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礼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最后只好沉默地吃完。
后来他在楼下花园里坐着发呆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那个厨师和一个保姆一起走了出来。
他听到那个厨师有些嘲讽地说:“真係唔知扭計啲咩,咁好食嘅蛋炒飯都有意見,我個仔都未食過呢種蛋炒飯。有錢都唔知足!”(真不知道在矫情什么,这样好吃的蛋炒饭都有意见,我儿子都没吃过这种蛋炒饭。有钱都不知足!)
保姆笑着安慰他,说:“佢畢竟係個細路,少爺脾氣,你啱啱嚟周家冇幾耐,咁就頂唔順喇?”(他毕竟是个孩子,少爷脾气,你刚来周家多久,这就受不了了?)
周聿礼听到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地从两人面前擦肩而过了。
随后两人瞬间闭了嘴,面面相觑,接连变了脸色。
第二天,周聿礼刚放学回家从保姆车上下来,就看到站在门口苦苦哀求的保姆和厨师,一时间也不明所以。
还在国外度假的周远恒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口冷声和那两人说:“仲要我再講幾多次啊?攞晒你最后一份人工就快D行。”(结算了工资就赶紧走人!)
周聿礼忘不了那个保姆最后离开时看着他的那个幽怨的眼神。
他脚步微顿,在进大门之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离去的两人。他们以往都坐着奔驰上山下山,被开除后周远恒竟然让他们徒步走下去。
那个保姆在周家两三年了,做事仔细认真,他无意间听到过那个保姆家里条件很差,一家四口挤在一个笼子般狭小的劏房里,直到来了周家之后才改善了许多。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周远恒的无情程度。
……
到了晚上,桌上只有他和周远恒两个人一起吃饭,周聿礼不动声色地问:“ 點解要炒佢哋鱿魚?”(为什么要开除他们?)
周远恒看着他,嗤之以鼻:“點解?反而係你,點解咩事都唔同我講?佢哋當住你面講你,就應該話我知。”(为什么?反而是你,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他们当面讲你,你就应该告诉我。)
可那两人在背后说他也只有他自己听到了,他并没有告状。
周聿礼抬眸看向周远恒:“你點知嘅?”(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監控囉。”周远恒皱眉,“屋企嘅監控我喺電腦同手機上可以睇。”
周聿礼沉默了一会儿,“ ……每日我喺屋企做啲咩你都睇得到?”(每天我在家里做什么你都看得见?)
周远恒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牛排,回以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淡声反问:“你話呢?”
周聿礼:“……唔係咩大事,叫佢哋返嚟啦。”(不是什么大事,叫他们回来吧。)
周远恒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皱了下眉,“點解唔係大事?”
“嗰個保姆做得幾好嘅。”周聿礼再次开口,“佢好似帶兩個細路住喺劏房裡面,冇必要。”(那个保姆做得挺好的。她好像带着两个孩子住劏房里,没有必要这样。)
“你真係好仁慈。”周远恒却看着他,“你仲細,但係你要搞清楚一樣嘢,佢哋住劏房同你有咩關係?人哋嘅人生,你唔好諗住插手。”(别人的人生,你别想插手。)
他竟下意识地问:“噉我嘅呢?”(那我的呢?)
“咩嚟?(什么?)”周远恒没听清。
“……冇嘢。”(没什么。)
……算了,他和周远恒废什么话。
他根本不会听。
他的眼里只有钱,还有那个姓唐的女人。
他和哥哥,不过是豪门联姻的悲惨产物而已。
……
周聿礼拉开椅子坐下,一口一口地喝完了白米汤。在收拾完碗筷之后,周聿礼在走到冰箱前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
他伸手打开冰箱,在看到眼前的场景之后,脸上再次露出了愣怔的神情。
原本空荡的冰箱不知何时被填满,一些明显是刚采购的蔬果、鸡蛋还有罐头,都被码放得整整齐齐。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角落里那瓶全新未拆封的700g的老干妈Plus,玻璃瓶上还贴着一枚粉色的便利贴。
周聿礼伸手揭下那张便利贴,看到上面一眼就知道是属于女孩的字体,方方圆圆的很可爱:「送你一瓶炒饭神器!等病愈了再吃吧~^-^」
他拿着便利贴,没由来的眉心一跳。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于是他又弯腰去打开冷冻层。
果不其然,就连冷冻层也被填满了。
他打开其中一个冰屉,入眼是各种手工水饺、芝麻汤圆,他又拉开旁边的一个,里面堆满了一些真空包装的原切牛排和小羊排。
每个包装都很仔细,就连保鲜袋上也仔细标注好了食用日期。
这些东西对于那些留学生来说,堪称国宴。而她就这么把这些送给了自己,慷慨又大方。
周聿礼动作有些缓慢地关上冰箱,将小小的美食王国隔绝在他的视线里。
他站在冰箱前静默了十几秒钟,半晌,在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姑娘投喂之后,一声低声又短促的笑从他的喉间溢出。
周聿礼很快拿起手机打开没有几个联络人的微信,一眼就Ɩ 找到女孩的那个头像。
他刚想给洛施发消息感谢,突然有陌生号码打进来,他接起电话才发现又是周文蕙。
“行啊你,陌生电话你就接,快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周文蕙愤愤不平。
不知道周文蕙哪来的这么多电话号码,周聿礼深吸了口气,骤然又变回冷淡的模样,“有事?”
电话那端周文蕙沉默了几秒,而后有些愤怒地质问他,“你这什么语气,有哥哥对妹妹这么冷淡的吗?”
“你第一天认识我?”周聿礼不以为然。
周文蕙无语:“……哇,我真是没话说。”
“周文蕙。”
“……”周文蕙久违从这个哥哥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只觉得大事不妙,“做咩?少爺发咩癫?”
周聿礼声音懒倦地说了一句:“你总算做了件人事。”
“……你在夸我还是骂我?”周文蕙迟疑了一下,“对了,洛施呢?”
周聿礼回想到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很轻地勾了下,“跑了。”
“跑了?”周文蕙却误会了,凝眉,“喂,肯定是你那冰块脸把人吓跑了是不是?”
周聿礼扯了扯嘴角,“冰块脸?只对你。”
“你说什么?喂——”
周文蕙的话音未落,电话就被周聿礼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周聿礼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到一边,关上冰箱又走去倒水喝,冰块滚落在杯子里的声音忽然让他骤然回过神来。
他按下暂停键,站了一会儿,将杯子里的冰块倒掉,重新装了一杯四十五度的温水。
等他把温水喝了半杯,他忽然垂下眼低笑一声,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有病”。
第11章 011
次日早晨。
“——完了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洛施快速拔掉卷发棒插头,慌乱地从卧室里推门出来,她今日的穿搭是黑色卫衣叠穿一条白色法式不规则蕾丝连衣裙。
一头如瀑般的黑色长卷发及腰,卷的每寸一弧度都精致完美,洛施对这头卷发有一种执念,所以每次出门都要打理很久。
眼看就快要迟到,洛施慌忙地冲到客厅拿起沙发上的乐谱夹,又提起琴盒背上,琴盒上挂着的雪莉玫挂件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摇晃着。
洛施又换上一双黑色长筒靴匆忙出了门。
不远处的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洛施见状连忙小跑过去,快速按了两下按钮。
还是没赶上。
洛施背着琴盒差点发出土拨鼠尖叫,只好改成跑楼梯下去。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了。
洛施刚下了一层台阶的脚步顿住,扶着楼梯转过头去,一脸诧异地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周聿礼站在电梯里,伸手摘掉头上的耳机,垂眼看着她,嗓音清冷疏懒:“不进来吗?”
“……”
洛施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觉。
她很快回过神来,紧接着没有丝毫犹豫,又转身回去朝周聿礼走了过去。
……
电梯门再次缓缓合上,下行。
洛施低着头站在周聿礼身边,有些拘谨地捏紧了琴盒的背带,不自觉地悄悄用余光打量身旁高大的身影。
周聿礼正视前方的电子屏,脸上神情淡漠,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她偷看的目光。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始祖鸟冲锋衣,拉链拉到最上面,脖子上挂着一只银色的Airpods max头戴式耳机。
一整套穿着休闲又慵懒,再加上他优越的身高,整个人就像是行走的衣服架子。
洛施今天的靴子还有几厘米的增高,但是也不过才到他的肩膀处,站在他身边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电梯下了两层又停下了。
这个时间坐电梯的人很多,电梯空间渐渐变得有些拥挤起来。一个又一个的上班族挤进来,几乎都是外国人。
洛施有些局促地一次次往后退了又退,等她闻到他身上清冷孤僻的雪松香气时,她才发觉自己此刻离他有多近。
不过是半拳的距离。
电梯到达一楼,其他人都走了出去,电梯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在洛施即将踏出电梯间的一瞬间,周聿礼再次出声叫住了她。
他言简意赅地问她:“赶时间吗?”
“嗯。”洛施抿着唇点了点头。
周聿礼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走吧,送你。”
周聿礼的车停在负三层的地下停车库,她跟在他身后走出电梯,看着他按了车钥匙,不远处一辆宛若黑武士的顶级超跑的四灯组被唤醒逐个亮起。
宛如艺术品般的流线型车身设计极具视觉冲击力——
是一辆全球限量的黑色布加迪Chiron super sport。
洛施虽然不懂车,看到车轮毂上的EB标志之后,忽然想起言初之前曾给她看过这个牌子的跑车。
周聿礼为她开了车门才坐到驾驶座上。
他骨节分明的手利落地扣上安全带,淡声说:“把地址微信发我?”
“好的,谢谢你。”洛施将琴盒放在膝盖上局促地坐直身体,拿出手机把地址发了过去。
她犹豫片刻后悄悄把视线投向周聿礼,他正在垂眼看手机屏幕,屏幕的光亮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洛施放在琴盒上的手指悄然捏在一起,声线故作平静地问:“……咳,这里开过去应该有些远,你会赶时间吗?”
“不会。”
“那谢谢你啦。”
她已经连续说了两句谢谢。
周聿礼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很轻笑了一声。
他忽然转过来看她的眼睛,与她对视,平静道:“不用谢。就当作——投食的报答。”
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就像是偷看被抓住一样,洛施顿时慌乱地垂下了眼,睫毛扑簌颤抖了两下,耳根开始隐隐发烫。
周聿礼压下唇角的笑意,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发动了车子。
……
巴黎街头到处充满着慵懒而精致的气息。
在等第一个红绿灯的街头,一旁就有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门头鲜花堆叠,花团锦簇,就连窗檐上也是错落有致的花束。
洛施欲盖弥彰地看着窗外的咖啡厅,心里有些慌乱,车内一阵沉默,她和他都没有再说话。
就在她还在斟酌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的时候,窗外忽然下起了雨。
巴黎的雨一向说来就来。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忽地就变得阴沉起来。
巴黎的雨天,有一种忧郁又浪漫的氛围。
街边有踩着高跟鞋的靓丽白领拎着包悠然穿过斑马线,有的拿着咖啡走到屋檐下驻足,也有老绅士牵着腊肠狗在慢悠悠地走,仿佛下雨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车子在训练基地门口停下。
停车的地方有遮挡不会淋到雨,洛施很快开门下了车。
她拎着琴盒微微弯下腰来看向车内,一缕卷发也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滑落,软声说:“今天谢谢你送我。”
没等他回答,洛施关上车门准备转身离开。她才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却又传来一道关门声。
——“等等。”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到周聿礼下了车朝她走了过来。
洛施吸了口气,抬起眼去看他,“怎么了吗?”
“你的东西。”
洛施这才发现他的手里还拿着她的乐谱夹,连声道:“啊,我忘记了,谢谢你!”
她伸出手要去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的却是一把黑色的折叠伞。
周聿礼看到面前女孩一脸懵然的表情,微微压下唇角的笑意,声音懒倦地提醒她:“外面在下雨,你没带伞,不是吗?”
一字一句,极其耐心。
怎么会这么呆?
好像,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她就是这样。
其实在酒吧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实际上,他们见过很多次。
可她好像一点也不记得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那趟飞往巴黎的航班上,他恰好回国处理些事务,不巧的是那天商务和头等舱全都售空。因为时间仓促,他只好订了普通的位置,唯一的缺点就是腿太长,伸不直。
他快一周没有好好休息了,还要经历14小时的夜飞,所以一登机就压低了帽檐闭眼就睡。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在一众嘈杂声中蓦地跳脱出来一道有些突兀的软糯女声。
女孩正在打电话,好像还带着点感冒的鼻音,听上去有些莫名的可怜。
睡意顷刻消散,周聿礼缓缓睁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冷与不耐。
那个女孩明明脸上的表情都快要哭出来了,却还在强颜欢笑地让电话那端的家人别担心。
——“放心吧妈妈,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刚登机,机舱里好冷。”
……
紧接着女孩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直到快起飞了才挂掉电话,他再次压低了帽檐,尝试重新酝酿睡意。
飞机起飞后半小时,机舱里只听到飞机航行的声音。
周聿礼明明很疲倦,但却没再能睡着。他侧目,看到头朝着他这个方向、靠在椅背上睡着的陌生女孩。
女孩睡得很安稳、很香。
莫名的,他感到了有些不爽。
他盯着她那张瓷白的小脸看了一会儿,有些烦躁地随手抽了前方座椅口袋里的航行安全须知卡开始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