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筷子,夹了几根土豆丝放进嘴里。
虽然没什么油水,但她的口味一向清淡,因此吃着也挺合适。
贾幼蕊缓缓地咀嚼着,吃相斯文,执筷的手骨感修长,粉甲皓腕,优美得像一副仕女图。
绿豆粥放了糖,贾过野给她在碗里放了个勺子,她放下筷子,小口地舀着粥喝。
贾过野端着碗大口喝粥,偶尔夹点土豆丝和酸菜,没碰豆腐。
豆腐鲜嫩,是没钱人家为数不多能享受的食物,没有肉吃的时候,豆腐就是最好的替代品。
贾幼蕊虽然胃口不错,但也吃不了多少,她勉强把粥喝完,吃了点菜,便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她说。
贾过野抬头,看着她:“再吃点吧。”
贾幼蕊摇摇头,摸摸肚子,笑着说:“吃不下了。”
她长得漂亮,稍稍做个表情便是风情万种。
“行。”
贾过野低下头,继续喝粥。
贾幼蕊执起勺子,手的颜色比白瓷更亮。
她把为数不多的豆腐舀出来,放在贾过野面前几乎全空的土豆丝碗里。
她说:“你把豆腐吃了吧,别浪费了。”
说完,贾幼蕊便感觉不妥。
她想让贾过野吃点豆腐,但用的理由不合适。
她脑子里是多年后的思维,认为吃剩菜不卫生,可是在这个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哪有什么浪费的道理,剩了菜下次接着吃便是了。
果然,贾过野说:“可以留着晚上吃。”
她有些窘迫,说:“好吧。”
贾幼蕊伸手,准备把豆腐舀回去。
“不用舀回去,我吃了吧。”
贾过野止住她的动作,将豆腐夹进碗里,埋头大口扒粥。
贾幼蕊看了眼院子,问道:“现在是什么节气”
太阳升得高高的,院子里的阳光亮得晃人眼,好在屋后面有一片茂密的青翠竹林挡着,所以屋里比较清凉。
贾过野答:“还有两天到小暑。”
她手放在桌上,撑着下巴,神情慵懒,眼睛看着门外,说:“难怪太阳这么烈。”
……
贾过野吃完了午饭,站起身收拾碗筷。
“我来帮忙吧。”
贾幼蕊站起,刚拿起自己的空碗,就被他抢了过去。
贾过野没看她,边收拾边说:“不用,没几个碗。”
贾幼蕊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手。
她思绪飘远,想起了以前。
上辈子,她俩中年做伴,贾过野彼时已功成名就,她听说他在生意场上雷厉风行,手腕很辣。
可也只是听说而已,那样的贾过野她从没见过。
在她面前的贾过野完全没有脾气,她当时已经四十好几了,被宠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前半生的坎坷将她的性格沉淀下来,但与他重逢后,原本沉稳的性子又被他养娇了。
她发脾气他哄着,她有时候心情不好不理人他就默默陪着,至于花钱和衣包什么的更不用说,他几乎按批给她买,贾过野什么都不让她干,就算出差在外,再忙的时候也不忘每天打一个视频过来。
他沉默寡言,不会说巧话,但是切切实实地对她好。
……
贾过野收好碗筷,贾幼蕊还在低头发呆。
他心思敏感,尤其是对她。
贾过野以为是自己抢碗让她不开心了。
他犹豫片刻,放下碗筷。
贾过野看着她,诚恳地说:“对不起。”
贾幼蕊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她抬起头,条件反射般地说:“没关系。”
然后看着他,疑惑他为什么道歉。
贾过野见贾幼蕊神色无恙,松了口气。
“你进去休息吧。”贾过野说。
“好。”
贾幼蕊说:“你也记得休息。”
“嗯。”
他端着碗筷,转身走出屋子。
……
贾幼蕊回到房间,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她左看看,右瞧瞧。
贾幼蕊摸了摸梳妆台,又打开柜子。
柜子一共有三层,最上面放着棉被和竹子垫席,中间一排放着她当季的衣服,最下面一排放着秋冬季的厚衣服。
衣柜第二排下面有两个抽屉,有个锁着,她一时间不记得钥匙在哪,只能打开另一个没锁的抽屉,里面是一些毛线,一个针线盒,一些碎布头。
她怀念地拿起每一件东西,细细察看。
关上柜门,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镜子里出现她年轻美丽的面容。
她从小就被夸长了一张了不起的脸蛋,爹娘和兄姊都说她是金凤凰投错了胎,还开玩笑地说是不是在医院抱错了孩子。
爹娘中年得女,她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同龄的孩子已经在帮爹娘干家里活了,她却整天待在屋里玩布娃娃。
村里人跟爹娘说女孩子要学着做事,要不然以后怎么出嫁就是嫁了出去也要受苦,你在家里不教,婆婆可不会疼着她。
这话其实有道理,娘担心她,在她十二岁之后终于开始教她做家务,可是她已经被惯娇了,干活笨手笨脚的,打碎了碗倒没什么,就是总把自己的手弄伤,然后红着眼跟娘道歉,说小蕊做错了事,对不起。
娘心疼得眼泪都落下来了,哪里还舍得再让她做事,抓着她的手呵气轻抚,“我们小宝天生就是不干活的手。”
爹更是放话:“我家小宝不会干活是好事,那就一辈子都不用干活。”
那时候,爹娘大抵是想为她招赘的。
第3章
长子长女都长大成家了,贾凯谦和林菲挂念的,只有从小娇惯的小女儿。
小女儿娇艳漂亮,柔弱得毫无攻击力,性格胆小又天真,不会与人玩心机。
嫁给贪图她容貌的男人不行,家里有太厉害的婆婆也不行,全家人精心呵护着养大的小白花哪能在外面受磋磨,还是用钱给她找个老实听话的男人,以后二老逝去之后,哥哥姐姐也会照看着她,那男人是不敢欺负她的。
……
贾幼蕊眼眶慢慢泛湿。
哥哥和姐姐一个大了她十一岁,一个大了她九岁,几乎是拿她当半个女儿养着。
爹娘就更不用说了,意料之外地得了个女儿,还是个这么格外粉白漂亮小团子,更是疼她疼到了骨子里。
娘生她的时候年纪不小了,她小时候没有充足的母乳喝,饿得连哭声都小。
漂亮的粉白团子裹在襁褓里整日眼泪涟涟的,看着就叫人心疼不已,娘在家里自责又难过。
爹骑着自行车跑遍了附近的村子,寻找是否有哺育的妇女,后来虽然找到了一位,但她并不乐意分奶给她,那家人古板,妇人生的是家里金贵的长孙,分奶给个丫头片子怕忌讳。
平时极爱脸面又话少寡言的爹骑自行车带着娘,天天去那户人家求情,软磨硬泡,再付出了五只鸡做交换之后,才终于让她有了足够的奶水喝。
等她肠胃不弱了,哥哥和姐姐总喜欢省着钱买好吃的喂她。
她嘴甜又黏人,亲密地叫着爹娘和哥哥姐姐,把一家人哄得开开心心的。
爹娘和兄姊都爱抱她,做事的时候就拿个背篓背着她,因为怕她摔了,她学走路学得比别人晚,仗着自己受宠就赖在爹爹和哥哥姐姐的背上和怀里不肯起来,等她想学走路的时候,娘跟在她身后张开手臂紧紧地护着她,生怕她磕着。
幼时的贾幼蕊,知道大家都宠着她,受了点委屈就瘪嘴流泪,一定要人来哄她。
爹那样严肃专断的人,在家说一不二,就连她哥在爹面前也半点不敢造次,可是她却从小在爹怀里撒娇,爹最爱拿胡茬刺她软软的小脸,看她边躲边咯咯笑。
有一次,她不小心把爹泡了很久的珍贵药酒摔到地上,酒瓶子稀碎,酒全泼了。
小小的贾幼蕊呆若木鸡,泪珠子嗒吧嗒吧地掉。
贾凯谦听到声音跑过来,却只赶紧抱起被吓到了的小女,温声哄着:“没事,没事,小宝不怕。”
他爱酒,不忍看地上的狼藉第二眼,可贾凯谦更心疼女儿,睁着眼睛说瞎话:“爹不喜欢这些酒啊,蕊蕊不哭。”然后心切地撩起衣袖裤腿查看她的手臂和脚脖子,看蕊蕊有没有被碎片划伤。
想到爹娘和哥哥姐姐,贾幼蕊情绪低落。
桌上摆着简单的护肤品,唯一称得上化妆品的便是一盒绯红色的胭脂。
她底子好,什么都不涂也好看。
贾幼蕊抚摸着自己的脸,这张出众的皮子,给了她无数的赞誉和羡慕的眼神;但也是它,促着她走向堕落。
因为她长得不一般的好看,所以家里人从小就教她要有防范心,她乖乖听话,但还是栽在了坏心肠的人手里。
贾幼蕊脱下布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尝试入眠,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贾幼蕊索性坐起,掀开被子穿着鞋走出房门。
外面的阳光很耀眼,她听见院子里有动静,走到厅堂的门槛边,抬手挡着太阳,直直望去。
磨盘上用铁丝紧紧地绑着一根粗木棍,脱了皮的小麦被磨成细腻的粉,需要过磨七遍,贾过野推着木棍绕着磨盘匀速走着。
他看见她,停下了脚步。
贾幼蕊手挡着刺眼的太阳光,走上前去。
“怎么没休息”他低声问。
贾幼蕊说:“睡不着。”
她问:“要我帮忙吗”
贾过野轻轻摇了下头,说:“你进去休息吧,外面太阳太晒了。”
贾幼蕊的脸蛋被太阳晒得有点红,她说:“你推吧,我在这里站一会儿,有睡意了再睡。”
贾过野没再说什么,继续推磨。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磨盘,贾幼蕊觉得十分新奇,她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磨盘绕着磨底旋转,小麦的颗粒越来越小,磨一遍,再磨……
小麦终于成了细腻洁白的粉,贾过野伸手去拿放在长条凳上的簸箕和筛子。
贾幼蕊自告奋勇道:“我来筛,你继续磨吧。”
贾过野看着她,她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收回视线,说:“好。”
他单手握着簸箕,和她一起把面粉扫进簸箕上的筛子里。
贾幼蕊原以为筛面粉很简单,拿起重重的筛子时,她的手霎时一沉,明白是自己太天真。
她那点力气,抖两下筛子就累得喘气,手酸得不行。
面粉没筛下来多少,她倒是累得手酸背痛。
“哎哟。”
贾幼蕊再一次放下了筛子,揉捏着手臂。
“我来吧。”
贾过野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说:“筛子是有点重。”
“好。”
贾幼蕊乖乖退后两步,让出位置。
贾过野双手抓起筛子,迅速高频率地筛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被她筛的小麦粉像和风细雨般落下,那么贾过野筛下的面粉就是疾风骤雨,倾盆大雨下在簸箕里。
她羞愧地微微低头。
瓷白的脸颊泛起绯红片片。
贾幼蕊的耳边回绕着四个字:“是有点重……”
怎么还骗人呢。
院子门没关,贾幼凯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贾过野在筛面,他娇弱美丽的妹妹在一旁抓着手站着。
妹妹低着头,脸上表情窘迫。
第4章
贾幼凯本来就看不上又瘸又破相的贾过野,这样的货色怎么配得上他娇美乖巧的妹妹
当初他拗不过固执的爹,才让妹妹哭着出嫁,现在看着妹妹大中午竟然不能睡觉,站大太阳底下被驱着干活,表情还像是受了委屈,心里的怒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妹妹在家里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种磋磨
贾过野怒气冲顶,他一把丢下手中的东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冲到贾过野面前,抓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敢欺负我小妹”
贾过野没注意到进门的贾幼凯,被抓住衣领,脚步打了个踉跄。
他站稳,抬起头与贾幼凯对视,满脸波澜不惊。
……
“哥哥。”
贾幼蕊着急地解释:“我睡不着才想出来站一会儿的,不关他的事,他没有逼我干活。”
因为见到了分别太久的哥哥,也因为此刻内心焦急,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哥哥,你松手呀。”
心尖尖上的小妹竟然哭了,一时间,贾幼凯可顾不上贾过野,他立刻丢下他的衣领,转头去哄小妹。
“蕊蕊,怎么了怎么哭了。”他像哄小孩一样问她。
贾幼蕊一把抱住他,贴在他身上,软软地说:“好久没见大哥了。”
“哪有很久。”贾幼凯无奈。
小妹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样黏人。
“想哥哥就来找哥哥,过一条河的事,多大人了,怎么还掉泪珠子呢。”
他轻轻捧起妹妹哭花了的小脸,伸出大拇指把她脸上的泪珠摁掉。
贾幼蕊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想哥哥了嘛。”
“小花猫,不怕羞。”贾幼凯笑道。
他转头瞪了一语不发站着的贾过野,拉着她进屋。
贾幼蕊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
贾过野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周身气氛寥落。
他明明是站在太阳底下,却环绕着一股冷意。
她被哥哥牵着到了自己的房间。
贾幼凯左右巡视,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房间两遍,连一个角落也不放过,皱着的眉头才舒展了些。
“他没和你睡一间房吧”贾幼凯严肃地问。
贾幼蕊摇摇头:“没有的。”
“那就好。”
贾幼凯点点头,双手叉着腰,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他要是敢碰你,你就拿簪子戳他,不要怕,回来找我给你出气。”
贾幼凯轻蔑地说道:“他那种阴险人,哪配让你多看一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简直是痴心妄想,等过段时间爹气消了,我就把你接回家,这不要脸的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歪门邪道让爹迷了眼睛,死瘸子心机真的深。”
“哥哥。”贾幼蕊听不下去了:“别这么说,他能走能跑,步子很正常的。”
“怎么”贾幼凯如临大乱,表情警惕起来:“你为他说什么话你不会是”
“蕊蕊,他骗了爹,又给你喂迷魂汤了”
看着哥哥这副慌乱的样子,贾幼蕊哭笑不得,她此刻当然不敢说自己确实喜欢贾过野,哥哥恐怕会吓得马上把贾过野抓起来审一顿,然后对她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