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江清简做笔录的是一个女警察,旁边还有一个做记录的辅警。
“我是路过的,看见打架,就打电话报警了。”江清简说:“我看见他们拿了刀子,没人注意我,我就用了这个。”
她指指桌子上装在袋子里的小型电击棒。
“你当时知道被打的是你朋友吗?”
江清简点头:“我看到他的脸了。”
江清简回答的冷静,叙事简洁明了,没有一点慌乱,在那么多男生聚在一起打架还拿了刀子的情况下还勇敢的上去帮忙,女警对她的印象很好。
但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的。
“你这种行为很危险,虽然你有这个,但这个不能保证让一个成年男子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吧,顶多也就几分钟吧,当时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把他们吓跑了,他们转过来盯上你怎么办?你想过吗?”
江清简点头,又摇摇头。
事态紧急,没那么多时间思考,现在想想都后怕,当时确实有点冲动了。
“你真的很勇敢,要不是你这次的斗殴会产生更严重的后果。”警察笑着夸了句,缓和气氛:“不过下次还是别这么冲动了,我们也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凑巧刚好赶到的。”
江清简乖乖点头认错。
警察说的都是对的,如果他们没被及时到达的警笛声吓跑,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边,警察皱着眉看张嘉木的资料。
“你进过少管所?”
张嘉木顿了下,点头。
“这里说的是,防卫过度,过失杀人。”
“这个问题和这次的事件有关系吗?”张嘉木带着笑容问的很礼貌。
那警察噎了一下,咳嗽两声转移话题:“孙某花钱雇人群殴你,本来人多,你还手可以算正当防卫,但是你把钱某打的太狠,要算防卫过当了,一会你们再商量商量,最好能能和平解决。”
“左耳听力障碍,算轻伤二级吧,大概能获赔多少?”张嘉木直白的问。
“额,这个还要再商议。”
笔录做完,做笔录的警察和张嘉木一起出来,拉了他一把,小声说:“他们那边有家庭不错的,纠缠久了,对你没有好处。”
张嘉木有些意外的看了那警察一眼,笑了笑,点头道了声谢。
刘导员当然是希望两个学生和解,这样也算是比较轻松比较好的处理方式。
所以张嘉木一出来,刘老师就开始劝。
因为有交易记录,孙同学算是主谋,主要还是他们两个的事。
其余的混混,大概会因为聚众打架进去蹲几天就出来,拿刀那个要多蹲几天。
孙胖子看警察来了就知道事情闹大了,当时就后悔了,一直低着头在那边不说话,直到刘老师拉着他让他给张嘉木道歉,才起身过来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你花了多少钱?”张嘉木问。
孙胖子愣了下,没想到张嘉木会问这个。
那边都有记录,撒谎没有必要。
“五…五千。”
“你给我一万,给她五千,这事就过去。”张嘉木笑了下,好脾气的道:“我不要求学校给你处分,也不要别的,以后你也别找我麻烦了,我们就算扯平了行吗学长。”
“一,一万五啊?”
孙胖子有点犹豫,心里的后悔更重了。
其实他俩本来也没多大仇,只是他自己气不过,小心眼,再让狐朋狗友一撺掇,才想找人教训教训他,没想到会有人报警,也没想到张嘉木这么能打,那混混头子现在还在医院里,也不知道醒没醒。
“这,你们都是学生,这么多钱是不是不太合适啊。”刘老师开口打圆场。
坐在江清简旁边的王老师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
虽然只上了一个月学,但这个辅导员怕事贪财从不帮学生维权的事张嘉木听了不少。
他面上带笑,声音柔和,说的话却很坚定:“花钱雇人打我的钱五千,我要翻倍的很合理,我学姐被牵连,中度崴伤要拄拐一个多月,拐钱,支架钱,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五千,很少了。”
刘老师看了看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好的江清简,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左边耳朵一直在耳鸣,现在听不清,做伤情鉴定的话会是轻伤二级,我上网查过,轻伤二级的赔偿是8-10万。”
刘老师闭嘴了。
孙胖子赶紧道:“我答应你,一万五,我给。”
“学长,我们都是校友,你还是我直系学长,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学长你说呢?”张嘉木走近,面带微笑的朝着孙胖子伸出手。
王老师看着张嘉木的目光里带着欣赏,小声和江清简说:“这孩子,遇到这种事不急不躁,头脑清晰,既不和对方不死不休,也不轻言放过,又震慑又施恩,看他一对多对面那些人伤势不比他轻,这是个有大将之风的文武全才啊。”
张嘉木确实很聪明。
但江清简没想到王老师会对他评价那么高。
“你也不错,那种情况有胆子出手相帮,巾帼不让须眉。”
江清简:“…谢谢老师。”
张嘉木比孙胖子高不少,孙胖子要和他对视得仰着头。
那混子老大被打的掉了颗牙昏迷在地上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深知这人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的孙胖子看着那笑容打了个哆嗦。
那只伸出的手,似乎只要孙胖子不去握住就会一直聚着一样,孙胖子咽了口口水,轻轻的握了握他的手指尖。
张嘉木也不坚持,收回手,拿过警察递过来的谅解书看了看,孙胖子以为他会直接签,却见他把那张轻飘飘的纸放在桌上。
“钱到了我再签。”
孙胖子咬牙点了头。
第13章 珠珠姐
整件事闹到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两个导员把他们几个送回学校,刘老师面带愁绪的走了,
进了学校,孙胖子说了句就单独找了另一条回宿舍的路离开了,留下张嘉木和拄拐的江清简两人单独朝着宿舍走。
江清简看了看他脸上的伤:“你耳朵?”
“没事,我瞎说的,他们没打到我几下。”张嘉木说。
空气陷入寂静。
张嘉木觉得很尴尬,比那天被电了还尴尬。
世态无常,前一段时间还放了狠话,这下倒好,得报恩了。
张嘉木沉默了许久,看向江清简:“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清简摇头,当时她反应过来就已经出手了。
张嘉木问:“你不害怕吗?”
“害怕。”江清简说:“没想那么多。”
张嘉木的眼镜坏了,左边脸颊上贴着一块纱布,额头眼眶都有淤青,只剩一只完好的右眼,流光溢彩的。
那么好的一张脸,还好只是淤青。
“别再受伤了。”江清简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张嘉木愣住,小时候他爸打他妈的时候顺手会打他,上学了也经常有同学欺负他,虽然他会打回去,但身上的伤一直都有,一直到高中的时候才好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和他说以后别再受伤了,就好像他本就不应该受伤一样。
夜风很凉,张嘉木的脸却很热,许是痛感转化来的。
拄拐走路有些累,江清简出了些汗,凉风吹过,吹得她打了个喷嚏。
张嘉木摸了一下自己的短袖,又放下手。
“要不要我背你回去?”张嘉木问。
江清简摇摇头:“不用,总要习惯的。”
毕竟要拄一个月左右。
“这些东西不用习惯。”张嘉木皱了皱眉:“你这样是我的原因,我会负责的。”
“负责?”
江清简停下脚步看过来。
张嘉木脸颊绯红,被纱布和淤青遮住看不见。
眼前的女生对自己的想法他清楚。
她提出什么要求,自己都会答应她的。
“那你…”
江清简抬着头看他。
“告诉我你刚刚怎么不躲。”
接近十二点的校园,几乎没有人。
教室和图书馆都已经关门,即便是熬夜学习的学生们也早赶回了宿舍。
耳边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勤劳的昆虫不厌其烦的叫声,和江清简拐杖落地发出的哒哒声。
发散的思维回归,张嘉木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江清简也不催,安静的往前走。
以他的身手,不至于躲不过去,可那个时候,江清简看见的确实直挺挺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张嘉木。
他当时是个什么表情。
像上次那样的,让她这个小说作家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形容。
“你想死吗?”
江清简就是有这种能力。
总是能用异常平静的语调说出不平凡的话。
“不想。”张嘉木苦笑,“上次电影院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嗯。”
“那不是玩笑,是真的。”
江清简惊讶的看他,张嘉木笑笑,那笑不再是平日里的样子,带着苦涩和勉强。
“我杀过人,杀的人是我爸。”张嘉木摸兜找烟,那里空无一物,烟盒或许是在打架的时候掉出去了。
“我刚刚看见我自己了,他当时应该也是那个视角,所以我愣了,就这么简单。”
那个他,说的是他父亲。
或许是江清简没有露出怜悯同情,也没有害怕,或许是今天心情不佳想要找人倾诉。
张嘉木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说起了自己过去的事。
“我爸嗜赌,借了高利贷,我妈总挨打,受不住就跑了,不知道跑到哪了,家里没钱,他也不经常回家,只要回家就是打我发泄,初中那会儿,他毒瘾最大,回家去说找了个地方要把我卖了,我反抗,他就打我。”
他语气平淡的叙述,像是在讲述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听得江清简有点不是滋味。
“那天他大概还喝了酒,见我挨打也不妥协,拿了把水果刀出来。”
“我不记得他是在哪拿出来的了,只记得那是把挺锋利的刀。他要砍我胳膊,我反抗,那会我已经开始发育,长的比以前高了,力气比以前大了,而他被毒和酒掏空了身体,反而变弱了,我把他压倒,抢了刀,捅了他的脖子。”
“刚刚我不躲,是因为我又看见他拿刀的样子了,就是这样。”张嘉木说完了,江清简沉默了会儿,停下脚步。
张嘉木疑惑的看过去,有些凉的风吹的江清简打了个喷嚏,她吸吸鼻子,道:“手痛。”
她还伸手让张嘉木看了看被金属拐杖硌红了的虎口。
张嘉木愣了愣,忽的笑了,沉重的心情魔法般的一下子消散。
“你真是个怪人。”张嘉木摇摇头感慨,“是要我背你吗?还说的这么拐弯抹角的。”
江清简:“?”
她只想歇一会来着。
但是张嘉木已经蹲下了,现在说不是是不是太晚了?
“上来吧,拐杖横着拎就行。”张嘉木叮嘱:“小心一点。”
都这样了,再拒绝不太合适。
江清简叹了口气,抬手趴上他的背,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拐杖横着拎在手里,不会影响张嘉木走路。
张嘉木起身,他的手甚至没碰江清简的腿,而是抓住了自己的腰带。
他往前走,边走边继续道:“那之后我就去自首了,当时我脖子上有掐痕,脸上都是淤青,胳膊腿上还有血,有的是我爸把我砍得,有的是我爸喷到我身上的血,当时把那块的警察吓个半死。”
“那些警察把我送医院里,就开始查,估计是查到了我爸不少犯罪的事,加上我是自首又是未成年,算我是防卫过当,在少管所待了一年,少管所里也上课,但我出来之后学校还是给我降级了,要不然我应该和你是一届的。”
“你生日什么时候?”张嘉木突然问。
“八月。”江清简回答。
张嘉木呵呵笑了声,“那我还是比你小,我是十二月的生日,还是要叫你声姐。”
“叫我名字就可以。”她说。
“清简?”
江清简没想到他会直接省略姓氏,沉默了会儿,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好似一个秘密必须换得一个秘密,江清简莫名有了倾诉欲:“听起来像是需要减轻的负担。”
确实是这样。
清简,清减,轻简。
谁会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这是我妈再嫁后给我的名字,我原来还有个名字,不过我忘了,只记得应该有个珠宝的珠字。”江清简趴在他的背上,闭着眼睛,轻声说着:“我原来也不姓江的。”
张嘉木没去评价什么,只是笑着,像是调侃:“那我要叫你什么?珠珠姐?”
张嘉木走的很平稳,他的背又宽又暖,让江清简莫名的安心,竟是有些困了,本来撑着他肩膀维持些距离的手臂慢慢松了劲,整个人彻底的趴在他的背上,轻嗯了一声。
“叫什么都行。”
她呼出的暖流洒在张嘉木耳朵上,有点发麻。
“你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嗯。”
张嘉木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两声。
“这危机意识太差了吧?”
张嘉木嘟囔一句,放缓了脚步往里走。
江清简有些困,但还不至于睡着,只觉得半梦半醒间似乎做了一个梦。
一开始是自己在一个男人的背上,那男人的背像大山一样宽阔,她要努力的伸着手,才能环住他的脖颈。
不是那男人太大,似乎是自己太小了。
耳边是那男人低声的哼唱,听不出是什么曲调。
突然脚落了地,面前出现了一个小男孩。
瘦瘦小小,伤痕累累,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满是灰暗,没有生气,明明只是是十几岁的少年,那股绝望却似行将就木。
男孩在家里吃不饱饭,还要忍受父亲时不时的打骂。
在学校里因为家庭被孤立,甚至霸凌。
为了自保经常打架。
小说里受尽苦难的男主,终将遇到救赎。
很好的素材。
但她却一点也不想把它写进书里。
“到了。”
耳边传来声音,本就觉浅的江清简转瞬清醒过来,反应了下,撑起身子从张嘉木身上下来,拿起拐走到宿舍大门前。
宿舍大门不出所料的已经上锁,宿管阿姨的房间一片漆黑,估计是已经熟睡。
江清简觉得打扰人家睡觉不太好,想了想还是轻轻敲了敲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