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婕巴不得这么一声,立刻跟着她走,谁知她把她带到了周小松身边,说:“帮阿姨看着这个祖宗,今晚千万别让他沾酒,家里可不能再出一个胃穿孔的了。”
说完把她摁在椅子上,又一阵风似地不见了。
今天梁显中过寿,但最忙最开心的却是她,满场乱飞,满面生辉。
那桌坐的都是上了点年纪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简婕迎着头皮打了一圈招呼,然后和周小松肩并肩坐在了一起。
俩人谁都不看对方,也不说话,像两个扎手扎脚的新人。
饭菜陆陆续续上来了,梁显中这次下了血本了,很是有几个硬菜,但周小松嘴刁,简婕这会儿吃啥都觉得味同嚼蜡,俩人都寥寥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僵局到了敬酒环节才被打破,周小松难得规矩一次,不管谁敬酒都滴酒未沾,直到李东旭过来。
李东旭也是在他们院子里长大的孩子,比他俩大两三岁,小时候就壮,现在更是飙到了两百斤,人还没来肚子先到了。
他喝得油光满面,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满嘴社会腔,非逼着周小松喝酒,说知道你胃不好,我还中度脂肪肝呢,但今天不是咱舅过寿嘛,咱拢共就这一个有能耐的舅,得舍命相陪,再说了就喝一杯,喝一杯能到哪儿去?你周小松的酒量我还不知道?别是哥哥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吧?
周小松招架不住,节节败退,只好松口,说那就只喝一杯。
李东旭高兴了,说这才是兄弟,提起酒壶就要往他酒杯里斟,谁知简婕一伸手把酒杯口盖住了,说:“他真喝不了。”
满桌子的人都愣住了,李东旭皮笑肉不笑,说:“妹子,你是太平洋的警察啊?管这么宽!”
“我就乐意让她管,咋了?”
周小松立刻不乐意了,呛他。
李东旭的脸拉了下来,说:“行行行!你们爱咋咋,算哥贱,非拿热脸往你们冷屁股上贴!”
转身就要走,简婕却拦住了他,起身端了满满一杯酒,说:“东旭哥说的啥话?他是真喝不了,这样,妹子敬你一杯!”
说完一仰脖干了。
李东旭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依旧不依不饶,说:“那不行,这算他的,你也得和我喝一个!”
“没问题!”
简婕麻溜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和他碰了下,干了。
李东旭走开了,简婕坐下来,刚才一口气撑着,这会儿辣得龇牙咧嘴。
周小松赶紧给她夹两筷子西芹百合让她压压——整晚上就见她吃了点儿这个,然后压低声音说:“搭理那个王八蛋玩意儿干啥?!”
声音却是愉悦的。
简婕说:“梁叔叔好不容易办回事儿,没必要得罪人。”
“得罪就得罪了,就一浑人!”
周小松说。
简婕慢条斯理地说:“还是别了,现在很多男的心眼都小,特别爱记仇。”
周小松一琢磨,这话怎么这么不是味啊?点谁呢?
刚才那点子莫名的高兴劲儿立刻退了。
酒过半巡,简婕瞅准机会去给梁显中敬酒,梁显中还不能喝酒,但特别高兴,待她与别人格外不同。
敬完酒简婕就准备撤了——好歹也算露过面了,简达民却扣着顾念北不放,说还有好几道大菜,甜点水果都没上。
简婕看顾念北意意思思地也不是很愿意走,不好勉强,交待了几句要走,谁知一转身碰到了杨佩文。
她赶紧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得先走,手上有个活儿催得紧。
杨佩文立刻扭头叫周小松,让他去送送,周小松没叫应,简婕却拉住了她,说不用不用千万别,脸上非常紧张。
杨佩文一晚上都在暗中留意,知道他俩还是不太对付,也不敢太勉强,亲亲热热挽着她的胳膊,亲自送她出去。
一出饭店大门,凉爽的夜风立刻扑面而来,几片树叶在空中盘旋飘荡,迟迟没有落地上。
时间多得真快,一晃秋天又要来了。
杨佩文站在路边一棵老槐树下和简婕说话,问:“小松这臭小子是不是得罪你了?”
“没有!”
简婕脸一红,到底还是把长辈惊动了。
“小松这孩子是有些毛病,”杨佩文像个老母亲一样,“但也有他的好处,尤其是碰到你后,跟换了个人似的,我和他舅在边上看着打心眼里高兴,只有赞同的,你放心...”
“不不不,还没到那一步呢,杨阿姨!”
简婕非常尴尬。
“行了,阿姨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小松自然不用说了,这辈子就你了,否则是绝不肯结婚的,你呢,我看对他也不是完全无意,对不对?”
简婕低头,用脚踢一块小石头,不说话。
杨佩文心里有底了,一拍手,说:“那你们还磨蹭个什么劲儿啊?!老大不小了,赶紧把日子过起来才是正经啊!”
“杨阿姨,”简婕细声细气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松他还没定性,他喜欢自由,是个不婚主义者。”
“什么狗屁不婚主义!”一贯文雅的杨佩爆粗口,然后又幽幽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他是被他爸妈的事弄坏了,所以一直恐婚。”
“他爸妈?”
简婕之前就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
杨佩文点头,也不把她当外人,把之前的事和盘托出了。
周小松的妈妈梁菱出身言情书网,自己也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偏一眼就看上了周小松的爸爸周宝山。
周宝山是村里出来的孩子,钢材厂的车间工人,高中都没毕业,却长得粗犷英俊,很有男人味,周小松就是随了他。
门不当户不对的,梁家反对得非常激烈,但一贯娇弱的梁菱却前所未有地倔强,和周宝山爱得死去活来,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给他。
周小松的姥爷姥姥都是要面子的人,觉得丢人现眼,又拦不住,只得狠狠心随她去了,只当没生过这个孩子。
谁知贫贱夫妻百事哀,周小松出生没多久梁菱就哭哭啼啼地抱着他回娘家了,穷且不说,周宝山还对她动了手。
周小松在梁家过了周岁周宝山才上门,梁菱死活不回去,却又舍不得周宝山的恳求和温存,也不肯离婚。
周小松姥姥姥爷让了一步,说不行让周宝山也搬进来住,周宝山只住了几个月就搬走了,发脾气,说他不是吃软饭的上门女婿,一消失就又是大半年。
接下来这些年他俩就这么病态畸形地过着,家不成家,夫妻不像夫妻,感情越磨越薄,争吵越来越多,几乎变成了仇人。到后面梁菱开始提离婚了,整个梁家人都鼎立支持,梁显中甚至给她介绍了个志同道合的对象,他心疼他姐,这一辈子过得太苦了。
周宝山却觉得伤了自尊,死活不放手。那段时间梁家被闹得天翻地的,连周小松都看不过去了,那会儿他已经懂事了,但也不算完全懂事,肯定和他妈更亲近一些,和他爸说了一些狠话,大意是说再拖下去连他都看不起他,没本事可以,但不要没尊严。
周宝山被戳了心,当场给了他两耳光,梁显中护短,扑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拉都拉不开,最后两败俱伤。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周宝山自那以后再也没来过,没多久就心肌梗塞,猝死了。
据说是喝酒喝的。
梁菱当时就疯了,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谁都以为她早就对他没感情了,可爱恨这回事,本来就是形影相随难分难解的,一周后,她吃安眠药死了。
周小松那会儿正在上大学,大受刺激,性情便和常人不太一样了,对婚姻更是深恶痛绝。
“当然,我和他舅也没给他做好榜样,”
杨佩文面有愧色,说:“我俩年轻那会儿,你也知道的,好成那样,谁不说神仙眷侣,可这几年闹得也挺不体面的。这孩子冷眼旁观,更觉得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老劝我们离婚。可是简婕啊,这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一成不变的爱情啊?时间长了,它一定会生病会变质的,不一定就是婚姻造成的,也不能因此就丢掉不要了。不管是婚姻还是爱情,都需要经营,真心也好智慧也罢,修修补补,也就一辈子了,你看我和他舅,不也熬过去了吗?!”
简婕听得好不唏嘘,赶紧说:“你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杨佩文羞赧地一笑,说:“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我是希望你能更了解小松一些。我想你知道,他说想和你结婚时真的拿出了极大的勇气和诚意,他一定非常非常喜欢你才会这么做的!”
第74章.忽冷忽热
尚云辉和顾念北心心念念的张导终于莅临本市了,尚云辉立刻托人安排了个饭局,带着顾念北去赴会了。
简婕不方便去,人在家里也一样紧张,坐立不安。
她本不觉得这事有那么重要,可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吃个饭而已,顾念北的妆发衣服造型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套,临出发才定下来,尚云辉还亲自上场,手把手教他怎么说话怎么应对甚至怎么笑。
尚云辉在简婕心中一直是稳若泰山能定乾坤的人,他重视到这种程度,她自然也跟着上头,觉得这个机会至关紧要,可以定生死换日月。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简婕在家里坐不住,索性去小区门口张望,果然等到尚云辉送顾念北回来。
简婕立刻上前,问:“怎么样?”
“还行!”
顾念北双手插在裤兜里,酷酷地回答。
那是行还是不行?简婕有点懵。
尚云辉笑,意气风发的笑,说:“算是过了第一关,导演很喜欢他,后面安排了试镜。”
“太好了!”
简婕的心扑通一声落地了,喜上眉梢。
三人慢慢往小区里走,边走边聊,顾念北走在前面,尚云辉和简婕落在后边。
尚云辉给她讲了一些吃饭的细节,最后说:“这孩子很灵,你放心。”
简婕崇拜又感激地看他,眼里闪着星星,说:“你办事我一直放心!”
尚云辉心一动,突然捉住了她的手。
简婕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抽回来,又觉得应该忍耐一下,人家刚给他们娘俩办了件大事,得给点面子。再说孩子就在前面,他估计是一时冲动,握一下就松了,那样最好,谁都不尴尬。
偏偏点儿就那么背,周小松刚好在这个时候迎面走了过来。
顾念北先看到他,叫了一声周叔叔,简婕一激灵,立刻把手抽出来了。
尚云辉冷不妨,侧头看了她一眼,明显有些不悦。
简婕哪里顾得上他?只管紧张地看着周小松,他衣着休闲,背着长长的钓具,提着桶和板凳,一看就是要去河边野钓,他向来会吃会玩,无所不至。
周小松的脸色非常难看,略对顾念北点了点头。
简婕觉得喉咙有些发紧,问:“你去钓鱼啊?”
语调轻松得非常刻意。
周小松没理她,像没听到一样,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
他肯定看到尚云辉拉她手了。
简婕心里乱糟糟的,脚步却没停,不知不觉已经跟着尚云辉他们走到了楼下。
尚云辉没上去的意思,例行寒暄两句就走了,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对刚才的事非常介怀,明显不高兴了。
简婕心里更加烦乱,掏钥匙开门时,一直没说话的顾念北突然来了一句:“周叔叔比较好!”
“什么?”
简婕手一抖,钥匙差点掉了。
顾念北看着她,笑笑没说话。
简婕只觉惊雷一个接一个,轮番炸在自己头顶上, 那不是小孩子的笑,是成人之间心知肚明的笑。
魂飞魄散了好一会儿,她到底不甘心,索性趁换鞋的时候追着他问:“为什么?”
顾念北说:“直觉!”
“尚总哪里不好了?”
简婕索性点破。
顾念北看他妈不装傻了,认真想了想,说:“他让人紧张,在他跟前我总想端着,总想把最好的一面拿出来,太累了。”
简婕不说话了,不愧是亲娘俩,她和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顾念北又起了好奇心,满怀期待地问:“所以呢?你最后会选周叔叔吗?”
“你也太高看你妈了!你看他俩谁是随意让人挑的主儿。”
简婕自嘲地笑,然后说:“小孩子家家的,别净操些没用的心!”
顾念北撅嘴,他又成小孩子了。
天高星稀,夜风习习,再好不过的钓鱼天气,周小松却心浮气躁,一会儿收杆,一会儿换饵,半天才钓上来一条小鲫鱼。
旁边的钓友老赵不高兴了,说:“你小子怎么回事?凳子上长刺了?”
老赵是资深野钓爱好者,也是周小松的忘年交,手把手教了他很多本事,什么春钓浅滩秋钓深潭,怎么用米酒打窝诱鱼,如何看天气选钓位挑装备调漂开饵遛鱼抄鱼,算他半个师傅。
周小松不好顶嘴,只得闷闷地说:“最近背得很。”
“那就别钓了!”
老赵说。
周小松以为他怼自己——他脾气向来有些怪,他的语气却非常平静,说:“钓鱼是修行,得心无挂碍。”
“说得跟参禅似的。”
“差不多,”老赵说:“你知道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钓鱼吗?因为狩猎是男人的天性,已经刻在咱的DNA里了。看浮标上下浮动,屏气敛息地等,安静地博弈,突然扬杆,中了,那感觉…,连脚趾头都是酸爽的,想不上瘾都难!”
“您到底想说什么?”
周小松有些没耐心了。
“我想说不管遇到啥事都一样,既要有潜伏的耐力,又得有主动出击的魄力!逃避生闷气才是最没出息的,哎哎哎,你干什么?”
周小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鱼竿收起来了,从他的桶里捞起两尾大鲤鱼就走,把他心疼得龇牙咧嘴。
“借我用用,主动出击也得有个由头啊!”
周小松咧着一口大白牙,在夜色里没脸没皮地笑。
简婕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探头一看,居然是周小松,提着桶,背着钓竿,还是那副渔夫打扮。
顾念北正扒着桶看热闹,赶紧招呼她,说:“妈妈快看,周叔叔钓的鱼好大啊!”
简婕凑过去一瞅,还真是,一条红鲤鱼在顾念北手里乱窜乱跳,生命力不知道多顽强。
“你周叔叔多厉害呀!”
她抿嘴一笑,身心莫名轻松愉悦起来了,不知道周小松怎么想通了,居然肯登门了。
“赶紧杀了放冰箱里,明天吃也一样新鲜。”
周小松对她说,很日常的语气。
简婕赶紧应了一声,多少有点受宠若惊,马上又反应过来了,说:“我不会杀鱼!”
顾念北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说:“别看我!我更不会杀,我还没做完作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