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花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穿越大半个城市，车子最终在熟悉又陌生的街角处停了下来。
陆星野自那件事从家里出来后，就再也没回过这里，后来他们从老房子搬到东郊新开发的楼盘，陆星野连这附近都不曾来过。
这些年A市旧城改造，不少当年的老建筑和居民区都拆迁了，周边建起了一幢幢写字楼、商业中心，对他来说已是十分陌生。
现在正好是工作时间，街道上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很是清净，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倒多了几分轻松随性。
虽然很多地方已经不是陆星野记忆中的模样，但他凭着记忆一路找过去，很快找到学校大门前。
即便周遭变换一新，但学校还没有拆，只是教学楼经过了一番外立面改造，少了些熟悉的味道。
“原来我家住在这附近，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这里上的，”陆星野说这话时，免不了有几分感慨，他回身看向叶千千，见她望着主教学楼的方向有些出神，又补充说，“可惜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们进不去。”
说着他指着不远处的几栋建筑，介绍道：“操场南侧是初中部教学楼，北侧是科技楼和实验楼，这边是高中部的大门，南面还有一个门正冲着初中部大楼。”
叶千千点点头，这些她都记得，她还记得自己当年从初中部后面的小花园穿过跑到高中教学楼门口，最快也要十分钟，但是她不敢直愣愣地杵在门口默默看他，每次都是藏在科技楼拐角处的大柳树下。
有那么几次，他和同伴抱着篮球从她身旁呼啸而过，气流带起的风拂在她脸上，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阳光的味道。
后来，她也曾梦见过几次这样的场景，在梦里他在经过她身边时，便会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她，带着少年惯有的骄矜，轻挑眉梢笑着问她：“你是在这里偷看我吗？”
于是她便会在被戳破心事的慌乱中醒来。
“千千？”
叶千千倏然回神，对上男人探询的目光，微微笑笑：“没事。”
陆星野牵起她的手，沿着学校外的人行道慢慢走，透过栅栏看着校园内的景色，语气中满是怀念：“那个时候好像没什么烦心事，每天放学了就是和同学一起玩，初中那会儿是踢足球，高中蹿了个头一帮人都去打篮球，打累了就去网吧玩，开始玩魔兽后来玩LOL。”
“跟学校隔着一条街道有个篮球场，再下一条路是当时最繁华的商业街，所有的网吧都在那儿，网吧边上有一家烧烤店，味道一绝，也不知道那家店现在还在不在。”陆星野忽然很想去看一看，也算是故地重游。
叶千千对烧烤店无甚印象，只记得那条街上麦当劳对面肯德基做的原味鸡比其他店好吃得很多。至于网吧，她记得的只有当年他们曾有过交集的那一个。
两人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叶千千缓缓停下了脚步，目光穿过茂密的树丛，看向里面的院墙，当年她就是从这里翻墙跑出来，最后还是被陆星野给捉了回去。
他大概已经忘记了有一个曾经叛逆过的小姑娘，但她却一直记得那个寒冷的深夜和那个个令人心安的少年。
“千千，你在看什么？”
陆星野顺着叶千千的目光看过去，绿化带中除了一排排冬青和松树，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而叶千千的目光却有几分古怪，可他又说不清这古怪从何而来，只能轻轻捏着她的指尖，缓声询问。
“没看什么，”叶千千转眸看着他，拿不准要不要现在告诉他，于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只是忽然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
陆星野知道她是在国外上的学，便猜想她大概也联想到了那些年少时光，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在异国他乡的校园都在做些什么。
他只出神了片刻，又转过头来和她商量，“我想去看看以前的篮球场和烧烤店，可能有一些远，我们开车过去？”
其实叶千千回国后就来过这附近，上一次她来的时候篮球场正在翻修，现在应该还在的，那条街道也在，只不过网吧已经变成了一家水果超市，至于陆星野说的烧烤店，她倒没有特意关注过。
叶千千点点头，随他走出一段距离，又停了下来，说：“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你。”
陆星野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有人跟着他们，颇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分开走？”
叶千千推着他向前走，“哎呀，你就听我的，放心……我不会跟丢的。”
陆星野并不知道小姑娘是什么心思，他沉吟了片刻，还是按照她说的去做。
待陆星野走出几步远，叶千千才抬脚跟上，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坠在他身后。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比少年时高大了许多，多了几分男人的沉稳，少了些少年的轻狂。
她眼眶发酸，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暗暗地喜欢着他，躲在人群中偷偷地看他的背影，每一帧画面都让她心动。
陆星野向走了一段，每一步都觉得不踏实，他停住脚步，回过身说：“要不你在前面走吧……”
话还没说完，他敏锐地察觉到叶千千的表情有点不太对，鹿眼中泛着盈盈水光，好像是要哭的样子，他心中一慌连忙折返回来，轻轻拢住她的肩膀，俯下身问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叶千千原本也没想哭，只是陆星野这么一问，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同陆星野解释，干脆将脑袋埋入他怀里，抱着他不撒手。
陆星野不明所以，但感受到小姑娘在他怀里轻轻吐着气，似乎是压抑着某种情绪，他便更加心疼，不知道如何劝起，只能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尽力安抚她：“别哭，我心疼。”
听到这宠溺的语气，叶千千更想哭了。
她十年的暗恋时光，走过漫长的日日夜夜，终于破开云雾，窥见一线天光。
叶千千抱着陆星野，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她仍是不太好意思抬起头，趴在他胸口闷闷地说：“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有些感慨。”
陆星野眉头轻皱，会让她哭的往事大概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吧，他不想再勾起她的伤心，轻轻在她发顶亲了亲，安抚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闻言，叶千千先是一愣，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忍不住想笑，她从陆星野怀中起身，眼中已没有了一丝雾气，“不能过去的，你跟我来。”
说着她拉着陆星野往回走，从绿化带里钻进去，站在院墙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爸的生意刚有了起色的时候，我妈就跟他闹离婚，两个人闹了大半年终于分割好财产。那时候我爸生意忙，奶奶根本不管我，法院把我判给我妈，不久后她就提出带我去国外。但那时候我是不愿意走的，因为我心里偷偷喜欢着一个人。”
听到这儿，陆星野眉梢轻轻挑了起来，上次沈源就告诉他叶千千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她亲口承认，他心中还是嫉妒不已，只是……好不容易和她在一起了，翻以前的旧账也没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他对自己有信心，初恋再美好，定不及他万分。
于是他忍着没有问，而是听叶千千继续说。
“我第一次想到离家出走，鼓足勇气带着我所有的家当从学校翻墙跑出来，结果刚一落地就被他逮了个正着，还说要把我抓回教务处，我吓得拔腿就跑，终于摆脱了那人。我本来想找个宾馆住一晚，然后坐火车去外婆家，结果出了门才知道没有身份证根本是寸步难行，可我又不想轻易回去，就跑到网吧去包夜，结果没想到被人偷了钱包。那时候我还真是无知无畏，竟然敢自己追上去，如果不是他出现把那男人打了一顿，我大概还不知道社会险恶吧……”
说到这儿，陆星野的眉头越皱越深，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这英雄救美的情节几乎是大同小异，恍惚中他也不确定是否跟他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重合。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忽然听见叶千千噗嗤笑出了声，他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正好对上小姑娘含笑的目光，“差点被人偷走全部家当的我，又差点被网吧坑掉两百块，还是他帮我找回了一百，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人仿佛是脑袋上带着光环的天使，整个人都在发光。但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用着我的钱，在网吧玩了两个小时的游戏。”
陆星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已经是太久远的事情了，很多细枝末节其实他已经记不清，但是他还依稀记得在那个冬夜里，被他“欺负”的小女孩埋在围巾后气鼓鼓的眼神。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鹿眼与记忆中的样子轻轻重合，给了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原来在那么久之前，她就已经走进过他的世界。
那么……她喜欢了许多年的男人……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刹那间，心跳如擂鼓一般，从胸腔一直震动至骨膜，此时此刻他甚至能听到血液冲向大脑的回响。
澎湃，慌乱，狂喜！
第109章
此时此时，陆星野只觉得有种近乡情更怯的踟蹰，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甚至在那一瞬间他有那么些许恍惚，不太确定自己记忆中的事是否真实发生过。
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一句话，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度矛盾的情绪中，他不得不转过身，做了个深呼吸，脑子才变得清醒了些。
他不着急直奔结果，而是将自己是思路捋顺，小心翼翼地发问。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去国外念书之前，在这里上过学？”
“嗯。”
陆星野心中微定，又问：“所以我们是见过的，就在你的故事里，”说着停顿了一下，心里有些毛躁，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没有了耐心再去慢慢确认了，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喜欢了很久的人是我？”
叶千千没想到他突然会这么直白发问，先是愣了愣，又漾起笑容，坦白地答：“是呀，我偷偷喜欢你很久了。”
小姑娘明媚的笑容实在是过于甜美，陆星野恍了一下神，又确信又不敢相信，这个他爱的姑娘早在他动心的十年前，就已经在喜欢着他了。
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
甚至还在惋惜自己没有早些认识她。
然而真相却是他们早就相遇，只是他竟错过了时机。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脑海里冒出了诸多疑问，他看着叶千千干净纯澈的眼睛，目光软软扫过她的脸颊，停顿了片刻才问：“当时为什么会喜欢我？嗯……我的意思是……打游戏的事明明是我做得有些过分。”
“但是你毕竟帮了我呀，而且也并没有把我送去教务处，当时觉得你这个人就是嘴巴厉害一点，其实还是挺善良的。”
陆星野意外地挑起眉，没想到小姑娘当时还挺恩怨分明的。
叶千千继续说：“而且……我当时的情绪很down，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无趣的，只有你不一样，你是像风一样自由的少年，是照进我世界里的阳光。”
说完，叶千千偷偷觑了陆星野一眼，见他似乎是在笑又没笑出来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这段话好像有点土，讪讪地抓抓脸颊，“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当时就……挺蠢的。”
陆星野笑着拉住了她的手，包进自己掌中，“我懂，少女情怀总是诗。”
叶千千脸更红了，陆星野继续逗她，“那你喜欢我怎么不给我写信？也省得我错过你这么多年。”
“说得好像别的女生给你写的信你收过似的，我才不那么傻呢。”
当年几乎全校的女生都喜欢他，每天拦下他送情书的女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他从来没给过对方一个眼神，久而久之就鲜少有人自取其辱了。
叶千千虽然没有给他写过信，但她有个秘密日记本，记录着那些暗自喜欢的过往，或喜或悲的小情绪。
“而且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小胖子，你是绝对不会注意到我的。”说到底，那时的她还是很自卑的，肉肉圆圆的脸像个年画娃娃，决计跟美人沾不上一点边。
他那么明亮耀眼，而自己只是茫茫人海中最普通的那一个。
陆星野听着小姑娘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的酸涩幽怨，哑然失笑，连忙将人搂入怀中，连声哄道：“是我的错，不该提这事儿，只是你……隐藏得太深了些。”
叶千千趴在陆星野胸口，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在你不喜欢我时，喜欢你只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知道，也不必回应。”
她这话说得理性而冷静，可陆星野总觉得这对她来说是近乎苛刻的残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