海的事业之中，不白费我所付出的潜在金钱成本。”
她居然想要通过财政部，直接干预到议会的决策……
这个条件，并不在库林的预想之内，也绝不可能被接受。
可他的笑容依然温和圆滑，毫无锋芒：
“抱歉，王妃殿下，财政部只是根据议会的总体指示来制定预算、拨划钱款，我们做不到改变整个联邦发展的政策。”
果然，一下就被委婉拒绝了。
这虽然在小水意料之中，仍是觉得有些不安。
库林拒绝得这样果断，就好像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小水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挺起身子。
她深呼吸了一下，打起精神来，缓慢而颤抖地，说完下半句话：
“如果您同意我的请求，我可以与您们，每半年签订一次合同，在您们遵守诺言的前提下，也就是联邦最需要我的时候，所有的歌曲——授权全部免费。”
免费——
库林双眼不由得微微一眯，眼里透出些难以察觉的精光。
这是太大的一块利益，这个王妃怎么会舍得将它拱手让人……
小水顿了顿，接着说：
“当然，若是你们不同意，或者违反了约定，基于道义的角度讲，我仍会下调百分之五十的授权费用。但那已经是底线，不可能再有更多的让步。”
小水的手段，还是太过温和了。
在此时的库林看来——
若是歌曲授权免费，这意味着，萨尔托斯星可以趁此机会，以最小的成本，完成对屏障外世界的探索和改造。
如果同时削减对外扩张的成本，这意味着，联邦政府一直以来的财政赤字，有可能得到扭转……
虽然这样做，肯定会引得军部的那些人强烈不满……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联邦科技如此发达，过不了几年，外海就会被探索完毕。
等外海探索完，再找机会恢复军部那帮人的预算不就好了。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拨款清除了外海的万年毒雾，还扭转了联邦长年的财政赤字……
这对整个财政部而言，都是一项足以载入联邦史册的政绩。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库林心动了。
第36章
小水几乎是瞬间捕捉到了库林的犹豫。
她抿了抿唇，电光火石之间，仿照着从光脑上临时学习到的谈判技巧，随后，站起身来，飞快地说：
“让您如此为难，是我有欠考虑了，库林阁下。查理斯殿下刚才联系我，要我把授权文件给他查看，我现在得先过去一趟……”
“等等！王妃殿下。”库林忙说。
小水已经起身向外走，听到库林及时叫住她，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
其实，查理斯根本没有叫她。
她只是赌一把，这样做，能够让库林沉不住气，主动叫住她……
“缩减整个对外扩张的预算，臣做不到，您可有其他的替代想法？”
库林的话外之音，显然已经差不多同意了与小水的交易，只是希望能够在条件上尽可能争取一下。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小水这个欲擒故纵的小算盘。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被更大的利益勾住，舍不得松口——
财政部的人们都不认为，他们与小水的第一次谈判就能成功。所以，陈瑾云临时被军需部叫走后，便放他独自来与小水谈判。
若他直接把价格压到了免费，这笔功勋，便能记在他的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