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初声——赤焰红莲【完结】
时间:2024-12-05 14:37:30

  一想到这里她那颗本该健康的心脏也皱成一团,疼得发酸。
  然而钟芷不知道的是,仅凭呼吸起伏的频率和声量,宋初就能猜到她现在睡得如何。
  轻轻牵起钟芷放在被窝里的那只手,挣开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阿芷,别想了,睡吧……”
  “阿初……”
  “嗯?”
  钟芷转身面朝宋初,用另外一只手掌抚上他左胸的位置,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她还能感觉到手掌下心脏微弱的跳动:“如果很疼,很难受的时候,就想想我,我一直在你监护室外陪着你,好吗?”
  “好,睡吧,我都答应你。”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钟芷松开宋初的手,双臂弯曲使力将上半身撑起,一只手找到他睡衣前襟的纽扣然后灵活地解开,在宋初慌乱不解的眼神中俯身在他左胸上方印下轻轻一吻,她垂眸低诉像是在向他的心脏认真嘱咐:“你也要努力,知道吗?你也要变得更健康、更强壮,然后带着阿初一起回到我身边。”
  “好……”宋初拍了拍身旁的床位示意她躺回原位,再次牵起钟芷的手轻声开口:“我替它答应你,我们都会完完整整地再回到你身边。”
  宋初的承诺像是一颗定心丸驱散了她体内的焦躁和惶恐,钟芷翻身将自己一边脸颊贴在宋初身侧,听着他缓慢细弱的心跳声渐渐陷入沉睡。
  黑暗中钟芷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绵长,宋初转过头望向她恬静的睡颜凝视良久。
  安心睡吧,阿芷……
  别再为我忙碌,别再为我忧愁。
  -
  标志手术正在进行的红灯已经整整亮了三个小时。
  手术前张琰医生曾经告知过钟芷整个手术预计需要花费五到六个小时左右,距离手术结束还有一段时间,钟芷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曲膝蜷缩着将自己抱紧。
  紧闭双目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紧张空白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不断自我重复。
  如果她重生的背后是一股未知的力量,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那么求求你……
  求求你保佑宋初,保佑他平安归来。
  焦灼的等待将时间横向拉长,一扇铁门把手术室内外空间隔绝成两个世界,一个在门外彷徨无助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向未知的神明苦苦祈求,一个在门内独自用身体作为赌注迎接来自命运的审判。
  几乎是在红灯熄灭的同时,手术室关闭了长达六个小时的大门终于从内被人打开,钟芷慌忙从座椅上站起,双脚刚刚踩到地面时,长时间没有活动的下肢骤然发麻酸软,让她差点没站稳跌倒在地,还是张琰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医生,手术结束了吗?顺利吗?阿初现在怎么样了?”
  一连串脱口而出的问题换做旁人怕是会应接不暇,幸好张琰对这样的场面如今早已驾轻就熟,条理清晰地回复了钟芷的每一句提问:“结束了,放心吧,手术很顺利,病人还在手术室里需要做一些最后的收尾工作,大概不到半个小时以后就能出来。”
  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钟芷这才像是能够在地面上踩实一般,勉强稳住心生不断向张琰声声道谢:“谢谢,谢谢医生,你辛苦了……”
  “不用客气,只不过病人可能会要在监护室多观察一段时间,他原本的身体素质就比较弱,我建议还是多慎重一些,确认完全平稳下来再转回普通病房。”
  “好的医生,我知道了,没问题。”
  送走张琰医生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宋初躺在移动病床上被几位护士一起从手术室里推出,提前准备的羽绒被盖在宋初身上将他整个身体完全包裹,只有肩膀露出的缝隙中能够看见左胸上方一抹若隐若现的绷带,苍白的脸上有一半都被氧气面罩遮盖,钟芷怎么看都觉着宋初比早上进手术室之前又消瘦了几分。
  可是仅仅六个小时过去而已又能瘦下多少?只不过是她关心则乱,心疼宋初遭受的这些苦难和委屈罢了。
  从手术室到监护室的距离并不太远,钟芷跟在护士身后不过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就目送着护士再次将宋初推进了她触摸不到的地方。
  玻璃门外她看到护士在他身上连接好无数电线和软管,偶尔需要掀起羽绒被时她才发现宋初全身未着一物,为了方便护理他只能浑身赤裸地躺在病床上任由他人摆弄。
  就连私密部位也都一并暴露在空气中,被护士在身下插上尿管。
  那一幕刺眼得让钟芷眼眶发烫。
  阿初,阿初……
  你是不是在疼?
  你是不是在怕?
  会不会觉得难堪,觉得羞辱?
  别怕,我在这里陪你,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里。
  -
  监护室内二十四小时长明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光亮如同白昼,数台电子设备在病床四周围成一圈,陷入其中的宋初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冰冷的床面上,一只手上还插着滞留针管,一瓶瓶不知名的药水正在被不间断地注入他的血液当中。
  一场手术对宋初身体的消耗太大,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了一天,他还没有从术后的昏迷中完全苏醒。
  只是在混沌中寻回了一丝朦胧的意识。
  好疼。
  好冷。
  阿芷……
  阿芷,你在哪?
  你能不能来抱抱我……
  疼……
  虚弱的□□犹如千斤巨石般仰卧在病床上无法移动丝毫,意识被困在躯壳这座牢笼中不断拼命叫嚣着、呐喊着。
  我要醒来……
  我要阿芷……
  我要见她……
  强烈的意识在体内横冲直撞,终于似乎在某一瞬间突破了□□的枷锁,宋初感觉到自己突然能够自主在病床上坐起,而当他“站起”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明明还停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是什么?
  这是灵魂出窍吗?
  宋初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就在监护室玻璃窗外的那排座椅上,他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是阿芷!
  他奋力向钟芷所在的方向奔去,仅仅不过一秒他便能够穿透墙壁扑进她的怀里,只是想像中的温暖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扑空了。
  抬起的双臂在经过钟芷的身体时瞬间化为透明,将手掌贴上钟芷脸上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他……
  他抱不到她。
  她就在他眼前,可他却抱不到她。
  没关系,起码能够看到她,他便也知足了。
  宋初缓缓在钟芷面前蹲下,留恋的目光在她白净的脸上流转,贪恋地将爱人的轮廓五官一笔一画静静勾勒。
  阿芷……
  她看起来好累……
  靠坐在走廊座椅上的钟芷正双目紧闭陷入浅眠,眼睑下方的皮肤上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无意识交叠的双臂企图从体内汲取一丝温暖,昏黄的走廊灯光下她憔悴的面色显得越发晃眼,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蹙着仿佛无时无刻都无法完全放下心中的不安。
  宋初知道,那是一份由他而生出的不安。
  对不起,阿芷。
  辛苦了,我的阿芷……
  宋初伸出手指想要沿着钟芷脸庞的线条细细描画,可霎时间一道强光袭来,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雪白,他眼前的钟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的钟芷。
  那个钟芷身着一套浅灰色正装,正坐在圆桌前目光凌厉地阅读桌上的一份文件。明明是同一张脸,可宋初却莫名地觉得陌生,这样气质严酷的钟芷他寻遍了记忆里的角角落落却只能找到唯一一次——他只在母亲的葬礼上见过这样的阿芷。
  宋初走进几步尝试辨认那份文件上的字迹,可当他看清那份文件的标题时却瞬间呆滞,那张纸上分明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宋初遗嘱”。
  相较于宋初的惊诧,钟芷反倒一脸平静泰然。
  宋初目睹着她将那份遗嘱随意地装进背包中,与律师闲谈几句后神色如常般走下电梯乘坐出租车离开,他尾随她想要从那背影中看出一丝慌乱和悲伤都始终无迹可寻。
  耀眼的白光再次亮起,四周景象如同电影情节被按下快进键一般飞速向后推移,宋初看到钟芷如同她曾经期待中的那样通过答辩,随后自然而然顺势升职加薪,可是这些明明……
  明明在他们的时空里未曾发生。
  时间线再次推进,甚至不给宋初任何反应的机会。
  这个时空里的钟芷不仅仅通过了那次答辩,他看到她独挑大梁凭一人之力扛下了重点项目的核心任务,他看到她五年之内坐上副总经理的位置独揽企业半壁江山,他还看到她在公司里雷厉风行、在酒席间谈笑风生,人们形容她为职业女性的领袖标杆、行业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这……
  这是阿芷在这个时空里可以拥有的一切吗?
  宋初不知道,原来他和钟芷之间的故事也可以拥有另外一套剧本。
  仿佛在回应宋初的疑问一般,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
  脚下所处的时空被渐渐无限拉长,如同一卷电影胶片在宋初眼前展开,每一段情节都已经牢牢镌刻在一张张胶片上,而他可以从胶片的两头轻而易举地看到命运的开头与结尾。
  同样的胶卷却不止这一圈。
  无数圈不同的胶卷逐渐一一浮现,每一圈胶卷上放映的景象略有不同,可是无论哪一圈当宋初向结尾处看去时,他都能找到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钟芷。
  宋初终于恍然大悟,这一圈圈胶卷就是平行宇宙中无数条并行的时间线,一幕幕景象便是那个时空中的阿芷亲身经历的一切,这些数以万计的时空都拥有同一个相似点——每一个钟芷都必然站上事业巅峰、活得肆意潇洒,而在她们的身边都寻不见宋初的存在。
  没有他。
  没有他。
  在每一个时空的尽头阿芷的身边都没有他,个个如此,无一例外。
  不对……
  不对!
  这些都不是他的阿芷!
  他的阿芷不会丢下他,他的阿芷不在这里!
  那道白光再次感应到宋初情绪的起伏,他原本漂浮的灵魂好像再次变得沉重缓缓从虚无中坠落,当周围的景象再次清晰时,他再次看到了钟芷那张疲惫不堪的脸。
  对!
  他的阿芷在这里!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
  可是……
  可是他的阿芷怎么会这么憔悴……
  在所有平行时空里,他的阿芷是唯一一个筋疲力尽,满面愁容,甚至在困意来袭时都只能在医院走廊裹紧外衣浅眠片刻的阿芷。
  是不是……
  是不是他的阿芷原本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功成名就,神采飞扬?
  是不是……
  是不是没有了他的牵绊,他的阿芷也可以得到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
  “家属探视的时间有三十分钟,进去和病人多说说宽心的话,注意不要引起他情绪剧烈起伏,剩下的自己把握好时间就行。”
  护士长一边帮钟芷穿上监护室特有的探视服一边不忘嘱咐几句,刚刚做完心脏手术正是恢复的关键时期,宋初现在保持心情平稳舒畅算是重中之重。
  “好的,我知道了。”
  钟芷几乎寸步不离候在病房外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天,早上接到宋初已经恢复意识的消息才算真正放心,精神放松下来后巨大的困意便成排山倒海之势一般向她袭来,还是护士看她站都站不稳了才在休息室给她开了一张临时床补了几个小时的觉,刚恢复一些精气神就立马找到护士长打听着想要进监护室看看宋初。
  跟着护士长踏进病房,钟芷才听见监护室里寂静一片,只剩下数台机器“滴——滴——”运行的声音。
  “你坐在这儿和他说说话,我就在帘子后面,有什么事你喊我就行。”监护室明令禁止家属探视时没有医护人员陪同,护士长在奉行医院规则的同时也尊重病人和家属之间的隐私,识趣地掀开病床之间相隔的帘子,站在房间另外一头把空间留给钟芷。
  钟芷这才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宋初。
  两天没见的人儿只一眼钟芷鼻头就开始发酸,小心地撩开羽绒被一角握住宋初没有插上针管的那只手,和她的想像中如出一辙,宋初骨节分明的手指冰凉地好似没有一点温度,钟芷不敢幅度太大扯到他的伤口,只敢轻轻将那只手捧在自己双手掌心慢慢捂热。
  手指间传来的触感将宋初从昏沉中拖出。
  他始终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
  那个梦光怪陆离近乎快要颠覆他的认知,但又清晰真切,直到现在他还能够准确地回想起梦中的每一幕,每一秒。
  他甚至在怀疑那到底是否该被称之为一个梦。
  当钟芷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宋初一时无法判断那是哪个钟芷,直到他听见钟芷语气颤抖地问出:“阿初,疼不疼?”
  简短的一句话中快要溢出的心疼和情愫让他的理智瞬间回笼,这是阿芷,是他的阿芷。
  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宋初的脸上依旧覆盖着宽大的氧气面罩,他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回应钟芷的问题,只能快速眨眼告诉她,他还好,别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懂了,你叫我别担心。”
  钟芷抬手轻缓地将宋初额前的碎发一下一下向后捋顺,如同往日一般亲昵,好像瞬间便回到了某个夕阳西下的傍晚。
  “你别着急,我不用说话,我来说,我听我说就好。”
  “张琰医生说你的手术很顺利,只要我们好好恢复,再回家就是一个健健康康的阿初了,以后我就可以带你去爬山,去徒步,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了……”
  宋初睁大眼睛静静听着,眼尾略微下垂好像也被她口中所描绘的一切打动。
  钟芷目光瞟见他羽绒被下露出的白色绷带眼眶又再次开始发烫:“伤口是不是很疼?我知道,但是我们阿初很坚强,对不对?再坚持几天马上就好了。”
  “一个人在病房里是不是很难过,想我的时候你就告诉自己,阿芷就在病房外陪你呢,哪里都不去,一步都不离开……”
  在病房外陪我……
  一步都不离开……
  等等……
  不要……
  不要再继续守在病房外为我担忧熬夜了,不要一个人睡在座椅上冻得自己瑟瑟发抖了,不要因为我的原因从公司请假了,不要……
  不要再让我阻止你前进的脚步了。
  原本平静温和的双眸突然像是被痛苦淹没,望向钟芷的目光由恬静变得越发激动,无法发出声音的宋初拼尽全力也只是在枕头上蹭着略微摇了摇头,分明有一颗泪从他的左眼快速滑落,钟芷手足无措地将泪珠用手掌抹去。
  “阿初,阿初,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还是想要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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