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鸣野听见千柚醒了,揣在裤兜里紧握的拳头松了松,瞥见司机在看他,又是一撇嘴,讥讽道:“装模作样的伎俩,真当自己晕了?”
司机静默不言,老板家的内部矛盾,不该他们插话。
这里属于医院的vip层,一整层都是vip病房,周遭极为安静。
付鸣野待在这浑身不舒服,也没心思和司机聊天,抬脚就要离开。
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
医院主任带着几个医护人员从二人身边经过,步履匆匆间,年轻医生问:“老师,二轮检查未免太精密了吧。我看就是低血糖晕倒。”
“付家的人你能慢待?”
是啊,付家人。
他们医院的大金主。
其他人感叹,“听说还是高中生?有付家在,也不用挤什么高考独木桥了,常春藤任选,后半生躺在金字塔尖上。”
江城付家,绵延百年,产业遍布全球,在商界是无人能撼动的庞然大物。
付北岳作为付家的现任掌舵者,身价千亿,单身至今。
上周末,他突然宣布已婚,在网上引发热议,直到昨晚,有人扒出新婚妻子的身份。
千槿,普通出身的律师,仅比付北岳小一岁,关键还带了一个拖油瓶。
再多信息就没有了,付家的公关很严密。
千柚刚住院半小时,院长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付北岳亲自打来的电话。
“你们仔细点,医院的几个研究项目都离不开付氏的投资。”主任扶了扶镜框,“何况,无原因的晕倒确实不能大意。”
后面的话随着一众人渐行渐远而听不见了,走廊再次变得安静。
司机看看杵在面前不走的付鸣野,踌躇道:“鸣野少爷,您还是过去看看千柚小姐吧?付董也能欣慰一些。”
付鸣野嘴角猛地下拉,还欣慰?付北岳被气死他才能欣慰!
这么一想,他很是火大地扭头就走,寂静的走廊里,步伐极重也夹杂着出奇的愤怒。
刚走了两步,付鸣野又停住了脚,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医院的医生全是草包吗?一个装晕都检查不出来?
二轮检查什么鬼?住个vip病房就是人傻钱多??
这么想完,他拽着一张傲慢酷脸,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病房,和离开时的步伐一样重。
司机茫然,“您这是——”
“闭嘴!”付鸣野烦躁道,“我不看千柚,也不在乎付北岳欣不欣慰!”
他就是去看千柚装晕被医生们拆穿!
病房里,医生主任递上全身检查报告,“除去脑部,我们针对其他部分也做了详细检查,这里是目前出来的结果……”
医生本来是想把报告递给付北岳,先前他和千槿交谈过,感觉千槿不在状态,也听不太明白。
谁知,刚递出去的报告半路被千槿拿走。
千槿翻开一页,看了几行,便冷静且专业的询问细节。
医生怔愣,没及时回答,千槿挑眉看来,发出一声很轻地单音节询问。
“这个是检查过度通气综合征,它——”医生心底微凛,认真回答,同时也有些吃惊。
他原本以为千槿是靠美色嫁入付家,毕竟虽然人近四十,看着却像才三十,长相更是明艳逼人。
但刚刚的对视,让他莫名有种一旦出现个小漏洞就会被精准抓住的错觉。
直到这会儿,医生恍惚想起同事间讨论的闪婚八卦,千槿被网友扒出来的职业……似乎是律师?
千槿趁空看了眼坐在病床上的千柚,得到千柚倍儿甜的扬起小小酒窝的笑脸后,心下大定,更为仔细明确地询问医生。
千柚朝千槿笑完,酒窝淡下来,拿起水杯喝水,一会儿瞅千槿和医生一问一答,一会儿瞅付北岳站在窗边,双手叉腰,兀自降火。
单看一个侧脸,依然很有压迫感。
网上说付叔叔年轻时当过特种兵的传言不会是真的吧?
千柚摇摇头,挥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刚才没说出离婚也好。
自从妈妈离婚带着她生活,两个人一起走过十六年,千柚非常自信能靠撒娇胡闹的本事缠着妈妈松口和付叔叔离婚。
可是离婚就稳妥吗?
离婚后也能有感情,私下里仍能接触。等付家和男主发生冲突那天,妈妈还是有可能被卷进漩涡。
千柚皱起脸,陷入苦恼,怎么做才能让妈妈和付叔叔感情耗尽,提前离婚?
至于提醒付家提防公司落入男主手里这件事,小说开篇就是付鸣野出狱半年后,付家人下场惨淡的前因后果一概不知,拿什么提醒?
无缘无故说你们家几个人结局都很惨,谁能信?
他们又不像妈妈对她有无底线的信任和包容。
如果提醒出格还可能被男主当作和付家一条船上的人,然后,再一次成为冰冷的墓碑?
几秒后,千柚盯着手机记事本里的字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慢慢删除,一脸木然。
[付叔叔,您能不能别和韩家……]
不等打完,字已经消失不见了。
千柚不甘心地又陆陆续续试了十几次,无一例外,只要脑子里闪过剧透的念头,文字就会自行删除,连劝付北岳别和男主作对都做不到。
她面无表情地摁灭手机,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相信片面之词,剧情大神不让说就不让说吧。
……
啊啊啊啊啊啊!
还是很想骂脏话!!
离了大大大谱的剧情!!!
千柚突然怀疑就算妈妈提前离婚到底也不能避开车祸剧情了。
但不管怎么样,也得先尝试吧?问题是用什么法子。
付北岳从窗前走近,停在病床一侧,自上而下的目光几乎化作实质。
“……”千柚不太敢抬头,生怕撺掇离婚的小心思被看出来。
付北岳肃声开口,“回家后,我会让付鸣野和你道歉,那兔崽子从小就胡作非为,不学无术,现在更是不敬长辈。”
隔着一扇门,付鸣野握紧门把手,他扯了扯唇,也不进去了,就在门外听付北岳在屋子里细数他的不堪。 “他在学校打架斗殴,在家还恐吓妹妹,让你晕倒住院。”
千柚越听越不对。
什么意思啊,难道在付叔叔眼里,我就那么胆小被付鸣野瞪一眼就晕了?太给付鸣野脸上贴金了吧?!
“付叔叔。”千柚抬起脑袋,目光隐含不满,“我晕倒住院和付鸣野半点关系都没有!”
付鸣野脸色变换,片刻,又恹恹笑了,笑容嘲弄。
一个晕倒前还小肚鸡肠踹他头盔的家伙,能好心帮他说话?
千槿心机不心机不了解,千柚倒是有心机。
看似帮他说话,实则假得不能再假,这种人他见多了。
可惜,他已经长大了,付北岳就算想拿竹条打他也追不上他。
付北岳眼睑微敛,“你不用帮那兔崽子说话,我养他十二年,比你清楚他的为人。”
千柚语塞,“……我没有帮他说话。”
付北岳却不信。
来医院前,他问过司机也看过车库监控,完全清楚内情。
而他第一次见千柚那天,还看见千柚帮隔壁打碎玻璃的调皮孩子说话。
千柚根本不知道付鸣野前科累累,远比那个孩子还要乖张。
付北岳不悦道:“你才回家就被他吓晕了,这次不让他吃个教训,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千柚一听付北岳话里话外认定的吓晕,忍无可忍,“我晕倒真和他没半毛钱的关系!付叔叔,您不能胡乱埋汰人啊!”
暴雨停歇,天空放晴。
一束金灿灿的夕阳光线洒落窗户,映亮了付鸣野半张脸,冷硬的侧脸在余晖下,镀了层柔光。
半晌,他收回握着门把的右手,塞回裤子口袋,下巴一抬,重新拽起酷脸。
呵。
这便宜妹妹用词不讲究,用也该用冤枉。
病床边,付北岳眉头紧锁,愈显凶冷,他薄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话千柚一瞬不瞬盯着他,大声强调道:“我要是会被付鸣野吓晕,见您的第一天就该被吓晕了嘛!” 付北岳:“……”
付鸣野:“……”
千槿:“……”
医生们:“……”
千柚一鼓作气喊完,发现付北岳脸僵了,病房安静了。
“……”救。
第03章 003转学
病房静得一根针落下也能听见,空气仿若凝固。
医生们噤若寒蝉,偷偷瞟见付北岳严肃凶冷的神情时,更是冷汗湿透了后背。
连院长都畏惧这位商界煞神,他们哪有胆子直面怒火啊!
“噗。”
一声似有若无的笑声突兀响起,医生主任心头一跳,险些原地蹦起来。
他利刃似的视线刷刷刷扫向带来的三个年轻医生。
是谁?!是谁大胆嘲笑?!
三个年轻医生彼此对视,对视来对视去……他们愕然在千槿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
顷刻间,三个人的敬佩之情滔滔江水一般涌向千槿。
付北岳罕见失了语。
良久,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后,神情莫辨地凝视千柚。
“……”千柚提起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干巴巴的笑。
门外,付鸣野用掌心捂住嘴,一边憋笑一边推门,借着门侧的一盆绿植掩住身形,鬼鬼祟祟往病房里探头。
他的位置看不见付北岳的神情,但千柚的僵笑极显眼。
见状,付鸣野轻啧一声,便宜妹妹的胆子真小,被付北岳瞪一眼就害怕了。
呃……
付鸣野面色古怪地回忆起他和千柚在车库里的对峙,心底嘀咕,千柚不会真是被他吓晕的吧?
难道他发怒的模样比付北岳还可怕一百倍?
付鸣野在叶片间隙里观察千柚,心情难言。
已经那么害怕了,干嘛不顺着付北岳的话来冤枉他?可能也算不上冤枉,毕竟他很大声吼了千柚捡起来。
棒球服口袋里手机嗡响。
付鸣野掏出手机,查看新来的信息。
一个平时玩赛车的搭子群,里面的人都是江城圈子里的纨绔,付北岳很看不上他们,但他越不允许付鸣野和他们厮混,付鸣野越和他反着来。
[野子,刚听说你头盔被家里的拖油瓶踹了一个老大的脚印?]
[@付鸣野,这拖油瓶叫什么?在哪个学校上学?我认识的人多,找人帮你在学校里教训她一顿。]
[打赌你的新小婶会撺掇拖油瓶和你上一个高中,然后再把你衬托得一无是处,你可别成为下一个韩云策哈哈哈哈。]
[@付鸣野,快问问拖油瓶的学校,我趁她转学前先帮你教训教训!]
一条条消息刷出来,付鸣野顿生厌烦。
他平时懒得看群里的聊天记录,唯独赛车缺人时在群里发一句。
到底是什么时候让这些人有了能随便掺和他家里事的错觉?
难怪付北岳看不上他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付鸣野仿佛喉咙里卡了苍蝇一样,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谁也不准——]
刚敲出半句警告,他不经意撩眼,恰好和一双莹润圆眼撞个正着。
千柚盯紧了他,声音清晰传来,一字一字,“付叔叔,我绝对!不可能!被付鸣野吓晕!我保证!”
在大脑发出指令前,付鸣野常年锻炼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回应。
他关上门,垂下眼皮,眼里的光明明灭灭,须臾,嗤笑出声。
千柚早猜到他在门外了吧?
冷静下来一想,千柚和从前那些假意帮他说话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他在时,他们在付北岳面前一副嘴脸,不在时,他们在付北岳面前又一副嘴脸。
区别无非就是千柚演技精湛一些,说辞顺耳一些,看似诚恳一些。
门再也没推开,千柚还是气咻咻紧盯着。
付鸣野不会真觉得他有能耐吓晕人吧?付鸣野应该能听清刚刚的四个重音吧?
千槿围观完热闹,满脸笑意地走过来,俯身抱抱千柚,“我们柚柚从小就胆子大,根本不可能被吓晕。”
千柚眼睛一亮,骄傲昂首。
本来就是嘛!
被付鸣野吓晕的结论,纯粹是埋汰人!
付北岳陷入深思。
因为胆子大,所以见他那天,才没被吓晕么?
他去千家见千柚前,曾被千槿仔细叮嘱过,让他表现出和善亲切的态度。
因此,在见到千柚的刹那,他就笑了,他一定笑了,他肯定笑了,他……
真的笑了?
在事业上一丝不苟从未有过疏漏的付北岳,难得生出了不确定感。
千柚趴在千槿的肩上,抱着翻倍证明的心态,抬眼看付北岳,笑得眉眼弯弯,“付叔叔,你那天很帅哟!根本不可怕,一点也不!”
一点也不四个字,落在医生们的耳朵里,充满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付北岳更是确定,他那天没笑,这是不能容忍的疏漏。
下一刻,医生们目瞪口呆。
付北岳轻扯薄唇,极其轻微的弧度,他颔首,平静应:“嗯。”
医生们不自觉摸向心口的位置,心脏砰砰轻颤。
谢谢付董,让他们见识到啥叫皮笑肉不笑的恫吓。
他们飞快掠向千柚,见千柚在看门口的方向错开了,所有人都奇异地松了一口气。
唉?
看门口?
他们刷地一下回头,也没在门口找到人。
既然检查报告说完了,主任提出带着年轻医生们告辞。
刚推开门,一道身着黑色棒球服的身影立在走廊窗前。
夜色初降,笼下微凉的寒意。
可能听见了声响,那人转过身,浓眉鹰目,张扬恣肆。
主任稍惊。
他认识付鸣野,准确说,医院的大部分医护人员都认识付鸣野。
大金主的小侄子,在付北岳成为医院的大金主前,付鸣野就隔三差五在急诊处报道,有时包扎脑袋,有时包扎胳膊。
上上月,小手臂缝了七针。
“付——”主任张嘴喊人。
付鸣野阴郁着脸,“闭嘴。”
主任及时闭上嘴,向年轻医生们招了招手,一行人从付鸣野面前静悄悄离开。
千柚从门口收回视线,心底一个决定隐隐成型。
“我想转学!”千柚补充,“和付鸣野一个学校,一个班级!”
话音刚落,付北岳便道:“一个学校行,一个班级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