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衣服。
本来是来买衣服、却意外变成卖衣服的齐廷铮:?
第二天,借着把假领子拿过来,齐廷铮又有借口来南方男人服装店,这次他终于知道了周知意的名字,心满意足离开。
钟玲、周知意、沈谦三人看着“假领子”这种据说在静海市卖得最好的衣服。
说是假领子,其实是真领子,但它并不是一件真正的衣服,像是从衬衫上独独将领子这一块剪下来似的。
当然也不是真的从衣服剪下来的,它有前襟、后片、扣子、扣眼,还有两条布带,是用来套住臂膀的,穿在西装里,露出的衣领部分完全与衬衫相同,简直是以假乱真。这样西装里冬天可以穿毛线衣、夏天可以穿老头衫背心,有假领子盖住,谁能知道看着一身体面的穿着下是什么旧衣。
钟玲翻来覆去的研究着这小小一件的“假领子”,赞叹道,“这谁想出来的,可真有才,我从来没见过,连外国货里也没有这样的衣服。”
周知意这时也想起来了,可以说假领子是当下这个年代国内头一份的“原创设计服装”。像西装、衬衫、夹克衫、喇叭裤之类的服装,其实都是从国外传进来的,只有假领子才是因地制宜产生出的新款式。
没有静海市有,而新宁市没有的道理,钟玲说道,“我看我们店其实也可以做这种假领子卖,等下午小意你提早些下班回制衣厂的时候顺便把这假领子拿给老姚,让他照着做。”
“其实也可以不用做的一模一样,领子和前襟换成两种面料,做成撞色,或者换个颜色,做白色、灰色、蓝色、浅咖啡色,可以换着穿。”
周知意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她在姚海林那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得到的只是一顿冷嘲热讽。
却不想钟玲听到她这番话却是眼前一亮,“可以啊!”
钟玲甚至已经想象到那一排各式各样的假领子摆在店里的场景,一套西装买下来要两百多块钱,里面不穿件衬衫总觉得差点什么,而这种假领子买个两三件才和一件普通衬衫差不多钱,肯定有人愿意买。
“果然年轻人头脑灵活,”钟玲赞道,突然想起周知意来店里最开始说的话,“这就是你说的设计衣服款式吧?就交给你了,你多设计几种不同的假领子,争取客人来了我们店里就买齐、不用再去别的店里买。”
周知意没想到,她居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设计岗。
第21章 离职倒计时
如果以后要招版师,周知意宁愿招年轻没经验的版师学徒,也不愿意招有经验但听不进去话的老版师。
周知意再次和版师戴向东共事时如是想道。
戴向东也正满腹怨言,没有衣服、对着几张纸打版!他三十多年版师生涯头一回!
周知意画了近十种不同款式的假领子,钟玲和姚海林在其中挑选了四款进行生产。
同一件西装,搭配不同的衬衫假领子会有不同的感觉,灰色条纹标准领休闲、白色纽扣领经典、灰蓝色立领文艺、浅咖色小方领慵懒,周知意为了跟进这几款假领子从图稿变成现实,又从南方男人服装店回到了海林制衣厂。
设计师的图稿,版师的噩梦。
戴向东指着纸上的设计稿,第n次提出异议,“为什么领子尖角上要各加一颗纽扣?这又不是衣服前襟,还需要扣上扣子。”
“领子上的扣子是装饰用的,”周知意也很崩溃,“又不是所有的扣子只有功能性作用,它还可以作为一种设计元素。”
纽扣领已经是她最简单的设计了,像是异型领、撞色领、重叠双领、交叉打结领等更有设计感的假领子均未被选中。
戴向东皱眉,理解不能,“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多此一举。”
周知意手指用力点着图稿,“这是设计!设计——”
姚海林这次长记性了,躲得远远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只等衣服做出来。
和周知意还不是很熟、只在宿舍有过交集的新来缝纫工罗凤妹和李菊有些被吓到,黄秀敏安慰道,“没事,他们吵他们的,我们干自己的活就行。”
不算大的厂房似乎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安静祥和在做西装的缝纫女工们,一边是激烈争吵的设计师和版师。
“衬衫领哪有立领的?也太奇怪了。”
“戴师傅你就不能无脑按照我图上画的做吗?”
姚海林伸手按下卡式录音机的开关,里面的磁带转动,悠悠的深情歌声传出,盖住了些许背景音的争吵声。
「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无需为我假意挽留,如果情是永恒不朽,怎会分手,以后让我倚在深秋……」
晚上,周知意拖着身心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整整一个白天,她才磨着戴向东打出了一个纽扣领衬衫假领子的版。好多次,周知意都想直接自己来打版,这种简单版型她也会做,但戴向东好像在防着她,既不让她动曲线尺,也不让她动桌上的纸笔,生怕周知意抢了他的饭碗。
简直是心累的一天,好在姜玉芝给她带来了个好消息。
在抱着脸盆相偕去公共澡堂洗漱的路上,姜玉芝悄悄对周知意说,“你托我帮忙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周知意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眼睛一亮,“找到了?”
她拜托姜玉芝的事情就是房子的事,一个独身的年轻女性想要在这个年代租房,不只危险,而且也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周知意也是和姜玉芝闲聊时听她提起,姜玉芝她哥哥和嫂子两人在外租房住,便想到了找他们帮忙。
这时候的人们似乎都被“住房紧张”这个问题困扰着,是真正的“蜗居”。
像姜玉芝她家,住房只有六平方米,据她所说,她家有“三大怪”,叫做“床上床、腊月挂蚊帐、一夜不翻身”。房子进深不过四尺,一进门便是两张摞在一起的床,组合成上下铺的模样,但间距狭小,人躺在上面几乎不能翻身。
姜父姜母就是在这狭小的空间将两个孩子磕磕绊绊的养大了,因为住得实在是不方便,大儿子姜佑青和纺纱厂女工严淑芳结婚后便一直在外租房,只等单位哪一天能够分房子给他们;而小女儿姜玉芝,则是常年住在制衣厂宿舍。
“我哥说他隔壁那家人刚搬走,他可以把那房子租下来,再转租给你。”姜玉芝说道,“他不会多收你房租,和他租房一个价,还是十块钱一个月。”
这个价格相当于当下普通人一个月四分之一的工资了,但周知意想了想,也还可以接受,“可以。”
姜玉芝接着说,将房子的情况说清楚,“我哥住的那块是城中村,环境一般、房子也一般,因为住的人多还有些乱,所以房租相对便宜些。”
本地人住房尚且困难,这几年又因为打工热潮,大量外地人涌来新宁市,在外租房的人多,房子又贵又难找。
姜玉芝看了周知意一眼,迟疑道,“你……真要在外面租房?”
“对啊,”周知意点头,“我都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工作了,就算玲姐人再好,我也不好再继续住在制衣厂宿舍。”
姜玉芝想起这几天发生在工厂的争吵,“是因为戴师傅吗?”
“不完全是,”周知意说,“主要是我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半明半暗的深蓝色夜空,微风吹过春花烂漫,昏黄的路灯下不知是周围那个制衣厂的工人正聚在一起打牌,输过一局的男人顶着一块砖头,正紧张的看着自己手上的牌,对面的同伴叫嚷着,“快出牌啊。”
三五成群的女孩们散着一头湿发,讨论着什么,发出清脆的笑声。
在这样一个平静又热闹的夜晚,周知意问姜玉芝,“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或者你有没有什么理想?”
从未想过这么深奥的姜玉芝一愣。
周知意换了个浅显些的说法,“这么说吧,你有想过未来几十年怎么过吗?就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做缝纫工、在某一天结婚、生子,然后继续做缝纫工,就像秀敏姐和胡素芬一样。”
姜玉芝将未来的自己代入现在的黄秀敏和胡素芬身上,她不由得感到了一种恐惧。缝纫工的工作其实枯燥无味,一早到了工厂便埋头在缝纫机前苦干,直到下班,而这样的日子她居然要重复过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吗?
“我好像不想这样子过……”姜玉芝喃喃道。
周知意接道,“我也不想,无论是海林制衣厂,还是南方佳人、南方男人服装店,在其中看到的天空都太狭小了。我想要话语权、我想要设计上的自由,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所以不是现在走,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走的。”
姜玉芝似懂非懂,“我好像知道了。”
周知意深吸了一口气,花香混着树叶的清新气息深入肺腑,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什么,又侧头看向姜玉芝,“对了,你哥哥租的房子是在哪里?”
“在北发村,离东坝街并不算太远。”姜玉芝说道。
周知意却是动作一顿,北发村?她在现代的家就是在北发路,该不会就是她刚来新宁市第一天不知不觉循着回家的路最后看到的那片城中村吧?
——
齐廷铮这几天又是送货跑了一趟静海市,又带回了一样静海市的特产——装在一个上面有麦苗图画的黄色圆柱形铁罐里的麦乳精,无论是冲水喝还是干吃都很不错,是最受欢迎的礼品。但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少说了一句,麦乳精虽然卖得多,但大多都是探望病人、长辈。
可等他兴冲冲的来到南方男人服装店,却没有在店里看到魂牵梦绕的身影。
不算大的服装店一眼可以望到底,齐廷铮的目光扫视四周,怔愣的问,“周知意今天没来上班吗?”
“你问小意啊?她设计了好几款假领子样式,这些日子又回制衣厂跟进新款的生产了。”钟玲解释道,迎上来才看到齐廷铮手里抱着的黄色铁罐,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了然,“你这是……特意来拿给小意的?”
齐廷铮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拿着的麦乳精,递给钟玲,“对,那玲姐你帮我给她吧。”
来南方男人服装店还可以说是顺路,但追去他从未去过的制衣厂,齐廷铮怕自己的行径会显露出太强的进攻性,反而吓到心仪的女孩。
钟玲接过麦乳精,感觉自己仿佛接到的是这一对年轻男女之间的红线,一时间责任感袭上心头,“放心吧,我肯定亲手交到小意手上。”
齐廷铮道谢后便离开了服装店,他站在外面的街上,望着蔚蓝明媚的天空不禁叹了口气。
斜对角的服装店里,杨凯因几次送货和老板混熟,以批发价拿下一件花里胡哨的古巴领衬衫,他准备晚上就穿上。
见齐廷铮出来,杨凯也不再和服装档口老板多聊,大步走出来。
“怎么了?靓妹没收啊?”杨凯看齐廷铮脸上掩不住的失落,奇怪的问,但很快又看到齐廷铮手上已经没有了那罐麦乳精,随即更加疑惑,“收了?但没给你好脸色?”
杨凯的目光在齐廷铮那张端正俊朗的脸上打了个转,不应该啊……
“别瞎猜。”齐廷铮说,“人不在店里工作了,东西我让老板帮忙拿给她。”
杨凯顿时了然,原来是连人都没见到啊。
哥俩好的揽住失落的齐廷铮,杨凯提议道,“不如晚上和我一起去跳舞街嗨皮?”
跳舞街只是人们惯常习惯的称呼,其实本来叫作燕春路,因为近几年这条路上开了好几家歌舞厅,渐渐的人们便习惯于把它叫做跳舞街了。
齐廷铮恹恹的甩开杨凯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不去,又吵又挤。”
他就在舞厅更兴起的时候因为好奇和杨凯去过一次,卡式录音机放歌的声音几乎是震耳欲聋,说话全靠喊;而且人多到夸张,比早上的公共汽车还挤,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跳舞。
并且那次糟糕的舞厅体验还发生了令齐廷铮难言的事情,这事他甚至都没有和发小杨凯说过。
舞厅拥挤又混乱,齐廷铮根本没看清人,就被摸了胸口和屁股。
第22章 北发村
星期天,每周唯一的休息日,周知意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姜玉芝一起去探望她大哥大嫂,顺便看房子。
四十年后,叫做“北发花园”的小区基础建设完善,精心规划设计的绿化植被围绕在一栋栋近二十层的居民楼四周,是周知意从稚童到长大成人一直生活的地方,可四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被叫做“北发村”的城中村。
各式房屋高低错落,有三层小楼也有平房,杂乱无章排布着。路边玩耍的孩子们听到自行车的铃声纷纷退到土墙边,骑着自行车的人扎进房屋之间狭小的缝隙中,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周知意跟在姜玉芝身后下了公共汽车,望着这片城中村嘘唏,没想到她又要回到家住了,只不过是四十年前的“家”。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人站在路边,在看到姜玉芝后,他那双相似的偏圆眼眸亮起,立刻朝两个女孩走来。
姜玉芝对着周知意介绍,“这是我哥姜佑青。”
姜佑青倒是与内向的妹妹截然相反的性格,有点自来熟,“你就是要租房子的周知意吧?来,我带你去看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