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一趟出来王妃给足了银子,知道找这孩子肯定要费些周折,武棣二话不说,找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了吴老三。
吴老三拿着银票仔细看了看,他平日大多用的银子和铜钱,少有见过银票,更别说这五百两的。他把银票拿到老里长眼前,“六叔,你帮我看看这是真的吗?”
后面的一群村民也围过来看,都没见过这么大一张的银票,眼睛盯着那银票鼓得像珠子。
看那父子俩仍迟迟不放人,武棣大声说道:“这可是宝钞提举司发放的官银,上面还有户部的官银,不管哪个钱庄都能换到银子,怎么还能有假?”
老里长仔细看过后,肯定道:“没错,是真的。”
听他这么说,吴家父子才松开许婵。
武棣不敢在此地久留,当即带着许婵回高州府城。
折腾了半天,武棣午饭都没吃,肚子早就饿了。回到客栈,叫上一桌子好吃的。
许婵看着桌上的鸡鸭鱼肉两眼放光,之前在许家几乎从未吃饱过,到了高州来,饭倒是管够,但家里肉食少得可怜,最多的就是鱼,而且要先紧着男丁和长辈吃,她只能吃最后。
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武棣也忍不住心疼,许婵与自己闺女的年纪相仿,也不知许四海是怎么忍心把她卖到这来的。
武棣饭吃到一半,注意到许婵身上的单薄破烂的衣裳,再看两只脚还光着,方才着急带她走,都忘了叫她把鞋穿上。
他唤来正在柜台上拨弄算盘的妇人,拿出五两银子:“帮我去买两身衣裳,就这小姑娘穿的,从里到外,还有鞋子、头绳、梳子、手帕……这些够吗?”
老板娘接过银子:“够了够了,小女娃的东西,花不了多少钱。”
武棣看到正在大口啃鸡腿的许婵,又让老板娘再买些杏仁,剩下的就当她的赏钱。
老板娘跟店里伙计嘱咐了几句,随即出门买东西。
这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许婵吃得已经打嗝,看盘子里还有,想再接着吃。
武棣制止道:“行了,再吃一会儿肚皮要撑坏了。放心吧,以后不会在饿肚子了。”
许婵闻言收住手,她忘了自己已经被解救出来,这些日子总是做梦,梦见爹娘,还有好多吃的。总想多吃一点,不知下一顿能吃饱是什么时候,哪怕在梦里撑死也在所不惜。
沉默了会儿,许婵抬起头来问道:“武爷爷,我还能见到我爹娘吗?”
武棣笑着回道:“一定会的,一会儿等老板娘给你买了衣裳回来,先洗个澡,晚上好好睡一觉,明早我带你回临安。”
话说完后,武棣脑子忽然闪过一念。
这里似乎离琼州很近了,她这么想爹娘,何不带去见一见?
等到老板娘回来,把许婵送到楼上房间里,武棣又下楼来跟伙计打听去琼州的路。
伙计想了片刻,“爷要去琼州的话先到安海埠坐船,每月初八有一艘船到琼州岛,因为过去的人不多,且大多都是押送的犯人,每个月只有这一艘船,若是错过只能等下月。午时正点起锚,两个时辰便能到琼州澄迈下船。”
武棣眼眸一垂,算着日子:“这都初四了。”
伙计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您要想做这个月的船,还得加紧赶路才行,从这里到安海要三四天,您还带个孩子,只怕是赶不上这趟了。”
说罢武棣又去找了老板娘,说道要去安海坐船,老板娘上后院把自家男人叫了出来。
“我是我男人,高州到安海这段路最熟悉不过,他带你们走近路,今晚就出发,保准让你们坐上初八的船。”
武棣再三道谢,掏出十两做报酬。
老板娘高兴地收起银子,立刻去准备马匹和干粮。
武棣随即出了客栈门,到街上的铺子买了些蜜饯果脯和点心,路上又遇到挑担买橘子的果农,称了几斤橘子带回去。
看天色渐渐黑了,他赶紧往客栈走。
到了客栈,听见许婵房里传来哭声。
原是许婵梳洗更衣后没见到武棣,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
老板娘在旁边一直安慰她不管用,看到武爷爷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出现那一刻,伤心的情绪瞬间消失了。
东西都收拾好后,他们连夜出发,马车几乎没停歇过,初八卯时抵达安海。
此时天还没亮开,许婵迷迷糊糊地被叫起来,她抱着自己的包袱下车,站在马车旁,周围天色还灰蒙蒙的。
她抱着包袱,仅仅跟在武爷爷身后,眼睛时开时合,更梦游似的往前走。这一路走的都是小道,马车颠簸得根本没法入睡。
几人来到一家汤面铺子前坐下,许婵就静静坐着打瞌睡,直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鲜香,唤醒了她的大脑。
武棣叫来了三碗汤面,面汤冒着浓烈的鱼香,浇头还有鱼肉和煎蛋,里面还配着时蔬青菜。
伙计又上了一盘子牛肉饼,许婵把包袱放下来。左手拿饼,右手执筷,一口面一口饼,再来一口汤,脑子慢慢地清醒过来,不昏也不胀了。
赶车的老头跟店家是相熟的,这一段路他常走,把马车听到店家后院,等着天亮送武棣他们去登船再走。
第197章 短暂相聚
登上去琼州的大船,缓缓缓离岸驶动,许婵站在甲板边,远眺着前远方那一座岛屿。距离还很远,海上还有点雾气,看得不太清楚。
内心有些许激动,她知道等船靠了岸,很快就能见到爹娘了。站累了就蹲下来歇会儿,吃两块蜜饯后又站起来,看着那块岛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从安海到琼州的客船只有这一艘,而且上面大多都是押往琼州服刑的犯人。
每月初八船从安海到琼州澄迈,当月二十二又开回安海。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武棣有些担心,这地方也不小,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孙锦语和许修远。要是错过这个月回安海的船,那就得在这岛上多待一个月。
大抵是今日风浪大,上船一刻钟后,许婵感觉晕乎乎的,若不是一直吃着蜜饯和肉干,怕是真的要晕船了。
同一艘船上有一队官兵押着一行穿着囚服的犯人,十几个人带着手铐脚镣,一根长长的粗铁链子将他们串在一起,并排着蹲在围栏边。
武棣给许婵剥了个橘子,日头渐晒,叫她到阴凉处去。
许婵蹲在阴凉处,橘子刚吃了两瓣,注意到犯人队伍最末有一位小女孩,年纪瞧上去跟她差不多。
那小姑娘头发凌乱不堪,四肢都被禁锢着,嘴唇干得皲裂,一双渴望的眼睛直直盯着许婵手里的橘子。
在这烈日下,人都晒得口干舌燥,那些官兵们只顾着自己在阴凉处喝凉茶,见到有犯人中暑晕过去,扬起又粗又长的鞭子抽下去,不一会儿人便疼得清醒过来。
许婵到高州之后倒是从未被打过,想起之前祖母和二伯母的板子,有时疼得半宿都睡不着。那板子在这些官兵手里的鞭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一鞭子抽下去,那人脸上立马见红。
注意到那小姑娘仍然看着自己手里的橘子,许婵轻轻地往她身边挪,把手里的橘子喂给她吃。
还没等吃完,那些官兵吆喝着走来:“嘿干什么的?小娃一边去!”
许婵吓得超声音来处望过去,那小姑娘害怕吃不到,脖子一伸一口将许婵手里的橘子全咬进嘴里。
这一下不慎咬到了许婵的手,许婵立马把手收回来,还好没破皮。
武棣在旁边喝凉茶,听到声音放下碗立马过来把许婵拉起来护在身后。那几个官兵看到他亮出来的腰牌,张狂的气焰立马灭了,转头去教训那些犯人。
武棣带着许婵去洗手,温声说道:“橘子你自己吃就行了,那些都是将要送去修筑城墙开荒的人,要吃的苦还在后头,你管得了?”
不到两个时辰,船抵达了琼州澄迈,武棣方才在船上问过那些押送犯人的官兵。所有流放琼州的犯人,都会先送到府衙登记造册。武棣在路口铺子又买了些鱼饼,害怕走错路,就带着许婵跟在那群人后面,一边走一边吃着饼。
那犯人走得慢,有时候口渴了,武棣和许婵还能在路边铺子上喝一碗椰子汁再跟上去。
这里地处荒凉,偶尔路边能遇到一个茶水摊,路上除了他们就没有别的行人。
正值午后,日头晒得厉害,武棣在路边摘了一片芭蕉叶,拿给许婵遮太阳。心想还是疏忽了,在高州该给她买个帷帽。
那些犯人越走越慢,手上脚上都拷着,官兵看到他们慢下来,就用力拿鞭子抽。再多走一会儿,官兵们一个个都热得满头大汗,鞭子也举不起来了。
天黑以后,一行人靠在路边歇息。
官兵们轮流守夜,武棣和许婵也能安心睡觉。
武棣多摘了几片芭蕉叶,铺在地上,许婵躺在上面,从包袱里拿了一件衣裳盖肚子,包袱就当枕头睡。
等到天亮以后,大家再继续赶路,傍晚时候终于来到琼州府衙。
知府大人见了武棣的令牌,立马派人查找孙锦语和许修远的去处。
天色渐晚,知府大人让二人留宿府中,次日一早安排手下和马车带他们去见人。
经历三天两夜的赶路,马车到了铜陵。
这里东面临海,背靠荒山,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来往的犯人搬运着石块和砂砾。有年轻力壮的男子,未着上衣,卖力地拉着堆积如山的木板车,一根绳子搭在肩上,背后有明显的勒痕。
女人、老人和孩子都用背篓、箩筐和簸箕搬运,脚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稍有停顿,旁边监工的鞭子立马就落到身上。
武棣还在这里管事的交涉,许婵站在旁边,眼睛不停流转,在几百号人群里寻找爹娘的身影。
忽然看到一处黄土堆旁瘦小的身影十分熟悉,快一年未见的母亲,相比之前显得骨瘦嶙峋,皮肤晒得黝黑发亮。
许婵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放声大喊阿娘,朝着那个身影跑去。
孙锦语正在徒手往背篓里装黄土,听到有人喊阿娘,开始没在意,后来这个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觉得有点像自己的女儿。
她停顿了片刻,又接着干活,心里念道:婵儿怎么会在这里?
直到这个声音快到耳边,感觉有人跑过来,她猛地抬起头,瞬间泪崩。
母女俩相拥抱头痛哭,引来附近监督士兵的注意。
不明事态的士兵大步走过来,正要抄鞭子,“哪来的小孩?一边待着去!”
这时管事一声住手,士兵立马收住了鞭子退下。
孙锦语满眼泪水看着女儿,双手想去摸摸许婵的笑脸,但看到自己沾满黄土的脏手,立马又放了下来。
“阿婵,你怎么在这里?难道……”
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看到前方匆匆走来的武棣,紧张的心又落下了。
没多会儿管事又派了人到近海处找来了许修远,一家三口终于团聚,哭得昏天黑地。
晚饭时,几人坐在一个茅草棚内。
得知女儿被卖的事,孙锦语更加心疼,向许修远埋怨道:“我说让奶娘把孩子送我爹娘那儿去,你偏不肯答应,平日里你爹娘就不怎么疼婵儿,如今落难怎么可能对她好?害得女儿吃苦头。”
之前离开泉州的时候,奶娘过来相送,孙锦语当时就想托奶娘把许婵送到临安。但许修远不肯,说孩子跟着祖父祖母也能能好照料。
许修远坐在一旁,垂着头默默地掉眼泪。他心疼女儿,心疼媳妇,也曾对家中二老以及兄嫂们感到歉意。但他万万没想到,父亲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傻子做童养媳,顿时心如刀割一般的疼。
伤心情绪渐渐上来,将孙锦语怀里的许婵抱过来,哭着说道:“婵儿,爹爹对不起你。”
这几天有管事的打招呼,许婵每天都能来这边找爹娘。
孙锦语和许修远还是戴罪之身,每天依旧要去干活儿,只是那些监督的士兵对他们不再那么严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如此,孙锦语已经习惯之前的日子了,依旧卖力干活儿。
许婵就跟在娘亲身后,时而帮着搭把手装石块。
孙锦语劝说道:“你到那边草棚歇着去,一会儿要是能休息娘就过来找你。”
许婵态度坚决道:“我不要,我要跟阿娘一起。”
她就跟在孙锦语身后,一趟又一趟地搬运石块砂石。
这几天孙锦语和许修远还跟往常那样干活儿,只是每天休息的时间多了,以前从早做到晚,除了吃饭如厕的时间跟没没法休息。武棣和许婵过来后,孙锦语往往早上运了两背篓的石块,就有管事来叫她去旁边草棚里休息。
开垦出来的空地上,有一排排茅草屋,犯人白天干活,晚上就在这边草棚休息,男女分开,一个挨着一个,十分拥挤。
管事的给他们找了一间单独的茅草棚,原本是给监工们休息的,腾出一间来给他们一家子。
晚上是许婵最开心的时刻,爹娘都回来了,一家子团聚在简陋的茅草棚里,睡觉前还能听爹娘讲故事。
几天过去,武棣算了算日子,是该带许婵走的时候了,要不然赶不上船。
这天早上吃过饭,武棣就打算带许婵离开。
虽然这里的日子艰苦,但许婵舍不得离开爹娘,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何时。
她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小嘴嘟囔道:“我不能跟爹娘一起留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