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一段路,不知为何总是心绪不宁。
忍不住转过头去,只见月下,那道门里果然出来一个身影,步伐急快,似不愿耽搁丝毫,径直向着最高的那处大殿而去。
*
百里无尘再次来到君梧秋房内时,却没料到屋里此刻会多出一个人――
承朝夕。
他站在君梧秋榻前,而君梧秋正握着他的手。
百里无尘静立在门前,沉默的看着他们。
君梧秋目光一扫,便发现了他,初始的震惊之后,她忽然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她道,“不知圣君过来所谓何事?”
百里无尘向着二人走去,看着他们仍交握的手,他先看了眼高昂着脖颈盯着他的君梧秋一眼,随后又看向了承朝夕。
承朝夕微微垂眸,“见过圣君。”
他心中却是只觉太巧,君梧秋猝不及防与他亲近,他也正是惊诧,便在这时,圣君却又出现……
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几月前君梧秋与他相拥的情景,那时也偏偏正好被眼前人发现。
彼时君梧秋撇下自己便要急着上前去解释,如今再看看一时缄默的君梧秋,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两次皆被示于当事人前,然而短短时日,物是人非,君梧秋的态度千差万别。
百里无尘看着承朝夕,缓缓道,“出去。”
承朝夕尚还未回应,只听君梧秋蓦地道,“他为何要出去?这是我的寝殿,我没让他离开,他便不用走。”
这样的君梧秋,百里无尘是陌生的,他只看着君梧秋,不发一语。
君梧秋直直与百里无尘对视,心中却有报复一般的欢快之感,他还来这里做什么呢,在他的眼里,那个凡女的性命竟然比她还重要,他既然不在乎自己,那么,她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身边并不是只可以有他一人,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倾慕于她,她不是非他不可!
百里无尘微微蹙了眉,那蹙眉一闪而过,君梧秋却还是敏锐的发现了,然而那唯有的蹙眉却也没有改变他面上一如既往的清淡,好像眼前的情景都难以让他心绪大有起伏。
君梧秋只觉心口一滞,前些日子他生了与她分开的心思,是她苦苦哀求才换得他再次心软,她留下了多少眼泪,险些连命都没了才能再次站到他身边,本来她只觉得无比庆幸,她依然可以伴他左右,可如今身重瘴毒,却才悲哀的发现,她似乎从未真正的走近他的心里。
她从未看见他为她失控过哪怕一刻。
哪怕一刻!
他永远那么清冷,那么理智,他,甚至从未主动拥抱过她……
或许,上次他欲与她分开,也并不是因为他真的生气她与承朝夕之间的牵扯。
一瞬间,君梧秋脑子乱成一团,只觉一阵闷疼。
她深吸了口气,忍住眼中翻滚而来的潮意,盯着百里无尘道,“你还是来劝我放弃以苏暖暖做药引么,不要白费心力了,我说过,我不想死,苏暖暖的心必须为我所用。”
“为了自己活下去,能轻易杀害他人性命,梧秋,你还觉得自己无错?”百里无尘沉声道。
君梧秋心口处的闷疼却是更厉害了,她缓缓道,“你现在就只想对我说这些么?”
即使他亲眼看着另外一个男人与她深夜同处一屋,甚至身形亲近,他却仍然可以不质问一句,开口所关切的依然是苏暖暖的性命,他便是稍稍动怒也好啊,为什么要这么冷静呢?!
之前多么情热,如今便有多么死心,而对苏暖暖的恨意却也空前的高。
君梧秋死死握住被子,面上一片苍白,都是那个凡女出现后所有事情便开始不顺,都是因为她!
此刻,她心中所有的怒火全部聚集在了苏暖暖身上,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那股无名的怒火倾泻而出!
君梧秋猛地高喊一声,“来人,即刻取苏暖暖之心奉到本座面前,速去!”
百里无尘面色一沉,他挥袖一扫,一股强大的威压倾扫过去,外间应声的一干侍从顿时动弹不得!
“圣君果真是要与我作对么”君梧秋死死盯着百里无尘,眸中血丝涌现。
百里无尘冷声道,“为君者,需施于仁德,你如此枉顾公义,如何能使城内诸人信服,你此刻任性妄为,若我真由着你去,他日若你回想起今日一二,心内便是存一丝悔意也再无挽回之可能。”
君梧秋大声喊道,“我绝不会后悔,杀了苏暖暖,哪怕一丝一毫我也不会后悔!”
她紧紧瞪着百里无尘,“倒是圣君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日助我登上城主大位了?从我坐上这个位置开始,圣君便一直督促我注意言行,是不是早看我不满了,反正也这样了,这上灵城谁人敢忤逆圣君,谁人不遵从圣君之言,圣君若是想让我从这个位置滚下来,直说便是!”
百里无尘只觉胸口一股郁气径直涌上,当初他助她坐上城主之位,自有他的考量。
君家城主自古便是世袭,由她上位,一来,名正言顺,二来,杜绝不少不轨之徒登鼎之心。
若是坐上这个位置的不是她,对城主垂涎之人大有人在,届时欲上位者群起争之,上灵城便再无安宁,而他督促她履行城主之责,又何尝不是护着她的一种方式。
可现在她却能如此轻易扭曲他当初相护之心,他不欲与她再争辩,现在她怒极攻心,想必也听不进去他的任何话。
红色灵丹在百里无尘的掌心越发灼烫,他只道,“上灵城的城主只会是你。”
然而,他的话却换来君梧秋一声冷笑,她道,“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了,你若是现在将苏暖暖杀了,亲自将她的心带到我面前,我就相信你,若是不能――”
她指向门口,“还请圣君离开。”
“梧秋!”
百里无尘面色阴冷,这是他少有的情绪外露。
君梧秋心中的快意越发高涨,“你我相识近十年却抵不过一个苏暖暖,你为了她这个凡女可以如此伤我得心,好,好得很!我君梧秋曾经为了你几乎死掉一次了,现在我不会那么傻了,我要的是一个全心全意爱着我的男人,如今我已经找到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嘴角上扬,蓦地倾身吻向承朝夕的唇!
承朝夕眸中一颤,却也没有推开她。
百里无尘静默看着他们,他闭了闭眼,微微握紧掌心。
刹那间周身灵气震荡,白色光芒顷刻向前方散去,霎时,君梧秋与承朝夕昏倒过去。
第42章 报复
百里无尘睁开眼眸,慢慢向前方塌上的人影走过去。
微微叹了口气,他抬起掌心,手中红色灵丹飘起,径直进入了君梧秋的唇中。
不到片刻,君梧秋脸上的黑紫之色尽数退去,又恢复成了往日相貌。
“咳,咳。”百里无尘捂住胸咳了咳。
修为失了大半,刚才又强行催动术法,他到底被反噬了。
看着昏迷的君梧秋,百里无尘顿了顿,轻声道,“既然你不愿见我,那便,如你所愿罢……”
而后,他的身影如风般消失在了屋内。
苏暖暖原以为她与百里无尘还要再待几日才会离开。
毕竟君梧秋的生辰已至,她想,百里无尘应当会多陪君梧秋几日的。
然而百里无尘却突然带她回了归落山。
百里无尘似乎越发沉默了,上山之后便鲜少开口。
他虽然面色与往日一般清冷,可微抿的嘴唇却也到底让苏暖暖看出他的情绪微郁。
也不知,他与君梧秋后来如何了?
回到峰顶殿宇后,百里无尘便径直回了他自己的寝殿。
屋门紧闭,苏暖暖静静站在门外,心里却是担心。
他流了那么多血,没有修养片刻就又匆匆上了山,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暮色降临,偌大的殿宇依然安静无声。
苏暖暖犹豫了片刻,终是上前敲了敲门。
屋里,无人回应。
“……圣君?”
她微微诧异,轻轻推开了门,屋里却是空无一人。
百里无尘今日眉间隐隐的郁色,终究让苏暖暖有些放心不下。
这么晚了,他会去哪里?
她往后殿寻去,后殿却也没有百里无尘的身影。
一瞬间,苏暖暖想到了百里无尘曾带她去过的那处涯顶。
他曾说过,每每心中烦闷时他总会去那里。
苏暖暖随即向涯顶走去,远远的果真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林风萧瑟,落叶翻飞。
他百里无尘一人站在高高的涯顶,衣袂翻摆,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似乎更加浓厚了。
随后,苏暖暖看到他从怀中掏出泛着白色幽光的解酒小囊,暮色下,被充沛灵气萦绕的囊袋上,片片樱花生动耀目。
这些解酒小囊,苏暖暖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是百里无尘备给君梧秋的生辰礼。
挥手一扬,百里无尘将那些小囊袋一个一个扔到了涯下。
她忙走过去,惊诧道,“圣君,为什么要将解酒小囊丢了?”
“梧秋已不需此物,既然无需再送,丢掉也是不错的方式。”
苏暖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嗓音清淡,看不到神色。
苏暖暖不解。
君梧秋若是收到这些礼物定是很高兴,现在百里无尘却没有将这些送出去。
莫非他们的争执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扔下最后一个解酒小囊,百里无尘抬目看向四周缥缈似烟的山雾,淡声道,“梧秋已不愿再见本君。”
苏暖暖只觉不可思议!
君梧秋对百里无尘的独占欲她见识的清清楚楚,怎么现在这两人就这样闹成这般模样。
她微微皱起眉,不安的看向百里无尘,“是因为我么,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让圣君和城主产生了误会?”
“没有误会”,百里无尘侧眸,漆黑的眼睛看向了她,“此事与你无关。”
说着,他看向天际,清冷的声音如同山间的微风一般缥缈。
“这些日子在本君身边,梧秋流泪的时候多过欢笑,是本君没能照顾好她,她若是能开心,如此也甚好,而且,梧秋在本君身边受了不少委屈,是本君对不住她。”
顿了顿,百里无尘眸色微深,“本君只愿她即便盛怒之下也不要冲动行事……”
苏暖暖不知是不是该安慰他,听他这么说,似乎这次是君梧秋选择了离开他。
她震惊不已,以她这些日子对君梧秋所见,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她心中沉杂,却见百里无尘递给她一个红色药丸。
“此乃抑制赤游蟒情欲的解药,到本月月圆之夜你服下便可。”
苏暖暖接过药丸,定定的看着百里无尘。
他现在就将解药给了自己……
他要离开?
然后,她便听百里无尘继续道,“本君要闭关一月,这段时日你不要随意下山,若遇到棘手之事,呼唤金火兽便可,金火兽应声而至,它会护着你。”
他失血过多,灵力大不如前,必须闭关调养一月方能恢复如初。
然而,梧秋的性子乖张任性,她现在恨极苏暖暖,若是冲动之下再生杀意,苏暖暖只怕有危险,金火兽通人性且修为深厚,应是能保苏暖暖周全。
想到此,百里无尘只觉得无奈和头疼。
他不欲再言,转身向内殿走去。
苏暖暖看着他的背影,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此后,百里无尘便开始了闭关。
而城主大殿。
安静的屋内,承朝夕手指微微一动,而后他缓缓睁开眸子醒了过来。
强烈的灵气扑面而来的感觉历历在目,脑海里闪过一双清冷的眼,他挣扎着站起身子,心中惊颤,那便是归落山圣君的实力!
即使不用出手,便是周身灵气径直一击,也能使人毫无招架之力!
他眸色一沉。
屋内已经没有百里无尘的身影,承朝夕站直身子,片刻之后,被灵力拂扫的压迫感终于渐渐消散。
目光微垂,他心中惊诧。
君梧秋倒在榻上仍未醒来,然而她的脸色却甚是红润,面上的黑紫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消失不见。
他顿了顿,抬手轻触君梧秋的脉间,随后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君梧秋身上的瘴毒竟然解除了!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飞麟兽的毒何其难解,然而现在却实实在在消失了。
圣君……
他震惊的忘记了动作,只不可思议看着君梧秋。
便在这时,君梧秋轻轻哼了哼,也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见身旁承朝夕面色古怪的看着她,不由道,“怎么了?”
然而这一开口,她便怔住。
之前开口说话时那股有气无力的感觉竟是消失了,她如今只觉满满的精力似充沛在肺腑之间。
正觉得诧异,却见承朝夕躬下身来,“恭喜城主,飞麟兽瘴毒已除。”
君梧秋一震,随即凝神感受自己气海,只觉宽阔宁坦,而体内筋脉此刻也是畅通无阻,再无一丝滞凝之象。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诧异,然而更多的却是狂喜!
她终于解毒了!
她不用丢掉性命!
“朝夕!”
君梧秋激动的一把握住承朝夕的手,“我不会死了!我不会有事了!”
承朝夕微微一笑,安抚道,“城主万福,自有庇佑。”
闻言,君梧秋像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眸来,“……是无尘?”
承朝夕道,“只有圣君有此实力。”
君梧秋沉默半响。
承朝夕只静静看她,也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君梧秋一声嗤笑,“是啊,不是他还能是谁,这屋子里还曾出现过第四个人?”
屋外守卫重重,没有她的允许,等闲人根本进不来。
终于还是他救下了自己……
君梧秋忆起百里无尘之前匆匆而来的模样,想必那时他便是要为她解毒罢。
倒是她,满腔怨怼之下竟是没给他开口说解毒这件事的机会。
她沉默下来,怔怔看着百里无尘先前站过的地方。
承朝夕看她一眼,轻声道,“圣君与城主有近十年情分,想必不会恼怒城主之前一时气言,若是城主想要与圣君解释,属下――”
“不必了。”
他话未说完,君梧秋冷声打断,她看向承朝夕,“那不是一时气言。”
承朝夕目露微诧,似是不知她是何意?
“即使我当着他的面说再也不愿见他,即使我选择了除他以外的男人,你看,他何曾挽留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