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再一回头,姑娘已经不见了。
保安亭的门关得严丝合缝,她像从来没来过。
乔亦阳。
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我自己错了。
我不应该因为我肮脏的过去,懦弱的自我,伤害你,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大雨兜头浇下,淋得黎淼身上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她的视野被雨水冲刷地模糊,但乔亦阳的身影却愈发在心底清晰。
有一句话,她想亲口对乔亦阳说――
如果我这一生,就只剩下最后一次勇敢的机会,我想把它用在你身上,可以吗?
第63章 十指紧扣 ◇
◎“残花败柳,也是春天啊。”◎
雨像一张巨大的织网, 铺天盖地笼罩在人间,黎淼无处可逃,跑进小区时身上已经湿透了, 水滴落在电梯里,像在她的世界里, 又下了一场雨。
室内空间,冷气开的足, 黎淼抖成筛子, 只有那三个字,在她心里, 坚如磐石。
她伸出被雨水淋到褶皱发白的食指,按下三楼楼层。
暴雨天气, 楼层里静谧无人,黎淼横冲直撞,跑到乔亦阳家门口。
身上的雨水淅淅沥沥掉在地上, 她高高抬起手, 在指关节即将碰到门的瞬间,停了一下, 整只手在空中缓缓慢慢缩成拳。
万一,他不在家怎么办。
万一, 他现在已经不想见她了,怎么办。
黎淼咬紧牙关, 勇气和后悔掺半。
她实在冷, 搓着已经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在乔亦阳家门口, 反复踌躇, 纠结揣测。
只有雨声的楼道里, 手机铃声显得格外清脆。
黎淼愣了下,反应过来是自己手机响了。
看到是陌生号码,她还是接听:“喂。”
是看房的中介,跟她说雨太大了,而且没有停的趋势,小区外面的街道都被水堵住了,他的电瓶车过不去,问她走了没,方不方便改天再看。
黎淼说可以,对方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挂了电话。
而与此同时,她尚未敲响的门,主动打开了。
男人刚洗完澡,他拿着白色毛巾擦头发,为了省手臂的力气而稍歪头,发梢滚落下来的冒着热气的水珠,滚进他宽松的短袖家居服领子。
看到黎淼,他半是意外半是不解,擦头发的动作停住,黎淼更甚,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断了通话的手机举在耳朵旁忘记放下来。
他们就这样相视足有五秒之久,发梢的水珠滚进耳廓,乔亦阳才有动作,他抬手擦了擦,稍皱了下眉,开口说第一句话:“有什么事吗?”
是,有什么事吗。
而不是,怎么了。
黎淼从下唇开始,渐渐整个身子都在颤,雨天潮腐的气息更重了。
乔亦阳注意到她的变化,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语气清淡:“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回家吧,都淋成这样了。”
黎淼低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气音的“嗯”。
乔亦阳在这时想到什么,关门前问:“是忘带钥匙了么?”
黎淼眨了眨眼睛,皱眉强忍住眼泪,哑声说:“带了。”
分手是她说的,在他察觉到她的情感试图和好时,狠心拒绝的人也是她。
曾经做过的事,都成了尖锐的匕首,扎到她的心脏上。
她知道,她活该。
黎淼咽了下口水,转身。
她慢吞吞地走了几步,期待中的关门声却迟迟没有响起,黎淼脚步顿住,回头看。
而他也在看她,眸色深沉。
“我……”黎淼停在原地,拿出她仅有的勇气,颤着声音,“……后悔了。”
“后悔什么?”
成为黎淼以后,她从没跟人表达过类似“后悔”这样的情绪,因为她知道没人愿意听,所以这样的心情,她只会藏在心里。
可是,因为对方是乔亦阳,黎淼想勇敢地,表达一次。
就算被拒绝,她也无怨无悔。
“我后悔……”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看向他,“提出分手。”
乔亦阳倏然笑了,他嘴唇牵起的幅度很慢,像极了那一年盛夏艳阳天,在蝉鸣不止的操场上给她介绍名字时,一声一顿,嘴角上弯的幅度。
黎淼含在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
乔亦阳把门打开,她没动,直到他走出来,她却还是往后退,乔亦阳微微扬眉,以示疑惑。
黎淼有好多话想与他说明白,这一次,她不想瞒着他,再也不想。
她忍下眼泪,哽咽到连不成句:“我……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想和你分手。”
窗外骤雨大作,狂风怒号,她努力抬起来低着的头,生平第一次向人展示她的脆弱:“我……我特别,懦弱。我就是……看到你,你姐姐的时候……情绪太冲动了。”
乔亦阳眼眸闪了闪,他不忍心看她这样瑟瑟发抖,走过去抱住湿漉漉的她,低声说:“我知道。”
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结结实实笼罩着她,泛着沐浴露味道的温暖身体驱散她身体里的寒冷,像是在雨后出现的太阳。
黎淼抱住他的腰,贪婪地在他怀里深深吸气,直至满腔久违的天蓝葵气息拥满胸腔,她抿了抿唇,向他袒露心扉:“分开以后,我每天都过得不开心,也……每一天,都在想你。”
他揉搓她的小手,十指紧扣:“嗯。”
“你想跟我和好,我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黎淼想到那天在他肩膀上的咬痕,自责又心疼,刚忍回去的眼泪又流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做出那样的举动,对不起。”
她真的觉得自己糟透了,口是心非,伤害了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
“没关系。”
乔亦阳的回答一如既往。
天边滚来团团乌云,将白天没有灯的楼道彻底笼罩至黑暗。
看不见的情况下,触感更加敏锐,黎淼五指揪紧乔亦阳的白T恤,她依偎着他,艰难而小心地询问:“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很轻地笑了声,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耳朵:“欢迎回家,小花同学。”
熟悉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黎淼愣愣地看着他,百感交集。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也不管外面是巨浪滔天还是风潇雨晦,她只想在这静谧的一隅中,抱紧他。
再一次跟乔亦阳回到熟悉的房子里,她先进卫生间里冲了热水澡,出来的时候乔亦阳已经给她准备好了睡衣,是她留在他这里的那套,他没扔。
走到客厅黎淼连打了两个喷嚏,乔亦阳递上热水,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没发烧,问道:“怎么大雨天还往外跑?”
黎淼吸了吸鼻子,回答说:“去看房子了。”
“定好了?”
“还没。”
一边跟他说话,黎淼一边低头喝热水。
水沾到舌头上,她忽然尝到了生姜的味道。
这就是乔亦阳,无微不至,又润物细无声,就像早晨的太阳。
当太阳在的时候,你感觉不到,或者觉得晒,躲到荫凉下面,等到太阳不在,却又觉得难受,日日夜夜期盼它回来。
乔亦阳正想着这会儿劝人过来住好不好,侧过头一看姑娘又在掉小珍珠,他侧过身子把她搂过来:“怎么又哭了?”
“乔亦阳。”黎淼低着头,擦着眼泪,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嫌弃我。”
“嫌弃什么?”
黎淼嘴唇贴着杯沿,慢吞吞地:“嫌弃像我这样,还没有盛开……就枯萎了的,残花败柳。”
在别人都努力向上拼搏,向阳而生的年纪里,只有她这样的残花败柳,才会被丢弃在水泥地里,无人问津。
怕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她从来不敢跟别人提及这四个字,唯独在乔亦阳面前,她才敢在他面前,做自己。
乔亦阳眼眸深了深,像染了雨水的墨色琉璃。
他想反驳她,他想说她从来就不是残花败柳,他也想说她没有错,错的不是她。
可他知道,这些话对别人来说或者适用,但不适用于他的淼淼。
她自我否定太多年,咬着牙撑过每一个难捱的夜,当下的她已经不再需要鸡血或者鸡汤,她只需要被爱,被接受。
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他看着她,回应说:“我不嫌弃。”
黎淼低头喝水,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很差劲,但是能不被他嫌弃,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幸福。
可她没想到,乔亦阳顿了顿凑近,缓声对她说:“残花败柳,也是春天啊。”
春天不止有一种颜色,花红柳绿是春天,绿暗红稀亦是春天的一种,生活不是古诗词,每一种春色都被人们所接受。
所以不管她是骄傲盛开的白黎花也好,还是不被自己接受的残花败柳也好,乔亦阳都是爱她的。
“啪”地一下,黎淼把水杯扔到桌上,由于她的动作粗鲁,以至于杯子不小心翻了,水流到地上她也不管不顾。
乔亦阳刚要伸手去接,忽然被姑娘反扑在沙发上,嘴唇被她咬住。
他话里的意思,她都听懂了。
他是她八年时间里,阴暗潮湿的洞穴之下,唯一出现的一缕光。
曾经她担心光照到脸上,被看清丑陋的面目后被嫌弃,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躲过去,可是现在不会了。
从这一刻开始,她会变得无比勇敢。
黎淼主动的次数不多,不怎么熟练,就特别像个要亲亲抱抱的小动物,毫无章法地吻他,亲他,咬他,发泄她对他的爱意。
乔亦阳揪了一把她的细腰,想把人拎起来,可她为了躲他的动作,却贴的更紧,弯起大腿,贴在他的腰腹侧,像点了一把火的小火炉。
“想要么?”
她不回,鼻尖蹭着他,堵着他的嘴。
两个人热火的气息烘在一起,乔亦阳干脆什么都不想了,从桌子上摸到窗帘遥控器,也不管抹了一手水,关了窗帘。
作者有话说:
淼淼不是完美大女主,她纠结,不洒脱,可她真的尽力在活着了。
尽管总说要活出自我,但人会自己的判断还是根据外界的反应得来的,如果被爱,就会觉得自己值得被爱,如果被忽略,就会相应在心底贬低自己。
淼是后者。
第64章 低声呢喃 ◇
◎“很多东西今生只可给你”◎
雨过天晴, 雨水浇灌过的清新青草味顺着窗沿缝隙飘进房间。
彩虹挂在天边,和晚霞争艳,洗涮过的明艳天空美到不真实。
沙发上, 乔亦阳单手抱着面颊绯红的黎淼,忽然说:“要真怀孕了, 你可别哭。”
分开以后家里那东西都被他扔了,但情到深处黎淼难以自控, 她羞到把脸埋进他怀里, 小声说:“哦。”
“你这什么态度?”乔亦阳好像遇到天大的负心汉,“是你非要……”
黎淼知道他要说什么, 反手捂住他的嘴,安抚道:“好了好了, 我知道了,生生生,生下来我养。”
要是不考虑前因后果, 光听这俩人这段对话, 多么像薄情负心汉和单纯少女的对话。
显然他俩也意识到了,四目相对, 倏地笑了。
黎淼又一次感慨,他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 眉眼弯起的弧度比藕粉色晚霞还温柔,是她不管见多少次, 都觉得心动的程度。
“你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吗?”黎淼贴他紧一些。
“其实还好, 以后时间那么长,我可以慢慢了解。”乔亦阳手上力道稍微重了些, 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不过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身份都曝光了, 黎淼已经做好被逼问一番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不问,但她还是认真想了想说:“有吧……”
“嗯?”
“我……其实有的时候,也会想,当初的事情并不是我的错,但就是没办法跟我自己和解。”黎淼越说,声音越小。
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自己的想法,略微难为情,但她只是想要袒露心声,并不希望被劝,因为她觉得帮别人排忧解难,实在是太辛苦的一件事,她不想让乔亦阳这么辛苦。
然而她没想到,乔亦阳居然说:“那就别和解了。”
这未免也太不像他的话,以至于黎淼脱口而出:“啊?”
乔亦阳在这时讲起了往事:“你知道吗,高中到大学里,有那么几年,我特困扰,特烦自己。”
黎淼懵了,她怎么想不到乔亦阳这种天之骄子还有烦的事,挠了挠脖子,问:“你困扰什么啊?”
“太好看了。”
黎淼:“……”
那可足够你困扰一辈子了吧!
他合着眼,像是把自己代入到了过去的情节:“真的,可能你不知道,海外,包括后来去了警院,好多女生喜欢我么,真有为了我打起来的,我知道以后真发愁。”
为了他打起来黎淼不知道,但是喜欢他的女生多这一点毋庸置疑。
乔亦阳一只手垫在脑后,另只手在自己脸上比了比,光是那只手落在脸上的光影,都足够好看,可他偏说:“我看我自己久了,不觉得自己好看,然后我那时候,甚至怀疑全世界的眼光都有毛病你知道么。”
黎淼“噗嗤”笑出声,思绪被他带偏:“你才有病,眼睛有病,去医院看了没。”
“你别说,我还真去了,然后眼科那护士还问我是不是单身,我都快疯了。”
一想到他当是那种无奈的心情,黎淼笑的咯咯的,边笑边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乔亦阳顿了顿, “然后我就明白了,其实人不要这么关注自己。当你不再聚焦在自己身上,想着自己必须要怎么怎么样的时候,就是真正的与自己和解。”
黎淼的心猝不及防被太阳烫了一下,仿佛要化了。
她愣了愣,抱紧他,像是抱紧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乔亦阳笑笑,拥着她:“这是为父宝贵的人生经验,全都教授给你。”
夏天白昼总是长久,他们依偎在沙发上说了这么久的话,晚霞仍然未散尽,像一朵莲花绽放在天边。
不知道从那扇窗户折射过来的光,穿过乔亦阳的发梢照在黎淼的眼睛上,她别开眼睛时想到了什么,穿上T恤从包里找出来手机。
回到沙发上乔亦阳已经坐起来,微微仰头,抓着她的胳膊,又把她抱在怀里:“要给我看什么?”
黎淼打开手机相册,找到过年时候拍的同学录。
乔亦阳一眼认出自己的字,他确实惊讶,笑着问她:“这东西你哪来的?”
还不等黎淼回答,当他看到姓名那的“小爷乔亦阳”,顿时丢掉手机,不忍直视道:“那什么,要不然咱俩当不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