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戴着老花镜的韩老爷子拿着划粉、按住竹尺在布上划出一道线,抬眼看过来,“哪叫也算,过去皮草、皮衣那都是有钱太太们才穿得起的,不过那衣服穿在旗袍外面,确实看着就贵气、上档次!”
不过周知意对动物皮制成的皮衣、皮草并不感兴趣,也不想做这类服装的推手。
“贵气,上档次……”周知意喃喃道,举一反三的思索着,她虽然不打算做皮草,但可以做些别的上档次的高端服装。
新宁市地处南方,气候温暖湿润,自古代起养羊业就十分发达,可以说是除了“花”以外,“羊”也是这个城市另一个代名词。
远郊的一处农场,沈志强站在羊圈里被咩咩叫的羊群围住,他拿着铁梳子无从下手,却又觉得新奇,要不是跟着周知意干,他恐怕永远都不会体验到亲手给羊梳绒这种事情。
另一边,周知意戴了顶遮阳的草帽,已经在农场老板的指导下逐渐上手了。
取羊毛的方式一般不会直接伤害羊,毕竟羊在毛就能再长,谁也不会做杀鸡取卵的笨事。用这种像梳子一样的铁爪子,可以更好的梳理羊皮肤表层的绒毛,留下全部的羊毛。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四月份正是给羊梳绒的时间,过后就只有剃毛了。”这片农场是这个个体户在村里包了块地、建成了养羊场,他仿佛说起自家孩子般骄傲道,“每只羊每年可以产好几公斤的羊毛,但每只羊身上每年只能收获几十克的羊绒毛,可金贵着咧,一件羊绒衫至少需要五只羊的羊绒才能制成。”
沈志强听得咋舌,连忙抓紧手里刚梳下来的几缕绒毛,小心的不让风吹走。
农场老板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和面前这个做服装生意的女老板达成合作,不遗余力的推荐着自家羊毛,“羊绒制成的衣服要比羊毛亲肤多了,而且羊绒还又保暖又轻,不只能做针织衫,还可以做成羊绒大衣。”
周知意直起腰来,看着手心里那一团如同天边最柔软的云彩般的羊绒毛,“价格方面呢?”
那农场老板见有戏,按耐住心中的激动,故作淡定的清了下嗓子,“十四蚊——”
沈志强默默想着,十四元一斤羊绒毛,那这价格也不算太贵,可接着就听那老板把剩下的话说完。
“一两。”
沈志强愣住,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两?不应该是按斤算吗?
“羊绒金贵,都是以两论价的。”农场老板腆笑着说。
周知意在心中快速算了一下,姝丽的眉毛皱起,“一百四十块一斤羊绒毛,而且这些毛我买回去还要再加工,捻成纱线或是制成面料才能做衣服,算上加工费和制衣的人工费,衣服成本太高了。”
沈志强也惊讶的附和着,“是啊,哪有那么贵的,市面上又不是没有卖羊绒衫的,我看价格也就是三、四十蚊一件,要按你说的一件羊绒衫用小半斤的羊绒毛,那这价格连毛都买不到。”
“这价格怎么可能是纯羊绒,掺了羊毛呗。”农场老板不以为然地说,“羊毛价格就便宜多了,一斤只要十二蚊。”
周知意知道这老板肯定看她年轻又是个女的,报了个高价,所以眼睛都不带眨的直接对半砍,“羊绒毛七十一斤,羊毛六元一斤。”
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另外几个羊圈,“这价格行的话,你农场里的羊毛我就都包圆了。”
这下表情不太好的人变成了农场老板,他拧着眉,“不行不行,这价格太低了,这样吧,一百一、十蚊,这个价格给你行吧?”
“八十、七蚊。”
“一百、十蚊。”
价格谈不拢,周知意也不再多话,转身就要走,反正新宁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养羊场,实在不行,大不了她再去周边的邻市找一找。
“哎周老板,这样吧,九十、九蚊,”农场老板连忙把人喊住,求饶道,“别再和我讲价了,这个价格一只羊我只能赚个一百块钱上下。”
见他不见思索便说出这个数字,周知意知道,这就是他的心理底价了。
周知意这才停住脚步。
农场老板动作麻利的将周知意面前的这头山羊的毛梳了一遍,把采集到的羊绒毛放到秤上,无奈道,“你看,一只羊能采集下来的羊绒毛也不过是五、六十克,新宁市冬天气温没那么冷,这种御寒的绒毛长不了太多的。物以稀为贵,当然价格就不便宜了。”
他仔仔细细的把每一根毛都收集在袋子里,又说道,“我去拿个推子,给你推下来点羊毛看看,你放到一起一对比就能看出来,贵的和便宜的就是不一样。”
他匆匆离去,羊圈里只剩下周知意、沈志强和一群羊。
沈志强从羊群中挤过来,不解地问,“意姐,我们真要像他说的那样,像市面上那些’羊绒衫‘一样,羊绒、羊毛混用啊?”
“那倒不是,”周知意还不至于赚这种黑心钱,“羊绒做成羊绒衫,放到「知意」店里销售,羊毛可以做成羊毛衫、羊毛呢西装,放到「南风」和「众所周知」店里卖,正好针对不同的人群。”
沈志强这才放下心来,他刚刚都在做“缺德”的心理准备了。
周知意百无聊赖的又用手里的铁梳子给面前这头羊仿佛挠痒般的梳着毛。
沈志强也是见等了好一会儿那农场老板还没过来,就说道,“意姐,我过去看看情况。”
周知意点点头。
所以当江遇开着车子来到这片农场时,见到的便是如画卷般的一幕:周知意戴着一顶编织草帽,黑色长发编成侧麻花辫垂在纤细的脖颈旁,一身白色翻驳领衬衫和水洗蓝色牛仔裤,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比身侧环绕的那些白羊还要耀眼,就像是个可爱的牧羊女。
“好多羊啊!”
江遇无奈的看向一旁副驾驶上坐着的罗良白,这声直白的感叹显然就是出自他口。
罗良白还不明所以,“看我干嘛,我说得不对?你看周知意都要陷在羊群里了。”
“……”江遇把车停好,翻出放在车上的相机,把这毫无情趣、还没开窍的朋友赶下车,“下车。”
罗良白不用他说,已经麻溜地开车门下去了。
周知意还真没注意到有车子开进来,她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咩咩”声,一边摸着手感很好的羊毛,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这些毛的处理,梳毛机是肯定要买的……
跟着农场老板一起拿着电源线和电推子出来的沈志强远远看到什么,很是识趣的停下脚步,顺手拉住农场老板,“我们等一下再过去。”
江遇先是在拍下了刚刚令他心向往之的那一幕,接着才出声,“意意。”
周知意闻声转头看来,江遇立刻抓到了她回眸的这一幕,又一次按下快门,好在有相机在,才能把她的每一个瞬间都让他能够留下纪念。
“你怎么过来了?”周知意惊喜的从羊圈里走出来,又看向在江遇不远处的那辆黑色桑塔纳轿车,“你买了车?”
江遇点点头。
“车子算什么,对于现在的江老板来说洒洒水啦。”罗良白调侃道,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大周末的我和江遇都休息了,你居然还在工作!他是来接你们的,我是蹭车来兜风的,不过这里还真是有够远的,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周知意转身,看到正走过来的沈志强和农场老板,“先是坐公共汽车,然后这边老板开着他的小三轮接的我们。”
汽车在当下可是个奢侈品,沈志强还是第一次见认识的人开上汽车,不禁崇拜的看向江遇,“这车子不便宜吧?我能摸摸吗?”
罗良白笑起来,“不只能摸,还能坐呢,等会儿你们忙完,你就坐这车子,江遇载我们一起回去。”
沈志强惊喜,很是懂事的对江遇道谢,“谢谢,我这可真是沾了意姐的光。”
江遇有点儿不好意思,“哪用得着说谢谢。”
他说着,侧身目光捕捉到周知意好奇的站在轿车旁,拉开了没上锁的车门,似乎还想坐进去试试。
周知意看着对她来说可以算是“古董车”的崭新小轿车,有点手痒,来到这个时空她就没再摸过方向盘,上次开车都可以追溯到四年前、另一个时空,那时她开得还是她爸的汽车。
正要坐进去感受一下,周知意就被人突然抱住。
“汽车和摩托车可不一样,”江遇真是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就像是看到小孩玩火般,他大步冲过来把周知意抱起拦住,“你要是想开汽车,先去驾校学一下、把证考出来好不好?到时候这车子给你开。”
“行吧。”周知意撇嘴,之前考出驾照来的自己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居然还要再考一次。
周知意想起什么,立刻双手抵触的推开江遇,“我一身羊味,快放开我,别离我这么近。”
江遇放开她,却仍紧挨着周知意,“我没觉得有味道。”
罗良白凑近旁边的沈志强,立刻饱含嫌弃的转头看了一眼睁眼说瞎话的江遇,爱情还能使人嗅觉失灵吗?
周知意推了两次,都没把江遇推开,只好无奈接受自己一身羊膻味的和喜欢的人站在一起,不过她又想起刚刚江遇的话,“二十多万的车哪能随便给别人开,哪怕是关系亲近的朋友借着开一开就算了,你也别太大方了……”
一旁的罗良白顿时惊疑不定的看看周知意,又看向装乖的江遇。他没听错吧,江遇大方?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周知意都看不到山的那边已经是哀鸿遍野了吗?
太可怕了,爱情还能让人盲目。
罗良白默默的远离这对“鼻子不灵、眼睛不好”的男女,转头和沈志强说起话来,“你们是来买羊的?羊可真是一身宝,毛能做衣服、肉能吃。”
一旁的农场老板连忙道,“这可不是肉羊,我只卖毛、不卖羊!”
他语气急切,生怕这些开豪车的大老板下一秒说出什么“杀一只羊尝尝”的话,这不是剜他的心吗?
罗良白讪讪一笑。
等谈好买毛事宜、约定好交货时间,四人便坐着黑色的轿车离开。
在路上,周知意想起之前问过其他朋友的问题,看向旁边开车的江遇,问道,“说起我之前设计的那些衣服,你最先想到的是哪件?”
周知意原以为江遇也会说什么红玫瑰裙、黄毛衣之类的,她却意外的听到了一个不同的回答。
听到她的问话,江遇脑海中首先想到的是那片翠绿草地上、她一身粉色裙摆摊开,如同芙蓉花轻轻落到他心头的那一幕,“那应该是好久之前的,那会儿你是不是才刚开店,就是那件粉色的、有着一层层荷叶边的裙子。”
周知意自己都快忘记最初的那些衣服了,那些她在现代被否掉、到这个时空做出来又无人问津的衣服,被她归于创业初期的失败黑历史,尘封在记忆中,没想到江遇印象深刻的居然是那件浅粉色连衣裙。
“挂脖的?长度在膝盖以上的?”周知意描述的很具体,有些难以置信的和江遇确认着。
“对,”江遇一打方向盘,拐过马路上的一个弯,“我从没见过那样子的裙子,层层叠叠的,又感觉很轻盈、灵动,像枝头落下来的花……”
周知意陷入思绪中,其他人提及的都是她的成功,江遇提及的却是连她自己都在避而不谈那一小段失败的衣服,但当时的失败真的是“失败”吗?最初她设计的那些衣服也许是“步子迈太大”,所以人们接受不了、不感兴趣,但现在大众的穿衣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女孩敢于穿露胳膊的裙子、还有彰显身材的踏脚裤的风靡……
也许她可以再试一次。
——
申长明看着一张张绘制精美的设计稿,越看越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实物衣服了,他可以预见,「知意」这场服装展览表演将会是一场视觉盛宴!
从设计稿上就能看出是分为了四个单元:首先是层层叠叠网纱做成荷叶边的裙子、上衣,搭配清新蓝色的牛仔裤,让服装有了一种轻盈灵动的感觉,如同缓缓绽开的粉色蔷薇;
接着是像玫瑰一般热烈的红色连衣裙、各式各样的碎花裙,搭配着手工钩花的羊绒衫和连腿袜,浪漫与优雅并存;
但「知意」又不止有柔美,还有硬朗剪裁的夹克衫、高智感的毛呢小西装外套搭配羊绒半裙、慵懒休闲的宽松粗针毛衣……就像是在用一套套衣服展示着女性的各种面貌,仿佛是树上的木棉,内里可以是柔软的,用坚硬铠甲般能够保护自己的外壳诉说着女性的力量。
最后收尾的是那几套衣服令申局长不禁想到了洁白的茉莉花,普普通通的白色居然也可以变成亮眼的衣服,周知意在这次设计中还引入了一些新东西,蝴蝶形状的钩针耳罩、短毛衣上的蝴蝶结提花、羊绒开衫袖口拼接的蕾丝、长风衣领口上的白色蕾丝图案刺绣花纹……丰富的设计细节让衣服变得极具观赏性和独特。
周知意也不客气,说出自己的需求,“申局长,新宁有哪家做鞋的工厂比较好吗?我还想开发几款适配这些衣服的鞋子。”
申长明这才把目光从纸上移开,痛快的一口应下,“行,没问题,我帮你问问。”
他转头喊自己的秘书,“小孙啊,你去打听一下鞋厂最好。”
“还有一件事,”周知意稳住表情,正色说道,“模特也是服装表演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总共设计了四十二套衣服,最好是能够有这么多模特,新宁时装表演队的人远远不够,恐怕还要从别的地方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