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看得见他们眼色?”杨雅慧的声音从纸下面传出来,“之前他们那眼睛都恨不得长天灵盖上。”
黎淼也跟着笑了笑,照例不接话,玩了把扫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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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职高的时候是上午十点一刻左右,这是黎淼生平第一次踏进职高的校门,看到学生们个性张扬的发型和耳钉,她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正在操场上体育课学生们朝这些在上课时间进学校的大人投来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黎淼也都尽可能躲避,不去对视。
在保安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人到了校长办公室,但校长这时在给某个班级代课,主任给他们接了水,就让他们先在这里等。
主任离开后,黎淼大概环视了办公室的环境,看起来和普通学校校长的办公室也差不多,简单朴素,并不会因为是职高而过分简陋或过分奢华。
李家宁也在这时调整好了摄像机的位置和角度。
二十分钟后,校长下课回来。
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身材没有过分走样,但眼神明显疲惫下去了,看来这次的教师事件也让他操劳了许多。
面对记者和镜头,校长显得有些局促,黎淼再三跟他保证人脸会马赛克掉,声音后期也会处理,他才稍微放松了些。
对于这次恶劣事件,至少在采访过程中,他没有推卸责任的话语,而是不停地在自我检讨,并且提出了避免类似事件发生的几点有效建议。
其中有一点,黎淼深以为然。
校长说,不要低估未成年人的恶意,他们恶意往往比成年人更深,因为容易被忽略,所以实施的会更加轻易。
而为了要印证他的观点,校长拿出了一份打印在纸上的微信聊天记录。
镜头推上去,给聊天记录特写。
这是一个三人群聊,他们的身份正是实施轮/奸的三个男同学。
【同学1:迷/奸娇娇的药你买到了吗?】
【同学2:不想干这事了】
【同学3:?】
【同学3:[马赛克]你几个意思?】
【同学1:迷/奸多没劲啊,又不会出声】
【同学1:你不想听娇娇在你[马赛克]下边[马赛克]?】
【同学2:66666还是我[马赛克]哥牛逼】
满屏的污言秽语,是连成年人看了都觉得不堪入目的地步。
李家宁咬紧牙关,眼神始终避开在场两位女士,同作为男性,他已经感受到了耻辱。
但就是这样放在纸上都让人觉得恶贯满盈的事,三个不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却真的对老师实施了。
结束采访走出了校长办公室,三个成年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没有说话。
直面人性的恶意需要勇气,那份聊天记录已经把这份勇气用光,以至于他们没有再讨论这件事的勇气。
与来时吵吵闹闹的气氛截然不同,回程是一路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是尴尬的,而是沉重的。
黎淼心神乱的时候,习惯玩扫雷,她无意识地玩了一把又一把,但很明显不在状态,黑色的雷接连在屏幕上炸成片。
连炸了几把她也烦了,关了游戏刚闭上眼,想起来还没跟袁浩道谢。
她找到袁浩的微信,说了谢谢后又很客气地说有空请他吃饭,但是过了很久他都没回,黎淼不禁慌了。
才刚刚帮过忙,说明不反感她,没理由突然不回她消息,只可能是出事了。
要么是他工作上太忙了,来不及看手机。
要么……他认出她了?
黎淼捋了把鬓角,又立刻把半年可见的朋友圈重新看了一遍。
她半年总共发了四条朋友圈,全是工作相关,照理说,应该是不会从朋友圈里看出什么。
她稍微松了口气,把工作做完,但下班到家,还是心神不宁。
谨慎起见,她趴在床上把点赞这四条朋友圈的人全都排查了一遍,结果还真被她发现了可疑人物。
一个很久很久没联系过的高中同学。
她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微信还没有流行起来,大家联系都是用企鹅,但是后来好像企鹅里的好友可以搜到微信,黎淼发现这个功能之后第一时间就关掉了,就只加过这么一位同学。
她不记得他是几班的,只能默默祈祷,他跟袁浩和乔亦阳都不是一个班的。
辗转半晌,黎淼想着这么久不联系估计以后也不会再联系,干脆就把这个好友删了。
删完又后悔。
即使是他们有这个同学的好友,但如果他们没认出来黎淼,她这样一删,反而坐实了黎花的身份。
好难受。
这些年来,她无数次陷入这样的自我纠结里。
一件事,别人还什么都没做,她就提前预设了许多种可能,手忙脚乱地去做许多事,结果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
她反复叹气,在房间里不安踱步,一直到天惶惶亮起。
这一天是周六,又到了她复查身体的日子,就算心情不太好,但该做的检查不能漏下,更何况今天还有三个月一次的常规检查。
临近十一月的天气,不算太冷,黎淼穿了件宽松的奶白色厚卫衣,打车去了医院。
也不知道是该说巧,还是该说太不巧,才刚下车,她就看见一身刑警制服往外走的袁浩。
躲是肯定来不及的,因为袁浩比她早一步看见她,他过来跟她打招呼:“学校那边你去了吗?”
“嗯――”黎淼拉长尾音,犹豫地点头,奇怪问,“我给你发的微信你没收到吗?”
“你给我发微信了啊?”袁浩把手机拿出来,按了两下没反应,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这个手机耗电快,没看见。”
“这个手机”,说明他起码有两部手机,应该是一个生活用,一个工作用,黎淼猜,没电的那个是有她好友的那个。
原来不是露馅了,她紧绷着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仔细看了一眼袁浩,他眼下一圈乌青,胡茬微青没刮,看上去有些疲惫,顿了顿问,“医院出事了?”
袁浩摇头:“医院没事,有事的是乔哥。”
作者有话说:
黎淼不是一个飒爽大女主,这是她这种病所控制不了的心理状态TvT。
对啦,不用担心,她的病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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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宇宙飞船
◎“女朋友啊?”◎
“住院?”黎淼想到手机里那条没回的消息,心里慌了一瞬,她攥紧手机,像在抓着摸不到的希望,“他怎么了?”
说起这事,袁浩的表情骤然发狠,要不是他身上那身制服,他能当场骂出来,但现在医院人来人往,他只能咽了口气,说:“办案受伤了。”
“啊?”黎淼有点急,“很严重么?”
“住院部801,你要方便去看看吧。”袁浩说完叹了声气,“他不让告诉家里人,身边照顾的都是大老爷们儿,我觉得没他们照顾,乔哥还能好的快点。”
黎淼忘了自己有没有说谢谢,拔腿就往住院部跑。
跑到病房门口才想起来,怎么会只有大老爷们儿,小宇航员的宇宙飞船呢?
都到门口了,黎淼却不敢敲门。
她怕一敲门,就看到他情侣头像的另一半。
她或许留着长长的头发,柔软地披在肩上,躺在乔亦阳分给她一半的病床上,想照顾他,却反而被他宽阔的怀抱搂在怀里。
光是想到这一幕,她就已经能哭出来了。
“来看乔哥的?”病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打断黎淼的思绪。里面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黎淼看他有些眼熟,估计他也这么觉得,才会这么问她。
黎淼躲避不及,讷讷点头,男人没说什么,离开病房没关门,给她留着。
顺着门缝往里看,她理解了刚才袁浩说的那句,“没他们照顾,乔亦阳还能好的快点”,是什么意思。
屋里剩下四个男人,不出意外的话都是他们警队的,两个占着乔亦阳的床睡得正香,还有两个坐在病床边打游戏激烈部署。
“来下路来下路!”
“对面反野呢,我蹲一波!”
“一血了!”
“怎么这么菜啊!你别姓范了你改姓蔡行吗!”
而他们来探望的人,也就是乔亦阳,被挤到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边,看外面的落叶。
他也穿了件奶白色的卫衣,秋天的光线给他宽阔的背影渡了一小圈柔软的光晕,让温暖的他和这个喧闹的场景剥离开来。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乔亦阳回身,看见黎淼时有些诧异,随即笑了:“你怎么来了?”
黎淼小声说:“刚在楼下碰到袁浩了。”
乔亦阳抓到她这句话里的重点,换了话题:“那你来医院做什么?”
黎淼眨了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还是有些抗拒别人知道她有抑郁症。
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等着对方说话,没注意到房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安静下来的。
打游戏的结束了一把,叫醒了睡着的两个,八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不知道谁先开始咳嗽,后面开始有人尿急,有人饿了,有人觉得房间里空气不好得出去走走。
虽然病症不同,但全都是一样的阴阳怪气,互相搀扶着出了病房。
这时候最先出去的那个人拎着两兜水果回来了,还没开口就被其他四个人扯出去,他一脸茫然:“不是你们让我买水果给乔哥么?”
有人话里有话:“你买的水果,哪够甜啊。”
“不是,你们都没吃,怎么就知道不够甜呢?”
再后面他就被捂嘴了,一阵“呜呜呜”的挣扎声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黎淼抓着裤缝,紧张地梗着脖子不敢看他,心里庆幸出门的时候带了围巾,脖子僵直的样子不至于太明显。
乔亦阳解释说:“平时警队里女生少,他们没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黎淼咽了下口水,点了点头,心说你不介意就行。
不过,还好他们这么一起哄,前一个话题自然而然就被跳过了。黎淼清了清嗓子,指着他打着石膏的胳膊:“怎么弄的?”
他神色平淡:“被袭警。轻微骨折,没大事。”
黎淼皱眉:“你这工作怎么这么危险……”
说出来的话是埋怨,但是语气里分明关心更多。
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她轻软的尾音,莫名像撒娇。
乔亦阳偏过头看她,忽然笑了。
黎淼被他这么一笑吓得从头僵到尾椎骨,试图做无畏的挣扎,想把话题带回到工作上:“当警察是你从小的梦想吗?”
不对,这么问也不对,这么问显得她好像知道他以前的梦想不是警察,黎淼双手在背后绞成麻花:“就……不是很多男生小时候的梦想都是警察么。”
“不是。”乔亦阳还保持着淡笑的弧度,“我以前的梦想是空军。”
对的,这个黎淼知道,那怎么就从天上飞的变成地上跑的了?
“不过。”乔亦阳微微向后,宽阔的身子靠在窗户上,遮住了半扇窗户,“那样才更危险吧?”
黎淼满脑子都是战争片里开着飞机的空军在空中放导.弹的画面:“这倒是。”
乔亦阳笑了笑,没受伤的那只手反手撑在窗户上,姿态闲散舒适。
“咦?那为什么你的微信头像是宇航员?”黎淼忽然想到,“难道宇航员才是究极梦想?”
“究极梦想。”乔亦阳重复这四个字,眼里都是笑意。
被他单独把这四个字拿出来,黎淼才反应过来她说了多幼稚的话。
究极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面的词,代表最终极的意思,黎淼好多好多年都没有说过这个词,但也许是少女时期的男生又出现在面前,导致她现实和回忆掺杂,所以把这个幼稚的词脱口而出。
她窘迫地抿唇,思考着说点什么话开脱。
乔亦阳又在这时开口,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差不多吧,是想探索宇宙。”
“哦……”既然最终的梦想是宇宙,那危险应该就不是他放弃空军最重要的原因。黎淼很敏感地察觉到,一定是有什么更真实的想法,是他不愿意说的,至少现在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说,那她也就不勉强了。
“宇航员的话,”黎淼顿了顿,低下头,问出她更想问的问题,“最不可或缺的,是宇宙飞船吧?”
她说完,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不太隔音的玻璃,将屋外起风的声音放大数倍。
等待他回答的过程里,落叶被秋风卷起,在黎淼的心上凌迟出两道口子,又仿若无事发生般落回地面。
太执拗了,明明可以装作不知道的。
余光看见乔亦阳思考的侧脸,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其实不是。”乔亦阳淡淡道,“宇宙飞船固然重要,但是最重要的,是宇航员的飞行条件,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
黎淼:“……”
黎淼:“?”
她这个暗示,就这么不明显吗?但是再问下去,就明显到过于暴.露了。
这时门口有人敲门,乔亦阳看了眼黎淼,见她耸了耸肩,才低声说“进”。
他们一起看过去,见来的人穿着一身警服,大概四十出头的样子,相貌威严,一看就是警察里面职级很高的身份。
果不其然,乔亦阳叫来人“陈局”。
黎淼见状知道不该打扰他们,跟乔亦阳打了个招呼就离开病房,走之前没忘记和这位陈局道别。
拉下门把手刚推开门,她听见陈局和蔼地问了句:“女朋友啊?”
黎淼一激动,差点把门把手拽下来。
出于好奇,她回头看了眼乔亦阳的表情,却猝不及防和他含笑的双眸撞了个正着。
当时穿着白色卫衣,像个发光小太阳的乔亦阳,和窗外金黄落叶交叠映衬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副色调清新的温柔手绘。
他在哪,哪里就是景色。
黎淼呼吸一窒,几秒后她看见乔亦阳嘴巴一张一合跟陈局说了什么,但她满脑子嗡嗡的,连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出了病房噔噔噔往前走,走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跟打了鸡血似的。
走到住院部的一楼,她又看见他的那几个同事,他们扎堆在一起,没坐公共区域的座位,靠着墙站,看样子是四个人一起在游戏。
其中有人抬眼正好看见她,跟她打招呼:“嫂子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