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燕王处如何了?”白发幕僚问道。
“燕王一直帮衬着顾家,这回大理寺那边,他也出了不少力。”
白发幕僚思索片刻,“既是如此,也不该埋没了燕王对顾家的一片心。”停顿片刻后,他接着道:“且看主上再如何添把柴火罢。”
“先生说的是。”
平静不过五日,就在顾璟灏的案子将要以证据不足无法定罪时,御史却又弹劾顾璟衍亦牵扯其中。
顾璟衍身为吏部官员,开春百官考绩却有徇私包庇之嫌。吏部另直接掌握低品级官员升迁一事,而顾璟衍却以权谋私,罔顾章法。证据确凿。
建和帝大怒,贬顾璟衍往岭南一带任从九品县尉。
“中书令顾容川误导于恶,诚为教养子女之大谬,自即日起,免去同洲都督一职,以观后效。”
顾长宁近来本就情绪低沉,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如同断裂的琴弦,她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皇帝的惩罚这么快便降了下来,她没承受着这巨大的变故,心中绞痛,最后倒在了苏芷怀里。
太医说她是思虑过重,加之整日心情低落,骤闻噩耗,心里的担子太重,这才晕了过去。
顾长宁是苏莞费力喂了药,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醒来时也是面色蜡黄嘴唇苍白,与这春日之景截然不同,她看着毫无生气。
“陪我去紫宸殿一趟。”顾长宁稍稍恢复了神智,换好衣裳片刻都不耽搁就要往外走。
“姑娘别去!你还没歇好,圣旨已下,论谁也改不了了,大公子明日便要走了,已经来不及了。”苏芷紧紧抱着顾长宁不让她走,她很怕顾长宁身子撑不住,怕她再出什么差错。
顾长宁病倒时她都要急死了,什么事再大也大不过顾长宁的安危。
顾长宁往日是坚强的人,可如今她的眼泪平白无故不由她制止就会一直往下掉。
她知道苏芷是担心她,故而将眼泪抹了个干净,又像从前那样拍了拍她的肩膀,“苏芷放心,我就是去求陛下容我见大哥一面,我不会做傻事。”
“我陪姑娘去。”苏莞坚定道。
既然顾长宁不放心,那就去,她陪着她。
顾长宁终于扯了个笑容,抿着唇点了点头,草草拾掇了自己不至于失仪于御前便打算去皇宫。
紫宸殿外的韩公公老远便瞧见了顾长宁疾步往过来走,他自是知道太子妃病了。然她刚醒过来就这样劳心劳力,身上连件披风都没穿,人单薄得好似一阵风就能给刮走。
韩公公于心不忍,赶忙迎了上去,“奴才参见太子妃。”
顾长宁有些着急,“韩总管,我想见见父皇,劳烦您帮我通禀一声。”
韩公公发愁道:“太子妃,不是奴才不帮您,只是陛下动了大怒,只怕眼下不想听太子妃讲起顾大人之事。您快回去养好身子,别病倒了。”
“烦您帮我说一声就好了。”
说着,顾长宁身姿□□,执着地跪在了紫宸殿外。
韩公公劝不动她,急的拍了拍自己脑门儿,只得上里头冒着被治罪的险将殿外顾长宁如何可怜地跪在那儿告知给了建和帝。
“不见。”
韩公公没辙,皇帝不见,顾长宁已经跪了半刻钟了,她想来是刚醒,身子正弱。一会儿若是真倒在了紫宸殿,那就是泼天的大事。
是以韩公公深思熟虑后,小心翼翼去了紫宸殿一旁角落里。
“太子殿下,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第66章 呕血
韩公公从霍瑾宸面上读不出情绪来。
太子如今再对顾家失望, 好歹顾长宁是他结发妻子,她可是刚醒过来,太子再怎么迁怒于她, 总不至于看着太子妃一病不起吧。
周准低着头, 注视着霍瑾宸紧握的拳头,就在霍瑾宸的手臂在他眼中猛然闪了一下时,他连忙拉住了霍瑾宸。
可这不管用。
霍瑾宸哪是他能拦得住的,不仅甩开了周准,还用眼神示以警告。
一眨眼,霍瑾宸就冲到了顾长宁面前。
“起来!”
顾长宁仰头淡淡扫了他一眼,“臣妾是来拜见父皇,给父皇请安。”
“没人能给顾璟衍求情!你起来。”
“臣妾只是想给父皇请安, 给父皇讲讲臣妾近来从书中读过的一个人。”顾长宁道。
“什么人?”
顾长宁抬头望向霍瑾宸, 眼神坚定,“春秋战国时楚国的三闾大夫(1), 屈原(2)。”
霍瑾宸明白顾长宁要说什么话, “后宫不得干政,你见不到父皇。”
顾长宁依旧坦然, “臣妾只是想同父皇讨教书中所学, 断不会干与朝政。”
“孤命令你, 即刻回东宫。否则你爹只会多添一桩罪名。”
顾长宁狠狠瞪着他,他怎么能这么无耻?
他知道她最在意什么,从来都能以此来要挟她。
“宁儿!”
皇贵妃的声音在顾长宁身后响起。
顾长宁回过头, 似是寻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连忙跪在她面前。
“母妃, 您帮帮我,让父皇见我一面吧。”
对, 她方才怎么没想到。建和帝很在意皇贵妃,若是皇贵妃去劝,自己就会更有希望能见到建和帝。
皇贵妃瞧见顾长宁毫无血色没一丝生气的脸蛋,顿觉一阵锥心刺骨的心痛,“宁儿乖,快起来,地上凉。”
顾长宁摇头,“母妃,求求您了,让我见父皇一面,我不会提及我哥哥的,求求您了。”
皇贵妃握着顾长宁的手,她的手凉的不话,仿佛坠入冬日冰湖一般。皇贵妃偏头恶狠狠看向霍瑾宸,心中的一股怒火直向脑门窜升,大步到他面前毫不留情给了霍瑾宸一巴掌。
“你怎么照顾她的!”皇贵妃厉声质问。
霍瑾宸颔首,“母妃教训的是。”
“滚!”
训走了霍瑾宸,皇贵妃示意一旁的宫人一同将顾长宁扶起来,温声解释:“宁儿。陛下怕是不肯见你。圣旨已下,谁也改不了陛下的主意。母妃能做的,只是帮你跟你大哥见一面,但他不能多留,你们只能待一小会儿,好吗?”
顾长宁惊喜,她感激涕零,“是,多谢母妃,多谢母妃。”
顾长宁很感激皇贵妃,她虽是霍瑾宸的母亲但却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不仅为她多次教训霍瑾宸,还帮了她这样的大忙。纵使她再恨霍瑾宸,她也会将皇贵妃对她的好小心护着,一辈子感念她。
因着顾璟衍不能进后宫,是以皇贵妃着女官跟着顾长宁,领她去一处偏僻殿宇见顾璟衍。
顾长宁火急火燎跑来殿门口,只见往日浅绯色官袍在身的顾璟衍已然换上了一袭青衫。顾长宁看的心里发疼,那身官服是顾璟衍用十几年的苦读和入朝为官后不遗余力的勤勉尽责换来的,如今说没就没了。
她心中万分愧疚,明明亲人就在面前,可看到此情此景就能让顾长宁想起她大哥这么多年的尽忠尽责全被她一个人毁了,是以顾长宁话到了嘴边却发不出声来。
“臣参见太子妃。”顾璟衍依旧是那个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公子,没了红袍衬托也掩饰不了他内里的清隽气质。
“哥…”听见自己大哥的声音,顾长宁两颗珍珠似的泪珠蓦然滑了下来。
“别哭,不会有事,别担心。”顾璟衍起身,靠近顾长宁,温柔地用拇指擦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告诉让我不要担心…我做不到…都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陛下为什么不罚我…”顾长宁听见顾璟衍的话哭得越发厉害。
“糯糯,你听大哥的,你什么都没做错。你相信父亲,也相信大哥,会好起来的,大哥会回来的。”
“我不信,我不信!”说着,顾长宁跪在了顾璟衍面前,泪流满面,“哥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爹爹,对不起你,我不配做顾家的女儿,你骂我吧,或者你打我,我配不上你们对我的好。”
顾璟衍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妹妹,看着她泣不成声,听着她说出这样话语,顾璟衍心里猛然震荡,旋即心又揪在一起,眉头紧锁。
她从来不会对自己失望,可这次…
顾璟衍骤然意识到什么,缓缓地像她一样跪在地上,动作轻缓将她抱进怀里安抚,“糯糯,无论如何,毋使自贬。要坚强,嗯…不坚强也好,还有我们在呢。只是…你不能过于伤心,这会让你蒙蔽双眼。更不能不好好照顾自己,水灵灵的姑娘瘦了一圈怎么好?”
“我是不是很没用…是我造成了这一切。”顾长宁哭的没了力气,双目低垂空洞无神,瘫坐在地上。
“傻姑娘,无论你是否去东宫这一切都会发生,是我们对不起你,早知道就该将你一直留在慕容府,不让你回这是非之地。”顾璟衍思虑片刻,又道:“太子曾给父亲送去了一道圣旨,以你身染重病行举失德为由遣你自去修行。”
“待风波过去,父亲有意将圣旨交还给陛下。糯糯,若你舍得,离开太子吧,我们回家。”
这时的顾长宁才明白,原来太子从来都没有说动自己父母,是这样一道圣旨给了她退路,才让自己父母转变了态度。
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顾长宁一个劲儿点头:“好,好,我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顾璟衍道:“嗯,你们本不该是一对儿。”
“太子妃,时辰到了,顾大人该走了。”女官进了殿内,行过礼后出言提醒。
顾璟衍将顾长宁稳稳扶了起来,温声道:“好了,哥该走了,不许再哭了,知道吗?”
“不,哥你别走,我知道你没做过,我去找母妃,我求她让陛下见我一面,我求他重新查,你别走…”顾长宁双目通红,死死拽着顾璟衍的衣袖,抽泣着将一句话说完。
顾璟衍笑着将衣袖扯了出来,抹干净她的眼泪,“哥若是再多留一会儿,只怕是要罚的更重了。”
闻声,顾长宁果真乖乖松开了手。
“这回去岭南,若是瞧见什么有趣的物件儿哥给你带回来。”顾璟衍边说着,一边给一旁的苏莞使了个眼神。
顾璟衍说的轻松,不像是被贬去岭南,倒像是去岭南游玩。可他越是这样,顾长宁心里就越难受,她只能眼看着自己哥哥越走越远。她很怕再也见不到顾璟衍了,故而很想追上去,可苏莞与那位女官将她拦在原地,不容她迈出一步。
她呼吸越来越快,身子微微晃动,眼前一阵发黑,指尖冰冷得像是失去了血色。忽然,一股压抑已久的气血涌上喉间,难以抑制的腥甜从口中溢出。
鲜红的血落在地上,绽开一朵鲜艳的血花。她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一步,眼前一片模糊,身心俱疲的痛苦像是要将她彻底吞噬。
“姑娘!”
“太子妃!”
顾长宁努力想要稳住身体,但四肢的力气仿佛被抽空般瘫软,心口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再压抑,勉强藉着苏莞的力才得以站稳。
女官于慌乱中找到一丝理智,她帮着苏莞将顾长宁扶去一旁坐下,连忙道:“臣去请太医!请苏莞姑娘照顾好太子妃!”
苏莞现在已然是后悔至极,她就该听苏芷的,不该让顾长宁来皇宫。
苏莞颤抖着手拿出罗帕,勉强替她擦去唇边残留的鲜血。
“姑娘,你别吓我…”苏莞声线抖得说出来的话都难以让人听清。
“我没事,没事。”顾长宁笑着摇了摇头,口中腥甜让她胃里翻滚,唯努力克制才不至于呕出来。
“苏莞,你去拿些水过来!”
忽然,门中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苏莞定神一看,是那位西漠王子。
苏莞不知独孤骞为何在此,她瞧了眼顾长宁,着急中以为独孤骞确实有好办法帮着顾长宁,是以连忙点了点头,“是,我去取,很快。”
待苏莞小跑出去,独孤骞二话不说抬起了顾长宁的手腕。
“我家实在承受不了再多一桩的罪名了。”顾长宁抬头看向他,她很想制止独孤骞,可是她没有丝毫大喊的力气。
她知道他是好心。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让人看见了她与独孤骞单独在此处,她又会是给顾家添乱的罪人。
独孤骞面色阴鸷,咬牙切齿问:“你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顾长宁当然知道是命重要,可眼下她的命重要不过顾家与慕容家阂族的前程。
独孤骞不给她抽出手的机会,生硬地替她把了脉。
然则奇怪的是,顾长宁身子无碍,只是因方才伤心过度,加之休息不好又劳心劳力这才呕了血。
独孤骞眉头紧锁,他以为是自己医术不精,闭上眼睛仔细诊脉,想再寻出端倪。
又过了片刻,就在独孤骞确认顾长宁无大碍时,忽然间鼻息嗅到一股清浅的异香,这香味让独孤骞的心霎时快跳出了胸膛,他猛然睁开了眼。
“是离魂散。”
第67章 恶毒
独孤骞缓缓松开了顾长宁的手腕, 面色阴冷,“真是恶毒。”
顾长宁蹙着眉,她咳了两声, “离魂散?这是什么?”
“南俞王廷用来折磨人的药。离魂散银针验不出来, 太医也诊不出脉来,唯身上会留有一股异香,数日之后才会散去。这香味极淡,与你亲近之人并不容易察觉得出。”
“离魂散会致使你心神不宁,神智涣散,噩梦缠身。大征的太医不会见过南俞这等秘密流传的下三滥玩意儿,诊断也只会说是忧思过重。加之你这些日子因为你家的变故郁郁寡欢,所以你哪怕是死了, 所有人都会信这么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