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很暗, 尤其是在经过爆破之后, 大抵是线路除了问题,房间里断了电,视野所见一片漆黑,康拉德·库克一面指挥手下想办法恢复电路,一面领着众人举着手电筒, 小心翼翼地探查着。
康拉德其实已经从经济犯罪小组的资料库里获得了一些关于这个‘杰罗姆·达维斯’的相关信息, 霍利斯的小组认为对方是一个经济诈骗犯,但是康拉德并不这么认为。
鲍勃·格林伯格在三十年前是很有名望的好莱坞金牌制片人,虽然身体一直不算特别好, 甚至已经到了需要坐轮椅的地步,但因为良好的医疗团队在定期照料着,没人想到他竟然会在一年前突然去世。
事实上,格林伯格并非是最终的掌控者, 只能算是其中的高级管理者,在这个危险污浊的圈子里能‘寿终正寝’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还要多亏他的‘劳苦功高’, 多年来做事从来不出岔子。
只不过,在他死后,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会内重新洗牌, 没有人放心自己的把柄被放在一个死人的手里, 因为这并不代表秘密会随着格林伯格的死而埋藏,反而代表着这些东西在一夜之间全都成为了无主的东西。
更何况, 格林伯格死前将他的豪宅送给了一个圈子里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没人知道这个‘杰罗姆·达维斯’的男人究竟是谁,这怎么叫那些大人物不害怕?
因此,在传来了对方的线索之后,藏在格林伯格背后的势力也忍不住行动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位高权重,差使得动康拉德这样的角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在康拉德的角度看来,他认定此人一定极其危险,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还通过更高的权限得到了比弗利山庄其他豪宅安装的监控画面,确定了对方最多只有三人,但他还是不敢大意。
晃动且暗淡的灯光之下,这几位探员分散着穿过一排排高大的柜子,检查着是否有对方的踪迹。
很快,几人又重新汇合,确认了这里确实没有其他人在。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被忽略了。
地下室断电很麻烦,康拉德无法从中继续寻找线索,他此刻显然非常烦躁,这栋豪宅早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怎么可能会轻易地让两个大活人逃跑呢?
没能将他们当场抓住,康拉德要再想抓住他们就难了,监控并非分布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个地方,更何况查看也需要时间。
可是康拉德也只能这么做了。
来回踱步间,康拉德却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远处传来一道极为微弱的光,恰是因为停电,显得格外清晰,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了,竟然没有人发现。
他快步走了过去,鞋底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康拉德低下头,电却在此刻好无征兆地恢复了,光线恰在此刻照亮了大片的空间,他的眼前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发现脚下的东西并不是别的,而是尘土和落叶。
康拉德先是蹲下来用手指碾了碾,是新鲜的,还带着一些湿气,下一秒,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得抬起头看向上方,一个被什么遮蔽着的天窗就这样暴露在他的面前。
*
显然,没人在这一夜能安稳入睡。
风呼呼地吹,时不时传来古怪的嚎叫声,沈情好不容易眯着一会儿,但很快又被惊醒。
迷迷糊糊的时候最难受,身体得不到完整睡眠带来的休息,大脑反而会开始回顾那些可怖的画面。
地动山摇、夺命狂奔、赤红色的鲜血和残忍鬼魅的笑……一切都成为了梦境的供给。
饥寒交迫的一夜过去,她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此时外面的天空才刚蒙蒙亮,缓和了好久,沈情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身体已经麻了,转过身想要调整一下姿势,目光却正好与K先生的双眸四目相对。
原本还睡眼惺忪的沈情一下子惊醒,他看上去已经醒了好久了,那双蓝绿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情,眼眶泛红,显然他睡得不是很好。
“醒了吗?醒了的话就先去找个地方加油,我实在是受够了凑合,和你分道扬镳之前,我想先找个五星级酒店好好地泡个澡。”
他的语气很生硬,显得莫名其妙。
沈情恍惚了好久才听明白K先生话里的意思,然后皱起眉头反问他,“五星级酒店?洗澡?现在?”
他们这样的情况,难道不应该越低调越好吗?
尤其是他们昨晚还约好了要分开,她还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结果醒来之后,K先生却像是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理直气壮地说要洗澡。
但他的语气始终坚持,“在逃亡路上,狼狈是一种选择,优雅也是一种选择,当然是越优雅越好了。”
沈情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副古怪且困惑的神情,她上下打量着因为背部受伤而只能侧躺在车后排一动都不能动的K先生身上,“真的吗?”
眼前的男人显然是有些烦躁,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对我还是不够有信心,即便和FBI擦肩而过,他们也认不出我。”
沈情还是不相信,更何况她此时一点‘优雅’的心情都没有,“还是算了吧……K先生,你背上有伤,也不能洗澡呀。”
听到沈情这么说,K先生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甚至原本白皙的皮肤微微涨红,他在车后座上磨蹭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用另一只手勉强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虽然听上去还是在说笑,但语气中几乎已是不容置疑,状态看上去不太好。
“亲爱的,你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吗?一股混合着劣质沐浴露、血腥气和汗味等等的味道,要是那些FBI要是找条警犬来追我们,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说实话,这个理由实在是很勉强,但沈情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们可是专业的,确实不排除K先生说得这种可能性。
“那我们先去加油吧。”
听到沈情打开车门,男人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他闭上双眼,身体紧绷地靠在门框上。
她有些疑惑,眼睛透过后视镜看向做在后面的K先生,刚刚车里实在是太暗了,但随着车辆的启动,树木的阴影无法遮盖视线,她看到的情况清晰了一些。
后视镜里的K先生一条腿盘起,一条腿竖着,除了身体紧绷以外,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她只觉得他应该是伤口难受,便没有想那么多,加快了速度。
沈情昨天晚上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学会了开车,但在小路上行驶还是很困难,好在这块地方路很宽阔,这才没有闯下大货。
在这个城镇里逛了好久,沈情才终于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加油站,但是车里只有十几美元的零钱,她有些不舍得,只加了一半的油。
重新出发,这一次的路便没那么难找了,五星级豪华酒店一般都是高楼,再加上时间才刚刚清晨,路上的车辆特别少,她跨过两个街区,没几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
只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些迟疑,又看向了坐在后面的K先生。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很糟糕了,明明昨天晚上他睡觉前还没有那么糟糕,此刻却双眸紧闭,胸口不断地起伏,连脖子上的皮肤都变成粉红色的了。
“K先生……你没事吧?”
沈情实在是有些担心,他早上清醒的时候还巧言令色,一点儿都不像是还发着烧,怎么过了几个小时情况突然恶化了?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嗓音嘶哑低沉,然后打开车门道,“如果你还想跟着我,我答应送你去大使馆就一定会做到。但如果你觉得来这里不合适的话,这辆车归你,你也可以先开走。”
沈情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离开这里。
再加上她实在是不放心这样的K先生,她觉得他肯定是生病了,所以昨天晚上才会故意这么说,好赶自己赶紧离开。
“我跟你一起。”
说完,沈情也下了车,泊车的门童此时跟上来,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将钥匙叫过去。
回过头再看向K先生的时候,他已经走进了酒店。
K先生走得并不快,因而沈情很快就跟上去了,她正担心他们该如何负担起在这种豪华酒店住宿的费用时,就见他身上的气质突然变了,将沈情一把揽在怀里,吊儿郎当地撑在前台的桌子上,可她分明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值班的前台经历了一天的晚班已经很累,看上去睡眼惺忪的,见有客人到来,立刻强打精神招呼。
“一间总统套房。”
沈情暗自心惊,有些心虚地瞥了他一眼。
显然,前台的工作人员也是一惊,彻底清醒了过来,“总统套房?可是现在并不是入住时间……”
只见K先生从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刻着Hermes的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叠完全没有用过的支票,“自己填个数字吧。”
男人立刻愉快地笑了,“不用了,尊敬的先生,这都是小事,我帮您办理提前入住就好。”
说完,便立刻起身给沈情和艾蒂安带路。
这给沈情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走进房间,都没搞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一分钱不花就把事情搞定的。
……哦,也不是一分钱不花。
K先生给了沈情一个眼神,然后凑到她的耳边叫她给小费,沈情只好心痛地将加油剩下的十美元全部给了过去。
彻底身无分文。
大门关上,K先生却立刻快步走近了这间豪华房间的深处,沈情皱眉,试图跟上去,结果就见他直接走进了浴室,并“砰——”得一声重重得关上了门。
她有些着急了,刚刚和前台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没看出他有哪里不正常呀?
“咚咚咚——”
“K先生,你没事吧?你自己行吗?要不还是让我进来看一看……”
浴室里,K先生没说话,片刻过后,反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真的洗澡了?
偏偏他们现在处在这么紧张危险的时候,连逃命都来不及,还是说他是因为生病太难受而发了昏?
“咚咚咚!”
“K先生,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沈情实在是着急了,一边敲门一边朝里面大喊。
“沈……沈情——”
终于,门里传来了K先生嘶哑轻缓的嗓音,那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她紧张地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清楚里面的情况,可是听没一会儿,她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因为里面明显夹杂着她有些听不明白喘息和痛苦。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
“可是——”
“我有病!有瘾!”
他咬牙切齿地吼完,反而又突然冷静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当然……并不是针对你,我说了我对你没兴趣,但还是请你在这个时候离我远点,可以吗?”
沈情一时没把‘additions’这个词和‘瘾’联系起来,所以没听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她还是立刻闭上了嘴。
她只觉得K先生有些不对劲,但……似乎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她突然想起来,昨天早上在那家破旅店里,K先生也莫名其妙地在早上洗了个澡,只不过当时的她心里想着别的事情,没有注意他在里面究竟做了什么。
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了细碎隐匿的声音,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她在那一刻突然感到了害怕,有些手足无措地后退了两步。
第20章 你怎么还敢这么抱我?
020
浴室里氤氲着湿气, 艾蒂安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擦拭着玻璃,上面终于清楚地显露出了他苍白的脸。
只是很快,他便忍受不了这样的注视, 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大概是一晚上没有扯到伤口, 也小心的没有将伤口碰到水, 即便那里依旧隐隐作痛,但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的身体到底还是强壮的,即便有发热,几个小时也就退烧了。
艾蒂安从刚刚那种不受控制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和沈情说的话, 实在是有些尴尬, 不过他脸皮一向厚的很,很快便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打开浴室门的时候,沈情并没有如他预料的一样出现在视野里, 他在这个套房里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才从客厅那个偌大沙发上找到了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的她。
之前被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叠好,他藏在外套里面的录像带整齐地排列在一排放在桌子上,写着名字的那一面展露出来, 放在最上面。
艾蒂安拧起眉头,心突然猛得漏跳了一拍, 喉结上下颤动着, 然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年轻的女孩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艾蒂安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藏匿在其中的不安和畏惧,又忽然失笑, 意识到对方根本没从眼前的那盘录影带里看出些什么。
对了, 格林伯格这个该死的老东西又不会写那些受害者的名字,上面只记录着具体时间和那些权贵的名字。
所以格林伯格到死都没认出他。
多讽刺。
想到这里, 他放松下来,先是走到电话便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叫餐,毕竟艾蒂安和沈情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都快要饿死了。
挂了电话,他直接抬腿跨上了上去,隔了一段距离坐到她的旁边,将摆在茶几上的那一盘录影带推到一旁,放在距离沈情较远的角落。
沙发深陷,他有些悠闲地斜靠在沙发上,因为刚洗完澡,艾蒂安此时神清气爽,身上还沾染着浓烈的湿气,他整个人裹在白色的浴袍里,胸口处漫不经心地敞开,发根潮湿地滴着水,顺着皮肤滑入浴袍,他侧过头看向身旁更加紧张的女孩,挑起眉头,“说好了,你去大使馆,这些东西归我处理,你就别在意这些东西了。”
沈情没有说话,而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既然做好分开的打算,那么后面就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单打独斗,与K先生无关。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同情起眼前的男人,沈情一开始还不明白,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乖乖女了,沈情在一夜之间被迫接纳了这个世界上最污浊的邪恶,很快就意识到K先生之前说的瘾究竟是什么。
在沈情的世界里,和‘瘾’沾上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他的情况更加糟糕,是她最畏惧、最讨厌的东西。
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之下,才终于抬起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认真严肃地开口,“K先生,如果能戒还是戒了吧,这种事情那么痛苦,一直这样下去对你的身体肯定不好。”
艾蒂安嘴唇上勾起的笑容缓缓地收敛,他双手抱胸,强壮的手臂鼓起肌肉,但他对心理学也有一定的涉猎,因此艾蒂安心里很清楚,双手抱胸是一种防御、拒绝的潜意识动作,想到这里,他放下手,大掌干脆撑到她的身旁,英俊的脸咄咄逼人地靠近。
“痛苦?”
他挑起眉毛,语气嘶哑低沉,他举起手指,用炙热的手指指腹重重地碾过她嫣红的嘴唇,邪气地勾起唇角,语气中带着几分嘲意,“要不你先试试再来跟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