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的赵娟和何萍对视一眼,两人俱是莫名,还有这事?啥时候发生的啊?她们天天在店里怎么不知道还有人赖账了?
不过就算满头问号,她们还是没有出声,没拆周知意搭起来的“戏台”。
殷勇一副了然的表情,“哎呀!这人想赖账了,哪能还呆在文德,咱们国家地大物博,谁知道他会跑到哪里去,大海捞针了啦!”
“是啊,就只能坏账了,我自认倒霉。唉,八百块钱也不算小数目了。”周知意叹气,“只是之后我都不敢给人赊单了,您见谅。”
殷勇很是理解,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我本来还想再逛逛别的服装店看看进点什么衣服,呐,这七百五先给你,我等下给我媳妇打个电话,让她给我汇钱,大不了我在新宁多待几天。”
其他客商有些像殷勇这样好说话,直接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付款;也有些客商不太高兴,他们又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防小人把他们也防起来了呢;还有些客商眼珠子一转,周知意的这些话仿佛燕过留痕,在他们心中悄悄的种下了一个念头。
果然没过两天,一直紧盯着南风服装店的吴坤看到了她们店里上了新款,默默记下款式和用的布料,立刻叫他哥吴乾安排制衣厂的版师刘全庆打版、叫女工们生产衣服,很快,这款红波点短袖衬衫也在WK女装潮流店中高高挂起。
立刻有一些客商被吸收过去,想要比价。
听说南风服装店一件红波点短袖衬衫卖二十五元,吴坤立刻表示,“我们只要二十元!”
“吴老板大气,那小周老板卖得更贵不说,现在还不准赊账,说是之前有人跑了她的帐,可这又关我什么事,赖账的人又不是我,”拿货的客商抱怨道,“而且现在谁敢在身上带这么多钱,坐一趟火车颠簸好几天,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
吴坤心头一动,附和着说道,“这女仔真是年轻不懂事,哪能因为一回坏了账就失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不像我,我就相信大家都不是那种只想做一回生意的人,我店里可以赊单的。”
——
江遇考完微机原理,从新宁电子大学出来,骑着自行车朝风雨电器行而去。
经过无线电管理处时,他不由得停下了,长腿撑在地面上,停住自行车。
无线电管理处周围很多围观群众,大家都像看新鲜事似的看着从无线电管理处走出的三个外国人,深眼窝、高鼻梁、黄头发,外国人长得还真是和他们不一样,怪模怪样的。不过这些人身量高,一身西装穿得可真好看啊。
江遇在看热闹的人中看到了罗良白,从自行车上下来,他推着车子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罗良白猝不及防被拍了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江遇,“你考完试了?快来看,那几个出来的外国人是帕格通讯公司的,就是每一台call机上都印着的那个‘PAGER’,帕格,流进咱们国家的call机都是他们公司生产的。这几个外国人据说是想在新宁寻找一个代工厂,来做零件的组装加工,以生产出更多的call机。”
无线电管理处的人员送那三个外国人上了一辆汽车,围观的群众们这才渐渐散去。
回到风雨电器行,罗良白意犹未尽的说道,“他们来新宁生产,还不是因为关税,在当地生产、当地销售,他们能赚到的钱更多!未来越来越多的人用call机,来找我们维修的人肯定也会更多!”
江遇陷入沉思中。
罗良白也陷入对未来的畅想中,“修call机可比修电饭锅、修收音机赚得多,而且这门技术你和我是最先掌握的,市场的第一波金由我们来收割!”
江遇思索着,确实,就像他和罗良白掌握维修call机的技术一样,call机的核心技术也掌握在帕格公司手里,所以他们才能垄断国内的传呼机市场。
周知意提出的双向通讯的汉显传呼机,江遇一直想要将其实现,他能想到实现的原理,但是无法真的实施,最关键的芯片编码不是他一个人能想到,哪怕他看了无数书籍、旁听了无数节无线电通讯的课程,技术壁垒之所以称为技术壁垒,就在于其无法撼动性,不然帕格公司也不至于垄断整个传呼机市场。
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眼下帕格公司在新宁寻找代工厂的事情,对他来说,也许是个机会。
罗良白又想起之前卖call机的经历,不由得提议道,“不然我们之后也试试申请个经销商什么的,还是卖call机赚钱啊!肯定比只是修call机赚钱。”
他正美滋滋想着,就听江遇说,“那为什么不直接从源头做起,我们去生产call机?”
江遇仿佛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平淡的说出惊天动地的一句话,“我想要争取做帕格通讯公司的代工厂。”
罗良白讶然,“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事啦,我们又没有工厂,那帮外国人怎么可能选择我们?就算我们现在想要组建起一个工厂,资金呢?哪有那么多钱能让我们租厂房、买设备、招员工?”
罗良白完全没把江遇的话当回事。
江遇却是认真的。
深夜,书桌上放着几沓钱,是之前传呼机卖出的钱加上这段时间电器行赚的钱,抛开零头不算,总共是两万五千六百块。
江遇握着笔,笔尖在本子上轻轻的敲了两下,这些钱虽然看着挺多的了,但仍然是不够租厂房、买设备、招员工的,不过他已经想到了办法。
只是这个办法……
江遇的目光落到窗前被太阳照晒了一年、鲜艳的色彩略显褪色的拼布窗帘,又看了看窗台上生长得更为繁盛的向日葵。
昏黄灯光下的他一张清俊淡漠的脸上难得一见出现了难以决断的神色,身子颓然的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江遇仰头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月亮,喉结轮廓清晰,上下滚动一下。
月亮高悬,遥不可及。
江遇复又看向窗台上仿佛散发着无尽生命力的花,望着它出神,看的是花,又不是花。
那个办法,只要他迈出了第一步,就真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了。如果失败,未来他不只是比不过那些层出不穷的“情敌们”,他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失去了竞争权,会永远钉死在“朋友”这个位置。
他的心意将会被他彻底埋藏在心底,绝无可能再向周知意提及半分。
身侧的拳头慢慢攥紧,如同江遇思绪摇摆过后渐渐坚定下来的决断。
发散的视线回拢,江遇看着向日葵长出了一口气。
他还是要试试。
周知意越走越远,她有自己的服装店、有两个工厂、参加过省内展销会、「南风牌」红裙获得过新宁红裙评比第一名、「南风牌」黄毛衣更是被春晚主持人穿过后在全国开始有了名气……
他不能让她走出这么远后,转过头来看他。
他要走到她身边,再将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话说给她听。
第71章 疯了
罗良白跟着江遇干活,对他手里的资金也大概有个数,之前那九部call机还是他帮着卖掉的咧,风雨电器行开业后,生意还算不错,每个月江遇赚的钱肯定是比之前在郝运来电器行领死工资要多。
但这些钱想要办出一个厂子,还是要能吃下帕格通讯公司传呼机代工这单生意的工厂,不可能的啦。
罗良白是真的没把江遇的话当回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当场就出了,晚上回家后他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然后……
罗良白就见江遇先是用一万两千块把现在租的铺子买了下来。
刚开始,罗良白只以为江遇是不再想给别人交房租而已。
接着,江遇在忙着准备最后一门课程考试的同时,又找周知意问了建厂需要的文件和流程,也找了北发村的马主任做了背书,暂时挂靠到了村里。
这时候罗良白就觉得有点不太对了。
然后,江遇又用买下来的商铺作为抵押,在银行贷了三十万,在西源路上租下了一处厂房。
到这一步,罗良白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西源路上可是坐落着楼高20层的新宁第一高楼——电子大厦,围绕着其展开的是十几家相关行业的电器生产厂,所以新宁人将这块地方称为电子一条街。
江遇在这里租下了厂房,他是认真的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想要成为帕格通讯公司的代工厂。
罗良白的声音在偌大的厂房里传来回响,仿佛变了调,“你真是疯了——”
江遇指着厂房里残留下的一排排桌椅,“这些都还能用,只用把设备、零件什么的配齐,流水线就基本成型了。”
“阿遇,我真是要叫你哥了,你是不是疯了?”罗良白大步冲到江遇面前,拦住他,“你还真的想要做帕格通讯的代工厂啊?三十万!你怎么敢向银行贷款的?”
罗良白此刻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江遇哪里是胆子小,他胆子比谁都大。
“租厂房、买设备、招员工,三十万也顶多是把这个摊子铺开,但是之后呢?光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电子厂就有十几家,万一帕格通讯公司没有选你,你这些钱不就打水漂了?那这三十万你怎么还?你可能未来几十年都要背着这债了!”罗良白抓着江遇的肩膀,试图把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兄弟晃醒,“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失败,背上这三十万的债,别说是周知意,任何一个好姑娘都能被吓走!”
江遇沉默,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这就是一场豪赌,成功,他就能追上她的步伐;失败,所有的心思这辈子都只能藏在他的心底。
半晌后江遇才有些干涩的说,“……我不能只是个小小电器行的老板,我不能一辈子只给人修电器。”
这样的他是配不上周知意的。
罗良白看着江遇,听出了他内心的自卑,激动的语气缓和下来,只是说,“就算帕格通讯选了你,你接下了call机加工的这单生意,三十万都花在前期把摊子铺开上了,后续的生产怎么办?你哪里还有钱周转?”
这些江遇已经想好了,“所以钱要省着花,我打听过了,这条街上有个生产二极管这种电子元件的厂子近来效益不太好,正在缩减规模,处理部分设备,我们可以正好收购过来。”
“设备买二手的,员工可以去虎镇临时工市场上找在电子厂工作过的人,只用发几天的工资。”江遇说着,“我只需要帕克通讯公司过来考察的时候,看到这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厂就行。等合作谈成,我们可以少招几个人先一批批交货,我算过了,这样三十万是可以周转过来的。”
“这……这不是那种皮包公司吗?”罗良白目瞪口呆,他以为江遇变成赌徒了,但没想到他还是个骗子。
“皮包公司是为了骗钱,做完一票就跑路。”江遇说着,轻轻一笑,“我们这种用‘先上车后买票’来形容是不是更恰当一些?”
罗良白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把脸,“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样也好,你不至于前期就把钱全投入进去,”罗良白接着说,“万一帕格通讯没选你,你也能还银行一部分钱,或者我们转做别的生意也可以,大不了也去生产电子元件。”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十分完蛋。
罗良白不由得感慨,“怪不得我当不了老板,不只是脑子不够聪明的原因,这要是我向银行借的三十万,我能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江遇没说话,他其实也有好些日子没睡好了。
怕吗?
是人都会怕,那可是一笔巨款,寻常人打工不吃不喝三百年才能赚得出来。
每个深夜,焦虑、怀疑、恐惧都在拉扯着他的思绪,每到睡不着的时候,江遇就会从床上爬起来,做到桌前看看书、看看花,让心静下来,反复推演琢磨着自己的计划、完善每一处细节。
前进也许会走向更黑暗的深渊,但不去争一个未来,他什么都不会有。
——
和平东路11号的这间店铺热火朝天的装修着,来往的路人无不好奇的侧目而视,透过通透大玻璃的橱窗可以看到,浅卡其色的地砖通铺,原木色的展示柜和落地衣架,明亮的白色墙壁,色调很是和谐,堆放在墙角的几盆绿植花卉带来生机,也让人眼前一亮。
姜佑青带着几个工人还在刷店里面换衣间和库房的墙漆,何萍扶着门口的梯子,一边说道,“要不是还有之前展销会带来的客户们下的订单,六月的生意怕是要很难看了。”
这也是为什么本该在店里的周知意和何萍出现在这里,惨淡的生意,东坝街的南风服装店里有赵娟一人看店就足够了。
何萍气到咬牙,“东坝街上那几个服装店老板把南风的生意抢走了不少,听说衣服还卖给了外国人,赚得盆满钵满,难道真的是只有心越黑的人才能越赚钱吗?”
周知意站在门口另一侧扶着另一把梯子,望着穆霖和工人把店铺门头招牌挂上去,平静地说,“我只相信‘恶人自有恶人收’。”
何萍听不太懂,只学着周知意的样子抬头看去,不像之前红色正楷字体的门头,“南风”二字做成了黑色的立体字,直接挂到白色的墙面上,看着可真好看。
本来阴云密布的心情看着这崭新又宽敞的新店铺,何萍的心境也不由得变得明亮起来,“希望下个月我们搬过来,新店开张,能够有新的起色。”
穆霖从梯子上爬下来,“这不肯定的,我们还憋了好几个新款式衣服,就等着新店开张,放到这边售卖。”
“是啊,我防着那些学人精老板们呢。”周知意说道,“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大家正好也能休息缓一缓,一年到头都那么忙,人还不累垮了。”
说完,周知意朝店里面喊了一声,“姜大哥,门头挂好了,我们几个先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