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陆悠悠把钱袋抛的高高的,金子像雨一样落下来,众孩子一哄而上疯抢起来。
南云虎气的冲了上来,嗓门都变了,尖叫道:“不许抢我的钱!”
陆悠悠好笑的看着这些八九岁的小孩像猴子一样抢着地上的金子,其中南云虎块头最大,冲过来撞倒了一片人。
她刚想走,却看见阙舟不知何时竟然挡在自己和南云虎中间。
陆悠悠吃惊了一瞬,眼看着大家你推我搡的抢金子快要撞过来,赶紧拉着阙舟远离纷乱。
“少主,你刚才是想——”陆悠悠带着阙舟跑到僻静处,气还没喘匀。
见阙舟要辩解什么,陆悠悠善解人意道:
“你是想捡金子是吧,没事别不好意思,我这还有好多,给你!”
陆悠悠觉得这是个绝佳的刷好感度的时机,急忙将剩下的金子塞进了阙舟的手里。
阙舟:“……”
**
晚上,庆苍阁。
陆悠悠拿着食盒又来找阙舟,被初月领到后院,见阙舟正在后院打坐。
他眼盲不需要掌灯,此时坐在月华之中,瘦的微微凹陷的脸颊上的绒毛被月光照亮。
因为没觉醒仙根,阙舟抓紧一切时间打坐修行,试图感应仙根,然而他的双眼永远灰暗。
打坐的地方很偏僻,冬日连虫鸣都没有,四周静谧无声。
看阙舟专心打坐,陆悠悠放轻脚步,可是走到离阙舟十尺之外时,那小小的人儿周身气场立刻戒备,他猛地从打坐状态中清醒。
这小孩警惕性真强,陆悠悠索性大方的走上前,将食盒往阙舟手里递:
“少主你还没吃饭吧,正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晚饭呢。”
阙舟原本绷紧着脸,手心忽然塞进来一个食盒,鼻尖下萦绕着从刚才早就闻见的香味,阙舟一张小脸有点怔忡。
陆悠悠打开食盒,坐的离阙舟很近,软软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给他描述着他看不见的一切:
“这是八珍小笼包,还有雪玉百合粥。”
阙舟像是不为所动的偏过头,和陆悠悠拉开距离,但是手里却死死捏着食盒,手指都有些泛白,
他灰色的眼睛微垂着,长长的眼睫模糊了陆悠悠投来的目光,让陆悠悠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下阙舟又收了她的金子,又吃她的饭,应该刷上好感度了,陆悠悠心情很好,没感觉到身边这小小的人的抗拒。
冷月微光,连小小的后院都照不亮。
阙舟沉默片刻,忽然道:
“多谢使女的钱,我已经给母亲大人买了下个月的药。”
原来阙舟收下钱是为了给冉千芳买药。陆悠悠看着这倔强的小孩,有些想问——
那你怎么办呢?
“少主真好,很有孝心。”
陆悠悠把饭再推了推,阙舟却又退开身体几寸。
陆悠悠看着阙舟,他咬唇似乎想说什么,她又看不懂阙舟的心思了,今天中午呵斥南云虎时稍微有些表情的阙舟仿佛昙花一现,立刻又缩回了自己的保护壳里。
风微冷起来,吹动四周的枯枝作响,试图驱散遮住月亮的云。。
阙舟垂着眸子道:
“使女还是不要和我呆在一起比较好,不然会被大家耻笑。”
陆悠悠忽然有些怔愣,难道阙舟今天中午对南云虎生气,不是因为被喊了废物,而是因为不想她被嘲笑。
陆悠悠认真道:“我不觉得和你待在一起很耻辱。”
阙舟猛地转头看她,灰色的眼睛仿佛看透了她,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月亮穿透云层,试图将光芒再泼洒的更多,陆悠悠看清了阙舟身后近在咫尺的墙,还有他打坐留下的经年的痕迹。
“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阙舟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昨晚的问题。昨晚他推测陆悠悠是来试探魔族或者卖弄人情,可是现在他不懂了。
他只是个最低微受尽嘲讽的废物,什么都给不了陆悠悠,她到底为什么一再贴近呢。
陆悠悠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又孤独的孩子,阙舟他过的太苦,所以他太敏感自卑。
陆悠悠抿唇,不破不立,如果她再一直这样不明不白的靠近,恐怕阙舟会逃的越来越远。
略一思索,她道:
“我接近你其实是受到孤仙大人指引,与你的仙根有关。”
“什么!我的……我的仙根!”阙舟身子一晃,食盒差点打翻在地,被陆悠悠稳稳扶住。
他眼皮在抖,哆嗦的嘴要问什么,又不敢,心思百转,最后只能像是钉在地上一般,愣愣的面朝着陆悠悠。
陆悠悠再次将食盒推向他,这次阙舟终于没有躲。
“少主,你先把晚饭吃了,我就和你说。”
第5章 .废物(下)
“我吃完了,快告诉我!”
阙舟囫囵吞下晚饭,急迫的说道。
陆悠悠已经将谎话编好:
“悠然孤仙吩咐,你是百年难遇的双仙根,叫我对你多加照拂。”
“双仙根……我是……双仙根?”
阙舟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错愕,甚至合不拢嘴,就这么呆愣的入定一般。
过了片刻,一股狂喜从心口涌到脸上,阙舟的脸像是发起光,浑身痒的坐不住,难耐的几乎要蹦起来。
陆悠悠也随着阙舟裂开的嘴角忍不住笑起来:
“你以后会成为受人敬仰的魔尊的。”
等我刷好你的好感度,你做你的魔尊,我做我的孤仙,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陆悠悠满意的心想,可是还没等她再畅想一下,阙舟忽然变脸。
啪!
食盒因为阙舟猛地站起而一下子摔在了地上,里面的汤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
陆悠悠还没问完,阙舟忽然尖叫起来:
“你骗我!”
“什么?”陆悠悠不明白阙舟怎么忽然发了疯。
阙舟脸上的狂喜早已褪到九霄云外,晃动不稳的肩膀勉强抬起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她:
“你要捉弄我就捉弄,何必这样骗我!”
陆悠悠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平日他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晚上的双仙根直戳他的最痛处,才让他几息之间暴露出最脆弱的神态。
阙舟长这么大,除了父尊母后,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失态至此,平日里就算再被嘲笑,他也能保持冷静,可是今天是他第一次破了嗓子的尖叫。
“如果你是想看我出丑,现在你满意了吧!”
陆悠悠怎么也没想到阙舟竟然会如此反应。
“阙舟,你真的是双仙根,我……”
“不要再骗我了!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阙舟仿佛竖起了未成熟尖刺的小动物,为了不被再伤害只能这样徒劳的保护自己。
陆悠悠被直接推出了庆苍阁。
**
次日一早,缘生阁。
碧玉恭敬的站在门外道:
“使女大人,魔族将军左云来见。”
门口一声通报,陆悠悠还没缓过神来,一个身穿月白云纹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陆悠悠抬眼看去,左云一双琥珀色长眸正看过来,带着流转波纹,沉静自若,通身气质让陆悠悠如沐春风,很有好感。
若说他是魔族骁勇善战大将军,不如说他是饱读诗书的清贵公子才更贴切。
“使女怎么眼下乌黑,脸色这样不好,昨晚没有休息好吗?魔族哪里让使女住不习惯吗?”
左云瞧着陆悠悠,关切问道。
陆悠悠摸了摸自己的脸,叹口气:“没什么。左云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左云笑道:“我是为一个月后的天资比试而来。”
一听天资比试,陆悠悠暂时顾不得昨晚的事,脑子飞速回忆剧情——天资比试时,阙舟就要为琼商旻跳下地心火毁容了。
明明对她拒之千里,可是阙舟为什么能为琼商旻牺牲这么大。
陆悠悠百思不得其解,听左云继续道:
“天资比试后就是选导师,三族都非常在乎孩子的未来导师,”左云拱手道,“请使女代表孤仙大人一起去找天资比试的地心火。”
一个时辰后,乾坤阁。
“我昨天内丹忽然气息涌动,该不会你们还没突破三阶,我已经要到三阶中段了吧!”
一大早琼商旻刚来书堂,立刻卖弄起掌心被她土仙根控制的尘土,大家全凑到她身边,恭维声不绝于耳。
“使女呢,快来看我!”琼商旻满书堂大喊。
扶逸白了她一眼:“使女不在,别显摆了。”
来到阙舟的旁边,扶逸吃惊道:
“阙舟,你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阙舟原本不知道在想什么,骤然听见叫他名字,咬着牙不说话。
扶逸一脸困惑的小声问道:
“你和使女殿下闹不愉快了吗?昨天我还看见使女带着你跑走了。”
阙舟小手攥紧,一向冷漠的表情像是被狠狠击碎:“别和我提她!”
陆悠悠不在,琼商旻遗憾的收起仙根,学堂恢复往日宁静的学习。
但是临近中午下学,初月忽然冲进了学堂,伸着脖子大喊:
“少主,主母又发疯了,喝药也不管用了!”
看着初月呆傻的样子,众人咬耳笑道:
“魔族主母又疯了啊,她本来是个六阶强者,听说一发疯就能闹得天翻地覆,八阶都压不住她呢!”
“上次发疯,主母差点生生打死三个婢女,所有人都不敢服侍他们,只剩下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初月留下来了,也不知道阙舟是怎么在这疯婆娘手下活下来的。”
“一个疯子娘,一个瞎子儿,真是绝配,嘻嘻。”
周围的议论明明很悄声,可是却像是飞蛾拼命往阙舟耳朵眼里钻,但阙舟顾不上这些,猛地站起来。
“初月,带我回去!”
眼睛看不见,又走的太急,刚走两步阙舟的腿就狠狠撞在别人的桌椅上。
“呀,瞎子小心点,把我东西都撞掉了!”
不知道谁使劲推了阙舟一把,阙舟没防备的往后摔去。
砰!
后脑勺磕在桌子上,阙舟脑子嗡的一声响!
眼前昏暗的世界天旋地转,阙舟不知道现在是该生气,还是该绝望,他脑子痛的要炸开似的。
片刻后,他一言不发,身子发抖摸索着周围,顺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扶逸皱眉扶了阙舟一把,把他送到初月手里:“注意安全。”
“谢了,扶逸。”阙舟低着眼睛捂着头,狼狈的跌撞撞往前走去,而初月在后面跟着,根本不知道去扶他。
不知道庆苍阁会乱成什么样子,或许到处都会是鲜血刺鼻的铁锈味,又或许他将面临母亲崩溃的嚎啕大哭。
阙舟已经不敢再想了,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平时再怎么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此时拼命压着呼吸可是越喘越大声,忍不住收拢手臂抱紧自己。
云马停下,阙舟疾步跑进破败的庆苍阁,摸索着墙飞快的迈着腿。
他知道从院门走进屋子需要多少步,可是冉千芳发狂时打碎了窗棂,乱七八糟的家具像是尸体横陈在路上,庆苍阁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仿佛废墟,阙舟什么也看不见,一脚绊倒。
彭!
鼻子一痛,鲜红的鼻血立刻成串掉下来,扑簌簌在雪地绽放。
“母亲大人!”
阙舟顾不上自己脸上和后脑的疼痛,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摸到冉千芳屋门的时候,他伸出去开门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手心感受到的是门上被挠出来的抓痕,深深的仿佛野兽抓出来的,阙舟一抖。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没听见母亲疯癫的嘶吼,屋子里却传来竹笛的声音。
他太熟悉那笛声,曾经陪伴过他无数长夜的凄冷幽咽声音,如今换了主人,便随着变成了悠扬清越,安人心魂。
有一帮人正在往门外走,低声的交谈着:
“多亏了使女压制住主母,不然我们这些奴婢性命不保啊!”
“就是啊,没想到使女小小年纪法力如此高深!”
阙舟愣愣的站在门外。
已经没事了吗,这一次不用再被母亲打的眼睛充血,不用再安抚母亲拼命的哭叫。
阙舟还在僵硬的站着,听着婢女们打开门,看见他也不行礼,嗤笑一声:
“少主天天守着个疯子,说不定哪天就被自己的娘掐死了。”
“死了才干净,伺候着这样的主子一点前途都没有。”
没有人在意阙舟鼻血滴滴答答染红了衣襟,大家神色厌恶和他擦肩而过。
阙舟站着,听见婢女们渐行渐远,他渺小的身影被夕阳拉扯的长长的。
竹笛声结束,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阙舟没抬头,以为还是婢女,没听到照常的嘲笑声,可是却听见陆悠悠的惊叫:
“少主,你怎么流了这么多鼻血!”
阙舟麻木的伸手去抹脸,苍白的脸立刻红一块白一块。
他浑浑噩噩的摸到床前,听到母亲被笛声安抚的平稳呼吸声。
真的已经没事了。
过于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开,阙舟顿时赶到头痛欲裂,他一下子腿软跪倒在床边,颤抖着慢慢拉被子给冉千芳盖好,然后帮她掖好肩膀。
陆悠悠神色复杂的站在阙舟身后。
这个孩子,明明自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却还要照顾母亲。、
这一次自己用九阶力量压制住冉千芳都花了三分钟,以前冉千芳每次发疯,阙舟都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阙舟,别怕,我在这里,已经没事了。”
陆悠悠拿手帕给他擦鼻血,却见阙舟跪在地上发抖,手抖的厉害甚至握不住手帕。
“我听说主母的情况立刻就赶来了,已经把她安抚好了,别怕。”
陆悠悠蹲下,帮阙舟捂着鼻子。
“出去!你个骗子……出去……”
阙舟使劲的想掰开陆悠悠的手,可是抖得没有力气。
陆悠悠皱眉:“别闹,我……”
她还没说完,就呆住了。
因为阙舟的眼泪像是刚升起就坠落的星子,滴在她的手背上,然后滴滴答答,碎了一地。
“阙舟……”陆悠悠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陆悠悠的声音不像魔族常年的风雪,更像是春风,又像是软荷,带着真的不能再真的关切。
她的手很暖,贴着阙舟的脸的时候,会将他坚冰的心烫伤。
“陆悠悠,你看啊……”
阙舟小小的手指着凌乱的庆苍阁,指着床上披头散发的母亲,指着瞎眼的自己,像是质问陆悠悠,又像是反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