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宿微微蹙眉,脸上无甚高兴之意。
蔺霜羿的手指忽然攥紧,面色不知为何更冷了几分。
若是平常,乘袅或许还会好心解释几句,但此刻,一想到被弄脏的白灵鞭,她心情便很不好,只觉夜明晟面目可憎,自是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说。
“噬魂。”
她理也未理他,全然一幅没正眼瞧他的模样,只又轻轻唤了一声。
这一次,夜明晟终于听清楚了。不等他反应,便见乘袅朝他伸手一指,柔白的指尖上忽然冒出了一点绿芽。
那点绿芽看上去脆弱极了,在风中摇摆,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夜明晟只觉可笑至极。
明明身量在他之下,但在被那双清幽的眼睛锁定时,夜明晟竟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仿佛他根本不值得被她放在眼里。
那般的轻蔑又不屑。
在乘袅的眼中,他似乎只是地上随处可见,随时能碾压的蝼蚁。夜明晟的眼睛瞬间充血,他又一次被激怒了。
他出身夜家,他已成了化神修士,一个没落皇室帝女凭什么看不起他?!
那一日,被乘袅鞭打羞辱的画面再一次冒了出来,那般的耻辱此生难忘,从未平息的愤怒和戾气在这一瞬间更是被彻底放大。
夜明晟甚至忘了这是在擂台之上,忘了大比规定,这一刻,他只想要乘袅的命。
他要折磨她,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去死吧!”
扛过了第一招又如何,他已是化神修士,以他现在的战力,完全可以碾碎她。
夜明晟大喝一声,眼睛血红一片,提起刀便毫不犹豫地朝乘袅砍了过去,浑身杀气仿佛凝成了实质,浓厚得令人心惊。
这一刀,他用了十成的灵力。
他要一刀劈碎这个女人!
狂风呼啸,风沙卷起,狂暴的灵力排山倒海般朝乘袅猛席而去,力道甚重,便连擂台都剧烈摇晃了起来。
“不好!”
“――夜明晟隐瞒了修为,他是化神期!”
不仅突破了化神,还是化神后期!
同一个大境界中越级而战难,但也不是毫无希望。然元婴初期对上化神后期,几乎必死无疑!
那秘术虽然能掩藏本身的修为,正常情况下,便是大乘期也无法看透,但此刻夜明晟已失去了理智。愤怒冲破了屏障,他完全忘了掩饰,动用了全部的力量。
如此这般,自全都暴露了。
这便是乘袅兜了一个圈子的目的。
观战台上,乘宿面色骤变,急速朝擂台而去。负责此擂的修士也迅速反应,立时出手干预。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夜明晟那一刀太重也太快了,乘袅又靠得太近,便是大乘修士也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刀朝着乘袅的头劈下。
砰――!
无数风沙被卷动,竟是起了一个能迅速把人吞没绞成碎片的漩涡。乘袅和夜明晟都被卷进了刀风掀起了漩涡之中。
季詈统朔缤孔骤缩。
他们离得近,但修为察觉太大,又有结界阻挡,哪怕使出全部力量,也无法靠近。在擂台周围观战的人亦是如此。文喜离得更近,能更清楚的感受到那股暴戾的刀煞,背脊处当即生了一片冷寒。
殿下……是要死了吗?
“袅袅!”
刹那间,擂台上下都乱了起来。
观战台上,梅望雪肃容起身,忙道:“请剑君出手相助。”他没有跟上去,而是当机立断向蔺霜羿求助。面带焦急,看上去真心为乘袅担忧。
其他人来不及阻止,但以无暇剑君之能,定然可以。
此时,便是夜家老祖和夜重光也笑不出来了。他们是想夜明晟赢,但不是这种赢法。届时,即便夜明晟赢了帝女,怕是也要被斩杀。
因此,听得梅望雪这话,众人都朝上首望了过去。
蔺霜羿还是没有动。
对比其他人的紧张或是慌乱无措,他显得尤为镇定,甚至是冷漠。闻言,淡声开口:“既是比试,其他人无权插手。”
什么?
不等众人反应,便见他袖袍一扬,一股庞大的灵力罩住了乘袅和夜明晟比试的擂台,也挡住了赶去救人的乘宿等人。
“剑君,您这是作甚?!”
耀火长老惊怒交加,甚至都没有心思顾忌身份,瞪向了那面色冷冽的男人。
蔺霜羿语气毫无波动:“还未分出胜负,任何人不得上去。”
“还分什么胜负?”耀火长老不可置信,“那夜明晟是化神后期,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他以为无暇剑君待袅袅好,不想,竟是他看错了吗?
其他人也颇为错愕。
梅望雪眸光微闪。
容清雪顿了顿,忽然蹙眉,又把视线移到了擂台之上。
耀火长老怒道:“袅袅就要死――”
“安静。”
那个死字并未完整说出,蔺霜羿便冷冷开口,打断了耀火长老的话,“她不会输。”他不喜欢把那个字放在她的身上。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擂台上,牢牢的锁在那道纤瘦的丽影上。
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晟儿!”
夜重光惊喝,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焦急。
耀火长老一怔,忙抬眸看去,却惊讶地看见夜明晟竟飞落了出去。一根巨大的藤蔓搅散了那巨大的风漩涡,穿过夜明晟的刀,分了两根枝桠,直接刺进了他的丹田和眉心。
漫天的血花洒落,腥臭的血液染红了地面。
夜明晟重重倒在地上,数不清的血从丹田和眉心流出,令他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而本被判定会死的乘袅却安然无恙的站在对面,毫发无伤,平静地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翻滚的夜明晟。
她雪白的裙摆上溅上了一些血珠,在白裙上晕染开,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血梅,平添了几分妖异般的艳丽。
蔺霜羿的目光久久未动,他习惯性的拨动着佛珠,压下了心间的波动。
局势扭转的太快,看着这一幕,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倒是夜重光见儿子这般凄惨,反应极快,与方才的乘宿等人一般,铁青着脸就要冲上去救人。
然而还未靠近,便被结界挡住了。
任凭他使出全力,也无法再前进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血流了一地,在地上哀嚎。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夜明晟已废了。
丹田和眉心两处要害被刺穿,他现在还没死,但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便是现在去救了也无甚大用,但作为父亲,夜重光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还不把结界撤了,这是杀人,违反了大比规则!”夜重光愤怒大喊,“这不公平!”
“不公平?呵。”耀火长老也回过神来了,见乘袅得胜,他放下心来,当即冷笑道,“夜明晟隐瞒修为参加大比,一个化神后期对付元婴初期,这便是公平了吗?!夜重光,你还好意思喊公不公平!”
夜家老祖沉声道:“夜明晟已经输了,胜负已分,难道一定要他死了才停手吗?莫要咄咄逼人。”
蔺霜羿终于偏头看向了他道:“夜明晟先违反大比规则,隐瞒修为,还妄想诛杀对手,死有余辜。”
他语气平静,只是陈述事实,却令夜家老祖脸色无比难看,无法辩驳。
夜重光面色惨白,一片颓然。
“火克木,但木也能生火。”观战台上发生的冲突乘袅并不在意,她没有收回藤蔓,缓步走向夜明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凄惨的模样,轻声道,“夜明晟,你的火太弱了。”
“……不可能,不可能……”
夜明晟声音嘶哑,瞳孔涣散,已然是濒死之相。他能感受到体内的血在急速流失,是那根藤蔓……是它在吸收他的血。
不仅是血,还有魂力。
他的神魂摇摇欲散。
“你要死了。”
是的,他要死了。
可是乘袅怎么敢,怎么敢杀他?
夜明晟想要说话,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瞪大了眼睛,濒临死亡的恐惧令他完全无法保持镇定,他想要怒骂,想要求救,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绝望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为什么不能杀了你呢?”面前的女子顶着一张纯善无辜的面庞,“是你先违反大比规定的。所以我便是杀了你,也无碍。”
谁也不能因此定她的罪,甚至还要夸赞她奖励她。
乘袅本是没想直接要了夜明晟的命。
她不过想在他身上验证一番自己的猜测,最多只废了他而已。作为帝女,毕竟要以身作则,不能违反大比规则。她当然不会明知故犯。
可谁让,夜明晟偏要惹怒她呢?
“你故意的?”
夜明晟张嘴,无声地说着。
她当然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他,故意用噬魂藤引导他失去理智,释放内心的杀意。如此,她才能合情合理的要他的命。当然她能这般成功,也是因夜明晟修为进展太快,本就道心不稳,而且早已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生了心魔。
咚咚咚――
钟声响起,代表着今日守擂结束了。
也像是催命的丧钟,在钟声下,夜明晟终于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元婴诛杀化神,今日一战,再无人能压过她的风头。
便是季钜膊荒堋
待决战夺冠,更将名震天下。
她要赢,一直赢下去。
乘袅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慢条斯理的收回了噬魂藤。
噬魂藤上,除了夜明晟的魂力,还附着一股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咒力。这天下最厉害的咒术师,大都出自卫氏。咒术最讲‘公平’。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得到什么,必得付出同等或者更多的东西。
这便是夜明晟快速提升修为付出的代价。
“晟儿!”夜重光再也等不急冲上了擂台,红着眼看着儿子的尸体,随即恶狠狠地瞪向乘袅,“乘袅,我要你为我儿偿命!”竟是直接抬手就一掌劈了过去。
他是合体大能,有望进阶大乘,前途无量,比之家主还要有前程,即便杀了乘袅,夜家也会想方设法保下他!而没有大乘修士的皇室根本无法奈何他。
所以夜重光毫不犹豫出手。
耀火长老怒喝:“夜重光,你好大的胆子!”与乘宿一同出手,欲要替乘袅挡下这一章。
合体大能的一掌,能轻易拍死一个元婴。
“袅袅,快让开!”
然而这般危急之下,乘袅动也未动,反而仰起头,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忽地绽放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与方才出手果决狠辣的杀神截然不同,若非身上还有血迹,倒像是一个无害的普通小姑娘。
夜重光忽觉不好,感受到了一股极度的威胁。
“噗――”
一股更强的掌风带着绝对之势碾压而来,不仅拍散他朝乘袅拍下的那一掌,还正中他的胸口。夜重光瞬间倒飞出去,跪倒在地,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这一掌碾碎了他的五脏六腑,若非他是合体期,怕是已没了命。
夜重光匍匐在地,看见了一片熟悉的墨色衣袂。
“剑君!”女子惊喜的声音响起,乘袅跑过去,抓住蔺霜羿的衣袖,似是心有余悸,“幸好您来了,我刚才好害怕。”
她哪里害怕了?
分明还在笑!
夜重光咽下喉间腥甜,勉力抬头,对上了男人犹如寒霜般冷酷的眼睛。那双眼睛墨色深浓,冰冷无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第71章
“你敢伤她?”
“该死。”
声音轻淡, 却犹如染满了霜雪,冻得人身心发寒。死亡之剑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颈间,随时都可能进一寸。
那一刻, 夜重光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浓烈杀意。
蔺霜羿想杀了他。
因为他对乘袅动了手, 蔺霜羿便要杀了他!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夜重光面色惨白本能地想要逃跑, 但像是被冷酷无情的恶兽缠住,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他想要求饶,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夜重光瞪大了眼睛, 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墨衣男人面如冰霜, 他身边的女子眼里却恍若带了浅浅笑意。
然不知为甚,他竟莫名觉得此时的乘袅比剑君还要可怕。
她一点也没有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是了,她才刚轻描淡写的杀了他的儿子!
好在就在夜重光以为自己将死之时,其他人赶了过来。
那股冰寒之气这才散去。
他软倒在地上, 恍若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明不过几息,夜重光却仿佛觉得过了一辈子。
“夜重光,你好胆!”乘宿怒喝一声,“好一位夜氏长老,这是当真欺我皇室无人, 想要公然造反了不成?!”
蔺霜羿出手,夜重光自然无法如愿,非但不能给自己儿子报仇, 还受了重伤。况且,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帝女动手, 已然触犯了九胥律法,自也要承担起后果。
即便夜家想要保他,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因着皇族弱势,所以乘宿平日里对外脾气颇好,温和宽容,但那是未曾触及他的底线,并非他本性。
夜重光敢对乘袅出手,不仅是没有把皇室放在眼里,还想要断绝皇室最优秀的苗子,乘宿如何也不能忍。
所以这一次,他无视了夜家老祖的求情和威胁,当即便着人捆了夜重光。
“宿尊言重了,重光不过是突然丧子,所以才失了理智。”夜家老祖下意识想要阻拦,然而这一回,乘宿没有给他半分面子。金甲卫直接把夜家人全都围住。
“是夜明晟先在擂台之上出杀招,帝女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夜明晟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四个字,乘宿刻意加重了语气,独属于合体圆满的威压毫不犹豫地释放,带着从未有过的强势和杀气。
“夜重光刺杀帝女,按律当斩!”乘宿冷冷看向夜家老祖,“夜尊活了千年,想必很清楚九胥律法吧?乘氏为君,你夜氏为臣,万年前的誓言,夜尊可还记得?还是想要违背祖宗承诺,自立门户?”
“亦或者是夜氏想要成为九胥新主?”
夜家老祖脸色阴沉。
夜明晟死了,夜家老祖虽愤怒惋惜,但成王败寇,他还不至于当众为难一个小丫头,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
只是他没想到夜重光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帝女动手,这样一来,夜家就完全陷入了被动。
纵是皇室如今弱势,但只要乘氏一日未被推翻,那他们便永远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