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熬一熬好了。
泱肆想,反正人早晚会有一死。
熬一熬,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她要在活着的世界里,保留他们的记忆。
她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无限地爱他。
一年后,泱肆不顾皇后帝王的苦口婆心,再次选择离开京城,去到了雪村。
在那片松树林里,她按照记忆中的样子,花重金找工匠打造出她和江b辞的小家。
她生活在那里,阿烈每隔一段时间会来看她,给她送物资。
一年又一年,她始终独自一人,守着这个小院。
屋里好温暖,泱肆却常常站在檐下,看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
寒冷和雪,会让她有片刻幻觉,靠近了莫辞一分。
冬天的雪村很冷,寒风刮过,卷着雪花迎面而来。
泱肆却不躲,甚至跑出檐角,跑到院里,淋了满头白雪。
她抬起头,双手合在嘴巴两边,对着天空大喊。
“莫辞!!我好想你啊!!”
我真的好想你,你在哪里,是不是也在一个没有我的世界。
你是不是也很难过。
淋雪又吹风,泱肆倒进床铺里时,头晕脑胀。
昏沉迷糊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最初的那十年。
他还是国师,而她是征战四方的护国公主。
她身穿金甲,手里抱着头盔,步伐沉稳而坚定。
他迎面走来,两人擦肩而过。
他们并不相熟,说过的话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
可他却停下脚步,驻足原地,回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他的眼中,是淡淡的,如白雪一般的忧伤。
她的背影却顿了顿,亦缓缓停下脚步。
回过头,是她也望向了他。
第265章 番外莫辞:祈求上苍垂怜
连清说,那个迷幻药的名字叫,妄念。
它可以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贪念、愤怒、嗔痴、邪恶。
江b辞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把剑刺入魏清诀的胸膛里的。
他只是听见了那道经常笑着唤自已的声音,满是震惊与悲伤地去唤另一个人。
皇兄。
好像下雪了。
可他看不清,感知不到,只觉满目猩红。
双手染着鲜血,她的泪比她火红的嫁衣更灼人。
皇城的地牢阴暗寒冷――他本不怕冷的。
可他见过了阳光。
他倒在潮湿的草席上,觉得这里冷到让人难以忍受。
他迷迷糊糊想,是不是,真的是他太过贪心。
可他从未奢求过什么,就连最爱的人,也选择远远观望。
是她来到他面前,站在光亮里,向他伸出手。
他确实贪了,以为只要抓住她的手,就能从深渊里爬出来。
深渊太深,他自已都无能为力,却害得她一起坠落。
而他的泱泱啊。
皇兄死在自已面前,还是想尽办法,要让他全身而退。
可是她也会害怕,怕稍有不慎,他便葬身火海。
他不怕死。
他只怕她伤心难过,只怕她内疚自责。
所以他不能死。
他第一次,有强烈的,想要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愿。
夏日飞雪,强行扭转四季的后果便是,即便在极寒之地待着,他的身体也恢复得十分缓慢。
他几乎每日都处于昏迷状态,用连清的话来说就是离死不远了。
但他不能死,他知道,她还在等他。
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时间,他便急着南下。
在雪村休整时,凛寒找到了他。
失踪。
那一刻开始,他便开始了漫长地寻找。
在最虚弱之时,把自已身体的承受能力撑到极限,片刻不停。
在京城黎塘旁边山上的寺庙里,他第一次跪下来,跪拜佛祖。
他从不求神拜佛,从不寄希望于神明能够收回对他如此不公的命运安排。
可是那段时日,每走过一个地方,他都要到当地的寺庙虔诚跪拜。
求她平安无恙,求她没有受苦。
求上苍能否垂怜他一次,不要让他失去爱人。
他就自私这一次,能否对他开恩。
敲开药王谷的大门时,他便彻底撑不住,倒在了连清面前。
他又昏迷了很久。
梦里,全是她的身影。
她在南泽县将一块甜腻的糕点递给他,她在坤宁宫的院里荡秋千,她在皇陵抱着母亲的墓碑哭得双眼红肿,她失足坠湖日日躺在榻上养病,她及笄成年挽上一头青丝,她穿上铠甲领兵西征,她送自已的皇兄出殡满脸苍白。
梦境的后半段,她几乎常常穿着铠甲。
她的脸愈发坚毅成熟,她好像一直在战场上拼死搏杀。
百姓尊崇她,土兵爱戴她。
可她从没笑过。
她只在夜深人静时分,才会踏进坤宁宫,坐上那个纯真孩提时期,才有权利坐的秋千。
国师府的秋千,是为她做的。
虽然初衷,并不是奢望有一日,她能走进他的世界,走进国师府,坐上那只秋千。
梦境里的她好像经历过另一场人生,而那场人生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即便她在边疆重伤昏迷,他也只能昼夜不停赶去,匆匆看一眼,然后离开。
他隐匿的爱,就像极寒之地古老的冰川,坚固的不肯融化,也不得以见人。
连清把他在药桶里泡了近一个月,才再一次挽回他的性命。
好在,冬天来了。
又一年冬,那么怕冷的她,没有了未央宫不灭的烛火和温暖的火炉,会不会生病。
要赶快找到她。
千里传音哨,是当初他背着行囊离开雪村独自北上时,连清给他的东西。
那样的话,如果他有危险,连清能够带人根据哨音找到他。
可年幼时的泱泱喜欢。
真庆幸自已,把它送给了她。
否则,他不会在夜郎的山谷外听到她的哨音时,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这样的人,竟真的能得神明开恩,得上苍垂怜。
原来,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她,是那个万幸。
第266章 番外魏清诀:那个小公主
魏清诀的母妃华妃娘娘,只是朝中一个小官员家的闺秀,却意外入宫为妃,并诞下了第一个龙子。
华妃以及父家都高兴不已,以为能够从此翻身。
没想到,皇子从出生便带着恶疾,全京城的大夫都来诊过,皆断定为不可医治的顽疾。
因此,帝王也放弃了他,只让太医院的人按时给他送药吊着一条命,却很少再踏进华清宫。
魏清诀从记事起,就未曾见过几次自已的父皇。
一直到四岁那年,帝王立后,不久皇后诞下皇女,被帝王封为护国公主。
他常年深居华清宫,没有见过这个人人宠爱的小公主。
只知众人提起,都说坤宁宫那对母女,深得帝王宠幸,几乎已经捧上了天。
而自已的母妃,叭湛醋挪∪蹩人缘淖砸眩黯然神伤,日渐憔悴。
七岁那年的冬,某日母妃突然兴高采烈地握着他的肩头,说,他们母子俩很快就能拥有一切。
帝王不临幸,母妃很久没有打扮自已,可是那天,她穿上了美丽的衣裙,施了美艳的粉黛,挽了华丽的发髻。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母妃。
她在金銮殿里,同帝王争执不休。
“臣妾也是您的妃子,清诀也是您的皇子,陛下为何对我们不管不顾?”
“徐音书她明明比臣妾入宫晚,而且只生下了公主,您却将她立为皇后!陛下,这不公平,臣妾有清诀,明明臣妾才应该坐那个位置!”
帝王冷漠,告诉她,他贵为天子,立谁为后,都是天子的抉择,她无权干涉。
“可是那魏泱泱甚至都不是您的亲生女儿!陛下,如果天下人都知道此事,他们又将如何看待皇后?如何看待您的威严?”
她掌握的把柄,成功让帝王松了口,魏清诀看见自已的母妃再踏出金銮殿时,眼眶湿润,却满面春光。
她也许在想,她终于可以不用整日守着那凄冷的华清宫,无望地等待,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
可她终究是低估了,帝王的无情。
魏清诀站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推下重重台阶。
金銮殿前的台阶,九十九级,象征着九十九重天,象征着天子的威严。
那日大雪纷飞,母妃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母妃死在了她入宫后最高兴的那一日,死在了他出生后最美丽的那一日。
后来,他被接去了坤宁宫。
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小公主,个子小小的,刚到他的胸口,穿着华丽漂亮的衣裳,总是无忧无虑地笑着,仰着头双眼明亮地唤他皇兄。
他终于体会到了传闻中帝王对皇后小公主的宠爱。
那日理万机之人却几乎日日都会来坤宁宫,陪皇后用膳,陪小公主玩闹。
他如此高高在上,却让小公主骑在他的肩膀上,托着她在院里欢快地奔跑。
小公主咯咯笑,皇后在一旁轻唤:“陛下,这不合礼数,别带着泱泱胡闹。”
那时的帝王仍然意气风发,笑着看向皇后:“我同我的女儿,讲什么礼数?”
帝王私底下同皇后甚至都不以“朕”自称。
他们好幸福。
魏清诀想,是不是母妃弄错了。
健康开朗、可爱善良的小公主才是父皇的亲骨肉,而体弱多病、温吞寡言的他,才是那个本该被抛弃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待在坤宁宫,就怕某一日犯了错,被皇后赶出坤宁宫,被皇帝赶出皇宫。
母妃死后,他更像没了容身之所。
宫里随便来个人都可以对他大呼小叫,不把他放在眼里,如果不当着皇后小公主,甚至可以将他推倒谩骂,将深宫中的怨气撒到他身上。
他们笃定他不敢告状,笃定他寄人篱下,笃定他忍气吞声。
若不是那一日,小公主挡在了他面前。
小公主叉着腰,嫩声嫩气,说再看到他们欺负她的皇兄,她就告诉父皇。
皇帝有两个孩子,却仿佛只是她一人的父皇。
即便他能日日见到自已的父亲,却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他给予别人父爱。
魏清诀看着站在自已面前气哄哄赶走那些宫人的小公主,心想自已到底该不该恨她,恨皇后。
可他咳嗽不停,可他命不久矣。
小公主扶着他进殿,端过宫女手中的药碗亲自喂他喝时,他又想,人生苦短,何苦执迷不悟。
可他放下了恨,与自已和解,却又往另一个牛角尖里死钻,执迷不悟。
在皇后的庇佑下,他过了几年尚算安稳的日子。
直到,皇后病逝。
魏清诀看着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公主,竟有种同病相怜的痛苦。
她也是七岁失去了母亲,可她怎么看起来比他当初还伤心。
大概是因为,她得到的爱太多,所以才无法接受失去。
可她注定要慢慢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魏清诀又觉得,她比自已更悲惨。
她该会伤心成什么样呢。
失去他这个皇兄的时候,她会像失去母后和梅妃时一样伤心吗。
第267章 番外魏清诀:会开花的树
后来小公主变成了长公主,她搬进了未央宫,他也回到了华清宫。
以前魏清诀觉得人生苦短,顺其自然等到及冠后离开人世就好了,无需做过多的挣扎。
挣扎也无用。
可她多次闯进鬼市,只为了取得那传闻中能够治百病的雪灵芝。
虽然她怕他担心,选择隐瞒只字未提。
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是如何进入鬼市,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其实很多事情,他都并非毫不知情。
包括那成为国师的鬼市主,给了皇帝两株雪灵芝。
包括他的亲生父亲,拿着那雪灵芝去与十四阁做交易。
包括她与江b辞相爱,她日日偷跑出宫,只为了与那人相会。
曾经总是缠着他的阿肆,终究还是有了另一个想要陪伴的人。
魏清诀终于理解,年幼时的母妃为何独自守着华清宫时,会那么的神伤,双眼空洞,宛若游魂。
阿肆请来药王医治他,驱赶他夜夜不断萦绕的噩梦,然后将他独留在原地,看她一次又一次地离开。
其实疾病缠身时的那些梦魇,翻来覆去,都只有两个画面不断重复。
一个,是倒在重重台阶之下浑身是血没有了声息的母妃。
另一个,是阿肆从小到大每一次看向他都笑得温和的脸。
同样柔和的语气,却如利刃扎进他的心里。
――皇兄,皇兄。你猜我今日在宫外的茶楼里听了什么戏?
――皇兄,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带连环画?
――皇兄,我要习武,从今以后,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皇兄,母后为什么要离开我?
――皇兄会一直陪着阿肆吗?
……
――皇兄,我是阿肆啊,我是你的妹妹。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心生妄念?
――皇兄,你自已堕入了地狱,为何要拽着我一起?
――皇兄,你怎么能不顾世俗的眼光,不顾天理伦常,爱上你的亲妹妹?
――皇兄……
她在梦里柔声质问他,审判他,温柔地将他踩在脚底,碾碎成泥。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刻,他都觉得自已的心像是被剜走一块又一块,有种不再属于自已的麻木痛感。
于是守着一盏青灯,枯坐整夜。
幼时某一年深秋,阿肆过生辰,他学着为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她红着眼责他,这些事交给宫人去做,他的身子不应该踏进厨房那样的油污之地。
可是她又往碗里多加了一个蛋。
她说,既然是长寿面的话,那她吃两个蛋,连皇兄的一起吃掉,那样的话皇兄也会长命百岁了。
可是她不知,他早就已经没有了要一直活下去的欲望。
如果非要以一种方式留存在她的念想里,他希望自已是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