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顾长宁抬眸望向明书瑜。
她知道怎么做。
顾长宁变回了往日的平静,抿唇一笑,“书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明书瑜瞧着顾长宁平和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不谢,谢什么,若此时发生在我身上你也会帮我的。”
顾长宁实在是感动,眼中泛着泪光,一把抱住了明书瑜,“是,没错,不帮你我就是没良心。”
“哪有自己骂自己的啊。”明书瑜看着顾长宁的模样由不得大笑,笑得腰板都直不起来。
“不过啊,以你的性子你定是想要做些什么的吧。”待笑够了,明书瑜屈指擦了擦眼尾泪花问道。
无论是凑巧还是人为,顾长宁不会放之任之。
“想过了,这事儿我提前知会太子殿下一声。往后若真有风言风语传到他那儿了,他该不会多作怀疑。”
第55章 惊变
东宫
顾长宁刚从皇宫回来便撞见了何正则, 这倒是能让她少走几步路便能晓得霍瑾宸现下在何处。
“何内监,殿下忙吗?”
“回禀太子妃,殿下不忙, 这会儿在承恩殿, 殿下从尚书省还没用午膳,眼下刚歇着。”
顾长宁闻言蹙了蹙眉,不曾更衣耽搁,迳直去了承恩殿寻霍瑾宸。
“回来啦?”霍瑾宸瞧见顾长宁时总是眉开眼笑,仿佛见到她一切烦杂与凝重都能被冲散。
已经申时一刻了,他才刚用午膳...
从前只知道身为太子不容易,自她来东宫后,才明白肩负家国是何等不易。顾长宁捕捉到他瞧见自己时骤然变化的神色心也软了下来。她微微抿了唇, 神色怜惜心中轻叹在他身旁的椅上坐下。
宫女迅即为顾长宁备下了碗筷又准备好净手所用之物。
“今日打马球累吗?再用些饭, 这儿有你喜欢吃的。”霍瑾宸将几碟菜往她跟前挪了挪。
自从和她做了夫妻,霍瑾宸的习惯也变了, 不由自主喜欢上了她所爱的饭菜点心。
“你还没吃饭呢, 别管我,你快吃。”顾长宁有些心疼, 原本刚到口边的正经事这时候也变成了关心, 她急忙拿起筷箸为他布菜。
“好, 你陪我。”他笑得温润,能映进人心里。
顾长宁应下,主动夹了片肉放进他碗里又冲他笑了笑, 这才低头吃着自己的。
她本就不饿, 浅尝几口就当作是陪着霍瑾宸了, 放下碗筷后便坐在那儿欣赏霍瑾宸的一举一动。
他的贵气是与生俱来的,哪怕这时候用膳也都是慢条斯理不急不缓, 举着之间都是气度雍容,格外让人着迷。
看着她傻乐,霍瑾宸轻轻抬手用拇指拂过她嘴唇上蹭着的糕屑,指腹带着温热,举动还有着若有若无的暧昧,顾长宁微微一怔。
“吃好了?”
她乖乖点头,“嗯。”
明明没吃饭的是霍瑾宸,怎么反倒让他关心起她来?
“我今日...还想告诉你件事儿。”顾长宁适时开口道明目的。
得先让霍瑾宸知晓此事,他知道了皇帝也就知道了。如此一来她有了先机,这比从旁人口中听来要好许多。
“什么事儿啊?”
“我今日在北御苑遇上了书瑜,她提及有人编了个故事,说是有道士讲我有什么帝王之相,我家可没给我批过八字,也不知道这话是怎么编出来的,没得让人以为我是什么祸国秧民的歹人。你说气不气人?”顾长宁语调轻松略微上扬,只将这事当作一件寻常轶闻说给霍瑾宸听。
她说完后眼神便粘在了霍瑾宸身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不敢错过他一丝情绪。
原以为他听这话后好歹会稍稍面色不悦,以此顾长宁便可开始自己的解释。
没想到他听完竟自我沉醉一般地笑了,双眸不禁眺远,筷箸都放了下来,细细品味这句话。
“帝王之相...说得好,衬得上你,我觉着这话不假。不知是谁说的,眼力着实不错。”霍瑾宸由衷赞道。
顾长宁话听了一半就由不得呆呆张开了嘴,神情木然,定定地看着眼前扬起嘴角满脸自豪的男人。
她一时间有些搞不懂这位太子。
“能找到人么?把他叫来东宫我好好封赏他。”
“你......”顾长宁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原先想好的剖析流言动机的话竟被堵到了喉咙里。
“想来在旁人眼里我们也十分登对。”霍瑾宸享受其中,笑的格外灿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料理了南俞,让边疆百姓永远安稳。
这些话是这个意思吗?
顾长宁瞧着霍瑾宸许久,缄默失语。
霍瑾宸刚还想开口同她讲些什么,
何正则却在这时候禀报建州传来了消息。
“殿下,周侍卫到了。”
周准知道霍瑾宸向来不会避讳着顾长宁,行过礼后便将密奏交给了霍瑾宸。
信封上火漆封缄未动,隐约泛着冷光。霍瑾宸神情微沉,指尖一触,火漆应声而裂,发出微不可察的脆响。随着纸卷展开,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他眸光沉敛,逐字逐句扫过字里行间,密奏内容未尽,霍瑾宸眸色一片了凌厉,面上已然有了肃杀之气。
顾长宁从未在霍瑾宸面上见过如此彻骨的寒凉,以至于她略有些害怕,不自觉攥紧了双手。
密奏内容绝不简单。
“殿下,陛下让您即刻去一趟紫宸殿。”何正神色略有慌张,显然建和帝叫的急,事情不小。
“立刻去皇宫。”霍瑾宸毫不迟疑冷声开口。
他疾步往殿门迈出两步又停下,转头朝顾长宁而来牵上她的手,语调不似以往平稳,反而带着颤动,“糯糯在家等我回来。”
顾长宁知道一定是大事,于是使劲儿点头,“嗯,好,我等你,等你回来。”
顾长宁出神地望着霍瑾宸的背影。近来事情太多,以至于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乱想。他的手离开时顾长宁的心空了一瞬,不安感蔓延全身,鼓点般的紧张心悸让她呼吸都有些急促。
可能是她累了。顾长宁安抚自己。
——
紫宸殿内从未有过这样压抑的气氛,四下一片寂静,殿顶雕龙盘踞,像是冷眼旁观人间变幻,殿中袅袅熏香也驱不散那股沉重。
建和帝命令全部人退出宫殿,谁敢上殿杀无赦。只留下他与霍瑾宸。
“瞧着宸儿的样子,我们想说的该是同一件事。”建和帝缓缓开口,言语中透着从未有的沧桑。
霍瑾宸欲开口却被建和帝抬手制止。
“来,你先瞧瞧顾卿写的这份奏章。”建和帝从角落里拿出了那份厚重的奏章。
建和帝不打算让他在这儿厘清其中脉络,于是霍瑾宸不过刚翻开奏章时建和帝便出声道:“十年,十年前出现了端倪。他用的法子过于隐蔽,隐蔽到每回都是父皇批下的旨意。这些位子上的官员甚至瞧着与他毫无干系,唯有纵观十年全局,才能看出破绽。”
“他对大征忠心耿耿到父皇都快要忘了他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哪怕是与南俞勾结通敌叛国也想要这皇位,蛰伏十年,只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夺得这天下。”
建和帝今早召了顾容川到紫宸殿,君臣相谈甚久,两人都给出了定论,贤亲王欲意谋逆。
而霍瑾宸今日收到的密奏上有两件事。其一,建州大火确如贤王所查。然而谍报处却在窑厂附近发现了有人私造兵器,这处作坊为掩人耳目一直日夜劳作,白日里造的是陶器,夜里造的是兵器。
谍报处查过这一作坊银钱流向,除了卖给建州百姓,还有两家大户人家常年在此购买陶器,其中一家与贤王妃有关。
其二,穆枫处追踪到那名身有刺青的男子在建州现身,他还未有动作,似乎是在等时机。
建州这一趟,钓出了大鱼,这条大鱼便是贤王。无论是建和帝手握的讯息,还是霍瑾宸收到的密奏,皆足以证明贤王不甚表面般忠君爱国,他的野心都大破天了。
“通敌叛国…”霍瑾宸眉头紧锁低语念着这四个字。
来紫宸殿的路上,霍瑾宸已经在心中回溯了他这位皇叔一直以来的一举一动。他的忧国奉公,先人后己,竟全部都是作戏。
他幼时视贤王为楷模,见贤思齐四个字可以很好说明幼时霍瑾宸待贤王的敬意。
霍瑾宸面对这些证据已经相信贤王想要皇位,相信他表里不一。可通敌叛国的罪名实在是太大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贤王竟拿大征百姓的安危做他登上高位的垫脚石。
大殿内沉默良久,建和帝陷入回忆之中。
“先帝宠爱贤王母妃,那是个野心勃勃的奇女子。可也因贵妃的家世才华,先帝疼爱贤王却又忧心有牝鸡司晨之祸。大征素来没有妃嫔殉葬的先例,先帝却让贵妃为其殉葬,好册贤王为皇太子。”
“然贤王下江南一趟带回来一位女子,说要册其做正妃,朝野哗然。贤王求先帝的七日里,先帝准许了那位女子做王妃却也改了继位诏书。”
霍瑾宸心无旁骛静静听着,血淋淋斗争是翻开史书的任意一页。他已然不在意过去究竟如何,只想从自己父皇字里行间中拼凑出贤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还有什么经历是霍瑾宸不知道的,他真正的性情又是如何。
“先帝崩逝时曾明明白白地告诉朕他对贤王爱之深不愿让他终身抱憾。选了朕做皇帝,也是因为先帝对朕能狠得下心。”
建和帝做了皇帝,与此同时他也被迫册旁人为皇后。
“朕登基时不是没有提防过这些人,可他是皇室宗亲满朝文武之中最为忠心的一个。无论是掣肘朝中势力还是上阵杀敌,贤王从未退却。”
往事成尘,纷纷扬扬,建和帝轻轻叹了口气。
“想来贤王也是随了自己母亲的性子,他想要心爱之人,也想要这天下。”
“父皇与顾卿对贤王的布局只能窥探到一角,敌暗我明,他勾结了多少官员,又是否掌握军队,都需从头查起。朝中涌出些流言蜚语,此时又有大臣提及你选秀一事。孟临也牵扯其中。”
“宸儿,父皇可能没法儿再守着大征与你母妃了。”
闻言,霍瑾宸心头猛然震荡,这句话如出鞘利剑直刺骨髓。
第56章 你会不会恨我?
顾长宁等了霍瑾宸很久, 等到亥时也不见他回来。找来何正则询问,他说霍瑾宸还在议事,想来是事情复杂给绊住了。
她心中不安没能睡下, 故而到了承恩殿等他, 想从他口中听到万事无虞才愿安心回去。
“糯糯。”
顾长宁拿着一册书看得正入神,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她连忙抬头,在殿门处瞧见了霍瑾宸。
“你回来啦。”
顾长宁抬头时眉开眼笑,赶忙儿小跑两步到他跟前去。
而当她心中正欢喜在他面前站定,顾长宁却拧了眉。
霍瑾宸神色虽然从容,眉宇间却隐含忧虑,脊背挺得笔直脚下步履却显得沉重如负千钧。就连刚才唤自己名字时的声音, 也显得那么脆弱不堪。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顾长宁眉头皱得更紧, 神色蓦然变成了忧急严肃,双手紧紧拽着霍瑾宸的衣袖, 眼眸坚定, 誓要探寻出原由。
她等了好半天没等到霍瑾宸反应,回想他出门时的模样, 顾长宁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很怕眼下还出旁的事, “你别吓我啊…”
下一刻,顾长宁就撞进了紧如铁箍的怀抱,他的力道大的吓人, 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怎…怎么了…?”两人贴的实在太紧, 顾长宁被抱的有些呼吸不畅, 喘口气都费劲。她略有挣扎想伸手隔开两人腾出些空隙。
手已经伸出去了,就停在他胸膛上, 可顾长宁自己却迟疑了一下,转而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脊背上。
“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陪着你,我跟你一起想办法?”
这句话重重地砸进了霍瑾宸心里,他心下由不得抽痛,再也忍不住地,眼眶发酸,似有哽咽。
“没事儿,只是今日很累,也很想你。”
他此刻的嗓音如同在她耳边呢喃,带着倦怠,又藏着微乎其微的破碎。
顾长宁不信,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又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直视他的眼睛,“我不信,我也不喜欢你骗我。”
他怕被顾长宁看穿,更承受不了她这样的直白关切的眼神。霍瑾宸颤颤垂下眼眸,试图让睫毛挡住他的情绪,终于轻吸一口气,掀起嘴角道:“不敢骗你,是真的有些乏累。加之南俞迟迟不曾遣使者向大征赔罪,我是有些忧心。”
顾长宁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能感知到霍瑾宸的疲惫,又静静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没从他神色中看出多余的不对劲,他忧虑国事也实在寻常,故而顾长宁渐渐松下心神,忽地又想到什么,忙扯着他问道:“你用过晚膳没有?”
霍瑾宸吃不下,他安慰顾长宁,“用过了,在紫宸殿用过了。”
“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你不说我会不高兴的。我不是外人,不会害你,也许我可以帮你呢?”顾长宁又一次重复她自己的话。
霍瑾宸按捺住了情绪,听她谈及“不是外人”四个字时他眉目舒展,眼角含笑,“那当然,我们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