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整个空间一片漆黑, 艾蒂安看不清沈情的表情，只听到了空气中彼此间相互纠缠的呼吸声。
艾蒂安在过去的人生中从没有吻过任何人，明明有着难以启齿的瘾, 却又极其厌恶亲密接触。
即便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愿意让他放下防备的人, 却又极力阻止自己放纵。
诱惑她来主动的话, 就不是他的错了。
那一刻，艾蒂安的鼻尖传来了微凉的痒意，年轻女孩颤抖而又饱满的嘴唇迷失了方向，在那个瞬间，艾蒂安几乎以为沈情就要吻上来了。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 甚至可以想象他们在触碰的那个瞬间会变得多么奇妙, 或许会像沙漠中干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他渴望已久的绿洲，饮下清澈甘甜的清泉一般。
一切尚未发生，他却已经难以克制的发出来自心底的喟叹。
他想, 沈情的嘴唇一定如想象中的那样柔软好亲。
可是女孩的吻迟迟没有到来，艾蒂安反而被她嘶哑的嗓音惊醒。
“可是，艾蒂安先生，我又不想吻你了。”
“——我不属于这个地方, 所以，我才不会吻我不喜欢的人。”
艾蒂安一愣, 她的发丝却代替她的唇垂落于他的嘴角, 细软的发梢却微微地刺痛了他最柔软的地方。
忍不住自嘲。
这确实是他认识的沈情，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想到这里，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缓缓地松开了怀中的女孩, 艾蒂安很不想让沈情感受到自己愈发狰狞的欲望，不过他猜她应该感觉到了, 因为沈情又像昨晚那样挣扎难安，毕竟他们的身体如此靠近，对这样一个年轻、正直又纯粹的女孩而言，他的举动只显得肮脏。
不过艾蒂安也不在乎这些，他本就习惯和欲与念作伴，在沈情眼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刚松开手，热源便迅速离开，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让他下意识地想起开灯时看见她向后来回翘起的小腿与脚踝，白皙纤细的脚背紧绷着的弧度，不过那双腿却正在尽可能地远离他，床榻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在距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
怀里空落落的，艾蒂安一点儿都睡不着，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另一张床榻之上的女孩。
他起身，干脆就不睡了。
离开这间空间狭小到能够清楚感受到对方存在的办公室，穿着单薄的艾蒂安走出工厂，寒风让他清醒了很多，忍不住又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根烟。
他以前为了能去拍卖行近距离地观察名作，装那些老钱，借此就学会了如何优雅又低调地抽雪茄，艾蒂安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烟瘾，毕竟他已经有两年时间一点儿都没抽烟了，他出门在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精致度的，对于尼gu丁和焦油混合起来的味道很是讨厌。
不过此刻，他手上的小动作又难以克制地多了起来，那里依旧疼得厉害，在这种浑身难受的时候，烟就能稍稍派上一些用场了。
这种劣质的薄荷味细烟并不好抽，但是聊胜于无，那种深入气管的凉意可以勉强压下血液中不断翻涌的物质，让他好受一些。
艾蒂安突然想起沈情说要给他用叶子和树枝布置墙壁，好装扮成一个温馨的小家。
家对于他而言是最鸡肋无用的东西。
艾蒂安只把这个工厂当做一个藏了很多好东西的落脚之地，从未想过要把这里看成家，更没产生过半点归属感。
甚至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将‘住处’和‘温馨’这个词连在一起，有地方睡觉、有地方洗澡不就够了？
不过既然沈情对此很感兴趣，他也不介意支持一下她的一时兴起。
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他原本打算在明天离开前再把这些弄好。
不过既然闲着也没事，艾蒂安又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而是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干脆从工具间拿了个手电筒和斧子，打算去附近的树林里把她要用的东西提前准备好。
漆黑的树林里，只有脚步声与枝叶触碰而产生的摩擦声，夜间动物发出幽暗低沉的叫声，听得并不真切。
今晚或许是多云，月亮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中看不见哪怕一颗星星。
昏暗的手电筒随着走路时的脚步而晃动着，艾蒂安以前在这里避风头的时候早就见惯了这片树林的每一面，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热衷于树叶和树枝，但她告诉了他想用树枝、树叶、麻绳和拍立得的照片做一个画帘，艾蒂安觉得那色系和其他装饰的风格不一定相配，但他还挺期待的，或许这就是年轻女孩独有的浪漫吧。
艾蒂安将一些枯叶和新鲜的绿叶捡进自己的袋子里，叶子还好，地上却不会有无缘无故掉落下来的树枝，这里的维度相对而言比较高，常见是那种耐寒的杉树和松树，树木都很高大。
他此刻精力旺盛得很，但艾蒂安觉得沈情不会喜欢自己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去把好好的树枝摘下来的。
艾蒂安也不想那么早回去，今天注定是一个无眠夜，不如低着头在地上多找一会儿，除了那些细小的短树枝以外，像他这么有品味的人，必须找一根整个树林里最特别最有艺术性的树枝。
树枝还是顺利地找到了，艾蒂安发誓，那绝对是一根完美的树枝。
完美到无法再做任何挑剔。
时间也磨蹭得够久。
他觉得沈情无论如何也应该睡着了，艾蒂安希望她能做一场不被影响的好梦，这样醒过来之后没多久就能马上回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想到这里，他将今天晚上收集来的枝叶整理好，慢慢地往回走。
凌晨三四点正是最好睡的时候，天空几乎还是漆黑的，艾蒂安打着手电筒走下坡，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真安静啊。
整个世界好像就只有艾蒂安一个人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艾蒂安心中一动，像是察觉到了一丝异动，有些不安地停下了脚步，看向四周。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安静呢？
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艾蒂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悄无声息地关掉了手电筒，连同一起隐匿起自己的呼吸。
失去光源，耳朵便起了大作用，他的耳朵天生就很灵敏，此刻这片树林竟然寂静无声，而在更远的地方，低处有光微微地点亮了漆黑的夜晚，还多了与自然格格不入的声响。
艾蒂安的呼吸一窒，顾不上周围一片漆黑，立刻朝工厂的方向快速跑去。
寒风在耳边呼啸，他在树林里飞快地穿梭。
来到山坡最高处正准备冲下去时，艾蒂安一眼就看到了红蓝交替闪烁的光，三四辆警车和SUV不知何时已经将这家工厂围住。
艾蒂安克制住自己与他们硬碰硬的冲动，一个闪身，咬牙躲在一棵高大的杉树后面，胸口剧烈地起伏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下看。
目光迅速四处寻找信息，艾蒂安远远地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外面的卡特。
意识到是霍利斯那伙人，艾蒂安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霍利斯一直和他作对，但他至少还有底线，不会真的对沈情怎么样。
既然沈情之前已经联系了中国大使馆，那么他只要尽快想办法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或许能更高效地帮她周旋，还不算太危险。
艾蒂安正想着如何才能尽快去最近的小镇打电话告诉大使馆这件事情，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远远地，十多辆警车和SUV从狭小的小路上练成一字快速驶而来，艾蒂安心里咯噔了一下，握着树枝的手缓缓地握紧，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
直到看到另一伙人下了车，趾高气扬地让卡特这个做事从不顾后果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地让开，那种不安和恐惧瞬间到达了顶峰。
紧接着，沈情就出来了。
准确的说，她赤着的脚胡乱地蹬，身上只穿了薄薄的睡衣，被两个探员无比粗暴地押着，惊恐不安地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她似乎在愤怒地大喊着什么，可是风吹散了一切，艾蒂安不在她的身边，什么都听不到。
“啪——”
手里的树枝被用力地折断，他的掌心因此被尖利的木刺扎出了血，艾蒂安想要冲出去阻止这一切，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现身，不仅搭上自己，沈情也会失去最后一点活命的机会，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无比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霍利斯快步从工厂里追了出来，与另一伙人的负责人气势汹汹地争辩着，他的嘴巴翕翕合合，似乎心有不甘地在说些什么。
艾蒂安会看唇语，可是眼前的画面对于此刻的艾蒂安而言变得无比悠远且缓慢，大脑在这个瞬间甚至无法思考。
沈情原本天一亮就能回去了。
艾蒂安止不住地想，如果在几个小时前，他没有引诱她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被难堪的他一个人孤独地丢在工厂里，失去了最后回家的希望呢？
第36章 艾蒂安现在做不到了。
036
霍利斯探员将红桃K混入他们内部的行为视作挑衅, 他工作那么多年从未受过这样的耻辱，他发誓一定要将红桃K绳之以法，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为此, 他几乎将全部的经历都放在了红桃K的身上。
然而, 霍利斯并没有关于红桃K的任何线索, 因为面容百变，因此也无法通过通缉的方式确定他的身份。
不……也并非完全没有线索。
那个叫做沈情的中国女孩。
他们不知因为何种原因相识，但显然他们彼此信任，即便沈情知道红桃K混迹在探员的队伍中，却仍然帮助对方隐瞒, 实在是违背了霍利斯对于这个模范少数族裔的印象。
因此, 从沈情身上寻找红桃K的踪迹应该要高效得多。
霍利斯对沈情并不了解，但以他对于沈情心理的猜测，那个女孩在那次没能寻得大使馆的帮助之后, 很有可能会通过打电话的方式来寻求帮助。
90年代中期，中美之间已经产生了多次严重的摩擦，对于这样的行为，霍利斯本人不想评价, 但是为了能够尽快找到红桃K的踪迹，他也顾不上这样的行为是否卑劣, 还是给上面打了报告。
不仅监听越洋电话是传统, 大使馆的电话也是监听的重中之重①，霍利斯本以为以他的职级，要想申请这件事情多少有些困难, 却没有想到就在当天晚上, 他就得到了回复。
拨通大使馆电话自称名为沈情的人与他要找个那个女孩名字一样，约定在第二天下午于美加边境附近的一个小镇和中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见面。
有了大致的方位之后,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霍利斯立刻出发前往这个小镇，与此同时调取所有监控、卫星地图查看距离该小镇一小时车程范围内的地方。
鉴于网络上不普及，大多数监控都不联网，再加上那个偏僻的小镇也并没有多少摄像头，霍利斯在前往该小镇的路上遇到了很大的瓶颈。
但霍利斯追踪了红桃K多年，对于他的思维方式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红桃K的生产基地，他需要不小的地方来进行自己的造伪工作，并且这个地方要足够的偏僻，人烟越少越好。
很快，霍利斯将目光放在了位于边境地带的一家废弃印刷厂上。
为什么会注意这里，是因为这个印刷厂与红桃K造伪的需求完全符合，他立刻打电话给技术人员查询这个工厂的更多信息，发现这里在几年前被人买下，近两年的时间一直没有人缴清欠费……直到今天。
那一刻，霍利斯非常激动，几乎就能确定这就是红桃K的秘密基地，于是带领一行人落地西雅图之后，立刻开车前往这个印刷工厂。
事实正如霍利斯想的一样，他在工厂里找到了沈情，红桃K存在的痕迹而言非常明显，只不过或许是被他提前发现异常逃走了。
想着抓住沈情之后再从长计议，却没有想到，原来自己这是被利用了。
康拉德·库克气势汹汹地姗姗来迟，意图将唯一的关联人沈情带走。
霍利斯本就不愿意将这个找到红桃K的机会让给库克，再加上他还记得那次审问沈情时，她对自己发出的执拗又愤怒的反问。
康拉德·库克是个为了向上而不择手段的男人，沈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他的手里，不然……性命堪忧还是轻的，只怕要遭受不小的折磨。
彼此间一时争执不下，再加上对方人手更多，霍利斯只能和库克一起先行离开。
*
那些探员猜红桃K肯定是得到了消息，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来冒险，在搜寻了一番之后，便全部离开，试图从沈情身上寻求新的线索。
可偏偏，艾蒂安回来了。
此刻天空已经大亮，他缓缓地往里走，所经过的地方一片狼藉，杂乱的脚印弄脏了工厂内原本干净的地面，连一些工厂的印刷设备也被砸坏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这个冰冷的工厂还不容易有了一点点温馨的氛围，全部消失殆尽，为了搜寻证据和线索，沈情一点点黏上去的白色蕾丝布被扯了下来，他仿制的作品全部被作为证据收走。
办公室的房间里，艾蒂安之前铺在地上的被褥被狠狠地踹到了一旁，拍立得掉到了地上，不知道被谁踩碎了，之前在小镇上给沈情拍的照片上多了一个脚印。
艾蒂安缓缓地蹲下来，将照片捡起，看着照片上易容过的沈情脸上露出一副好笑的呆愣表情。
他用拇指将照片上的脚印擦干净，然后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衬衫胸口的口袋里。
艾蒂安也不知道自己如此隐匿的秘密基地究竟是如何被他们这么快发现的，但显然，调查局的能力现在已经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意外，如果不是因为相似情景下的一时的心软，艾蒂安绝对不会和沈情扯上半点关系。
他依旧是一个独善其身、无动于衷的骗子。
只要自己安全就好了，他人的死活与艾蒂安·凯恩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
艾蒂安现在做不到了。
他猜到另一伙人应该就是格林伯格背后那些大人物派来的，他们知道沈情和他拿走了那些录影带之后会怎么做呢？
除非他们真的见到那些录影带，不然沈情肯定不会死，但有时候，活着反而比死更加痛苦、可怕。
想到这里，艾蒂安神情悲悯地抬起眼眸，漆黑纤长睫毛上沾染着细小透明的晶体，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起身，走向了工厂后面的马舍。
之所以艾蒂安第一晚会在这里直直地睡过去，除了太累了这个理由以外，就是因为艾蒂安的安全屋被建立在了这里。
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打开这个地方，只想着确认这里的安全，才能完全放心下来。
但此刻，情况变得完全不同了，艾蒂安看着层层叠叠的稻草，突然想起前一个清晨他们还在彼此亲密地相拥，明明这画面近在眼前，却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