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听闻这个消息也很震惊,她这是要……去国际舞台上办秀了?
“他们还提了一款扎染旗袍,我记得是二纺厂出口的吧?设计这款衣服的人你是不是也认识?”
周知意回过神来,“对,我认识的,她的店也在这条街上。”
比起周知意的震惊,韩霓情绪波动就更大了。
“国际!服装展览会!”韩霓声音都变了调,在周知意的工作室里来回踱着步,比起激动更像是慌了神,“我都才刚开始参加省内的展销会,现在就要把我拉到国际的舞台上去了吗?”
她紧张、焦虑、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庞大的情绪压得韩霓几乎处于崩溃的临界值。
周知意安慰她,“我被通知要办国内第一场服装秀的时候也是这样,压力嘛扛住了就好,有时候压力也可以成为动力。”
“太……”韩霓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吓人了!”
“我们出去可就不只是「知意」、「霓裳」,还会有个前缀,我们代表的还是国家。”韩霓感觉自己要喘不动气了,“我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在自己家怎么丢人都行,但出去,丢人是绝对不行的!”
韩霓向周知意走过来,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重大,如果我能办好的话,我以后在家里所有姓韩的人面前都可以横着走了,甚至家谱从我开始重新写都行!”
工作室里其他人纷纷笑出了声。
周知意被韩霓晃到发笑,心中的紧迫、压力好似被这样晃了出去,她反倒是镇定下来,毕竟已经有过经验了。
“我的经验是,放宽心啦。”周知意安慰道,“既然能选中你,证明你之前做的就已经很好了,患得患失不会有任何的帮助,难道你要因为害怕未来的失败,就决定放弃掉这个机会吗?”
周知意故意的思索片刻,“唔……我一个人也许也能撑得起来。”
放弃?
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韩霓立刻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傻啊,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其实我觉得你挺适合这个国际服装展览会的,到时候肯定很多国家参加,每个参加的国家肯定拿出的都是最具有本国特色的服装,你一直做的旗袍我觉得就很能代表我们国家的特色。”周知意帮她梳理着,“你只要拿出看家本领来,全力以赴,把旗袍的花样都展示出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韩霓不由得为她的话信服,狂跳的心渐渐被安抚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行,我知道了,总之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我尽力去做就是了。”
虽然帮韩霓找到了「霓裳」的方向,但周知意还没有找到她的方向。
她该用什么样子的设计、什么样子的衣服去展示给世界看呢?
国际服装展览会将会在下一年的二月在法兰思国的首都举办,她要展示的肯定是接下来春夏季度的新款服装。
即使是难得的休息日,周知意满脑子也在想着这些。
她拿着扫帚清扫着卧室的地面,这是江遇和她分享的办法,他经常在这种机械的家务劳动中获得新想法。
但周知意扫完整个房间也没什么头绪,显然他的办法不适合她。
周知意把打扫工具放回原位,穿过卧室,推开阳台门,她扶着卷纹型的黑色铁栏杆向下看,能看到院子里的全貌,夏日虽炎热,但催生得满目绿意,江遇挽着裤脚站在水里清理着鱼池,三只狗追逐着从东跑到西,欣然热闹。
她继续思考着,就像曾对韩霓说过的话,周知意想,她能将什么具有本土特色的技艺结合到设计上呢?
扎染已经推广出去了,再用并不会令人眼前一亮;传统刺绣,这种技艺其实与旗袍结合会更相得益彰……
周知意还没有想到答案,略有些苦恼的随手从外面梧桐树伸到阳台旁的枝桠上拽了一把,揪下几片绿叶扔向下面的江遇。
感受到“天女散叶”,江遇直起身来,只仰着头看向周知意,对着她轻笑。
周知意也不禁脸上露出笑容,她的手里还残留着刚刚揪叶子一起拽下的一小截细细的枝条。
她脑海中突然电光火石般回想起赵娟曾说过的一句话。
“我听说那边的人很多都还在靠编草筐为生呢……”
有了!
周知意唇角的笑容一下子如同拨开云雾般明媚起来。
第144章 灯下黑
虽然说是“编草筐”,其实用的不是草,而是柳条。
祝县古实村的村民们纷纷稀奇的看着来到他们村子里的一行外人,可真奇怪,这些年轻人是来干嘛的?他们是听说过有些村子曾有人过来考察,但他们古实村里又没有特别的房子、也没有挖出过什么宝贝,有什么值得考察研究的?
有时候人们总是容易忽视眼皮子下最稀疏平常的东西,俗称——“灯下黑”。
这伙形迹奇怪的年轻人正是周知意和她带领的沈志强等年轻的设计师们,大家兴致都很高涨,上回周知意去西北他们没能跟着一同领略,这次的祝县之行终于带上他们了。
周知意一路走过来,只是粗略的大概扫几眼,就能看到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或是做成了装杂物的大筐子、或是做成妇女胳膊上挎着的菜篮子、抑或是孩童手里拿着玩的小篓子,她心里的想法仿佛得到印证般越发清晰。
“姐姐,我想问下祝韶华是你们村子的吗?”周知意拦住一个领着孩子的中年女人询问着,“我有事想要找她。”
已经被人叫了好几年“祝季男他媳妇”、“四婶子”的女人被这一声“姐姐”直接硬控三秒,愣住了片刻后随即控制不住的笑到合不拢嘴,“你是二表伯叔他闺女韶华的朋友啊?来来来,我带你们过去找她……”
女人也顾不上回家给手里的“泥猴”洗脸了,拉着孩子脚尖一转,热情的在前面带路。
“你们一看就是打南边来的,是不是韶华那丫头前些日子去南方进货和你们认识的?这丫头也是虎,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自己都敢坐着火车跑那么老远去,怪不得她能赚着钱呢……”
还不知道自己被这样一通夸的祝韶华此时就在她自己家里。
一副老实朴素农民模样的夫妻关好家里的门窗,像做贼似的开始数钱,一张大团圆、两张大团圆……
“娃她爹,这都赶上咱们一年赚的钱了!”中年妇人双眼锃亮,兴奋地说道。
一旁的男人跟着重重地点头,这还只是三个月!三个月就赚了这么多啊!
两人绝口不再提什么订亲、嫁人之类的话,实打实的好处比任何话都管用,闺女说现在不想结婚嫁人,那就由着她去。他们又不是傻,好好的金凤凰不留自己家里、还硬往别人家塞。
十二、三岁样子的小女孩仰头去看身旁的人,她朦胧间参透一个新的道理,这个家里谁赚钱、谁拿话语权。
“姐,我想继续读书行吗?”
祝韶华揉了揉妹妹的头,轻笑着说,“行,怎么不行!姐供你!”
说完,祝韶华又重新看向乐不可支的爹娘,他们虽然思想传统老旧,但现在看她能赚钱,已经不催着她嫁人了,她已经改变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步,但接下来呢?
祝韶华眼神中有些迷茫。
爹娘虽然觉得这些日子她做生意赚的钱已经很多了,但眼界变得更开阔的祝韶华知道,这其实并没有多少,就算是重回八十年代,遍地是商机,但要想真的赚大钱,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像她南下新宁进货,零零碎碎进了好几种带回来卖,也是快三个月才全都卖掉。
衣服,祝县的人们还勤俭节约到扯布自己做,只有县城零星几个有钱人家的姑娘才会看款式好看、花钱来买祝韶华从新宁带回来的衣服。
电子表,一开始确实有些男青年来买,但有能力又舍得花钱撑面子的男青年也就那些人,最后一块电子表险些“砸”在她手上。
袜子、丝巾、香皂……这类小商品背个包就能带回来,祝韶华不是第一个卖这些东西的,也不是唯一一个卖这些东西的人,一模一样的商品,自然是谁价格低谁卖得出去,只是这样一来她卖这些东西也赚不了多少钱。
上次进的货都卖掉了,她肯定还是要再去新宁进货的,但是进什么货呢?祝韶华心头茫然,感觉自己找不到方向了。
“怎么大白天门窗都关得这么严实啊?人都不在家吗?二表伯叔!韶华——家里有人在吗——”
祝韶华回过神来,一旁的爹娘匆匆把钱都收好。
她从屋里出来,拉开院门,先是看见了同村的熟人,“四婶子,你怎么过来了——”
祝韶华话一停,她看到了四婶子身后的人。
“你好,”周知意对着她轻轻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半晌后,崭新的茶杯盛着热水放到了周知意面前,她抬头对那人道了声谢,“谢谢伯母。”
“哎,不用谢。”祝母局促的说,把水一个个放到这些年轻人面前,然后就很快“逃”走了,她老头和小闺女早就已经躲到外面院子里了,没办法,看着这些衣着体面、谈吐客气又礼貌的城里人,他们实在是“害怕”。
没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祝韶华和周知意等人,莫名有点像鸠占鹊巢似的。
“你是来特意找我的?”祝韶华问着,脸上隐约带着些不解、警惕,这么多人声势浩大的来找她,她也就只对其中的一人有些印象,怎能不让她暗暗警惕。
周知意点点头,她表情自然,她过来又不是来无事献殷勤的,而是真有事要和原女主谈。
“这果篮是你编的吗?”周知意指着桌上一个盛着些苹果的柳编果篮问道。
祝韶华更摸不着头脑了,她的眉头都不禁微微蹙起,“是我娘编的。”
“那你会编吗?”周知意又问。
“这边的人都会,”祝韶华实在是不知道她问这些是想做什么,直接问道,“你过来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周知意开诚布公的说了自己要去参加国际时装博览会的事情,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要把这种柳编工艺运用到设计中去。”
祝韶华看了看面前的手工编出的果篮,更加不解,“这能做衣服?”
她实在是想象不到,这种柳条还能编成衣服裙子的样子,被人穿到身上,这也太奇怪了,谁会穿啊?
“不是做衣服,”周知意摇摇头,“服装展示又不是只有服装,配饰、鞋子、包,这些都是打配合的,也很重要,我是想要这种技艺来做包。”
她从随身带的包里找出自己的图画本,翻到空白的一页,拿着铅笔快速的画起了草图,“你看就比如说这样,用这个果篮的编织形态,改变一下造型,再拼接硬挺的麻布,边缘收口处理好,这就是一个看着还不错的手拎包了。”
“或者这样子,将形态拉长拉高,提手做得圆润饱满,两侧可以再加个什么红色的木珠之类的作点缀,里面放个红酒或是果酒之类的,也可以使衣服的整体视觉感受上多了一丝闲适、自在、慵懒的感觉,仿佛是夏日午后奔赴一场野餐。”
一直堵塞的思绪在找到切入点后迅速迸发出源源不断的灵感,周知意越说越觉得自己从柳编切入是个不错的想法,柳编在现代时也是非遗之一,柳条柔软又有韧性,和女性莫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他人也纷纷以其为灵感有了更多的想法。
沈志强看着屋子一侧好似是装衣服的筐子,又看向桌上的果篮,“感觉还可以做拼接,像那边筐子那样编的紧密和这种果篮中间有镂空的编发结合到一起,形成一种疏密拼接,我想应该也挺好看的。”
“我觉得这也有点像布料,都是经纬编织,那是不是可以纵向的柳条和竖向的柳条用两种不同的颜色……”
王云的话一下子启发了周知意,她双眸一亮,“对啊,虽然柳条没办法用在衣服上,但这种编织的手法是可以参考设计到服装上的!”
周知意扭头看到正晃神的祝韶华,不禁问道,“我们刚刚说的那些很难做出来吗?”
祝韶华摇摇头,“好做的,我只是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子。”
柳条是大自然的产物,不要钱的东西,人们日子过得贫寒,也不知道是谁先想出了用柳条来编一些物件。没钱买碗,那就编一个果篮;没钱打柜子,那就编一个筐子;没钱买床单,那就编一个炕席。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能够成为商品,”祝韶华说,“在这边这些东西是人人都会做的,还是为了省钱做的,没人会花钱买这些柳条编的东西。”
所以即使重来一次,她也没有把目光在身边的这些东西上停留太久,而是想着去南方进货,卖当下时兴的衣服、小电器、小商品等等。
“但是外面的人不会啊,像我们几个就都不会做,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毕竟这边的人我认识的也就只有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