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芙的思绪完完全全被浇透。
她呆愣愣地看着男人的脸,隐隐看到耀目的黑金流光,滂沱而灿烂。
这怎么可能?
不知不觉,嘴唇开合。
“楚……阿嚏!”
闭眼瞬间,雨声骤然消褪。
贝芙和男人大眼瞪小眼。
不出意外,从她喉腔里,在喷嚏之前掉出来的音节,如果那能是一个标准的音节字符的话,和他说的完全没有关系。
那可是中文!
对方轻轻皱起眉头,随即很快舒展开,冷冰冰的灰霾蓝色眼睛里盛着果然如此四个大字。
这种看白痴的眼神……
贝芙:“呵呵。”
您听听您说得那是人话么?
她点着头偏开脑袋,抬头看天花板,盯着那些残余在边缘还没有回去的黏糊糊黑水。
噫,看久了有点恶心。
脸颊一冷。
是男人的手,动作轻缓却有力,让贝芙不得不偏过头来。
带着浅浅狐疑的澄澈圆润瞳孔里什么都看不到,连他的拟态模样,连人类外貌的拟态都没有。
她不信任他,一点儿也不,为什么?
楚乌想不明白,浅浅叹了一口气。
他居然会叹息?
贝芙一下就精神了,简直精神得不能在精神。
这个古怪,冷漠,毫无同理心,就连徒手拧掉她脑袋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神经病,也会感到挫败?
隐隐约约,有什么快要熄灭的东西,在她的空洞洞的胸腔里。
噌得一声,冒出一星火苗。
温暖的,刺痛的,静静焚烧着的……汹涌跃动在贝芙胸口,转瞬即逝。
她看不见黑色项圈上的金光流动有什么在一点点吞噬掉她外溢的情绪,亢奋到心脏突突跳动的心情以一种极快地速度平复下来,贝芙只抓到末微溜走的尾巴。
她看向四周,这个美好真实的房子,一切都和期盼中的想象一般无二,在过去的这些天里,男人不在的那么小小几段时间中,自己的心甚至会产生烦躁与不安。
这样不行。
即便重开这么多次,获得的信息少到可怜,没有关系,这一次活了这么久,不是么,总会有办法的。
贝芙听见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既然能够见到皮特,见到其他人,也会有机会的,只要见到其他人,总会有办法得到更多的信息。
-
几天后。
正窝在阳台的吊球椅子上晒太阳的贝芙懒散眯着眼睛。
她的小院子外面出现了一颗眼熟的球,蓝白色的。
自从上一次“友好沟通”之后,贝芙的心态平和许多,睁着眼睛睡觉再也没有害怕过噩梦,她决定把这当成一场真人游戏,反正没有比打出死亡更差的结局了。
真是好冷的笑话。
贝芙抱着软垫坐起来。
嗯,不能仔细看,粗看着这颗球还是很标致的:浅浅的蓝色,硕大圆润,表层裹着一层看起来水汪汪的透明胶质,白色的波点均匀分布在整个球体靠近裙边的部分。
它在阳光下闪着反光,忽略那一张裂开的嘴,四舍五入和巴布亚水母有点像。
好大的大水母。
就是一颗大大的蓝色水母。
她尝试着自我催眠。
江云注意到视线,兴奋挥手:“嗨!亲爱的小漂亮!”
水母发出一声长长的怪叫,身下原本乱散的触须瞬间膨炸开,朝着这边群魔乱舞。
那声音无比空灵,声音的主人悠悠地飘过来。
“……”
贝芙缩回吊球椅里。
自己上一次拿矿泉水瓶砸了这个怪物,要是它记仇怎么办?
江云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小漂亮的心目里被划到可能记仇的可怕球球怪物一档。
他退回去,礼貌地按了按铃,然后,就看见围着奇怪布料的楚乌大人从可爱精致的小房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怪异的木柄铁片棒棒。
这好像是,人类世界制作食物的工具?
江云呆愣:“大人,您……”
楚乌面无表情:“正在做饭,有话快说。”
最近大热的饲宠广告里明确说明,分享食物有助于维持与人类感情纽带,促进信任,尤其是亲手制作的美味营养料理,容易得到人类的认可。
他当然不会是那么容易就看广告冲动购物的年轻家伙。
只是把各种菜系需要的厨具都买了一遍,同时恶补了几条神经元储备的菜谱。
仅此而已。
江云震惊:“做,做饭?!”
楚乌点头。
贝芙大着胆子从吊球椅子的镂空缝隙里悄悄往下看。
穿着围裙的男人一手举着菜铲子,一手夹着一个小本子,就和大水母一个篱笆之隔,一人一球,气氛似乎格外严肃。
她知道那小本子是什么,五花八门的图画全是奇怪的彩色泥巴团子,简直离谱。
棕熊最近对精进厨艺非常狂热……
水平嘛,色香味俱不全,最简单的三明治和沙拉都能变成两坨黑色不明物体,也不知道这种生活自理水平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贝芙在大半夜听到咣当咣当砰砰剁骨头与绞肉机运作的声音,简直瘆得慌,头皮发麻,完全不敢去细想神经病练习做菜是为了什么。
一想就忍不住联想到更可怕的问题——这里的怪物到底吃不吃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不会逼着她吃掉那些黑暗料理。
贝芙继续偷看,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出一个盆,还往蓝白球怪的方向送了一下。
远远的就能看见盆里浓郁的黑色不明物体,上面还有着咕嘟咕嘟散发热气的诡异彩色泡泡。
她眯起眼睛:“不是吧……”
江云羞涩地瞥见躲在阳台偷偷摸摸张望的小人类,感觉很不好意思,偶像亲自下厨做的食物哎。
他开口:“大人,这多不好……”
楚乌毫不客气:“让你家的人类尝尝合不合胃口。”
哦=-=,原来不是给他的。
江云伸出去的触须尴尬落下:“我今天没带他过来。”
自从上次被丢出去后,他哪有这个胆子再提小黄。
“没事,你可以打包,我做了很多。”楚乌看见他身上的医用绷带,忽然咳了一下,“你也可以尝尝。”
“那太好了。”江云美滋滋地点头。
虽然看起来卖相不咋滴,但是楚乌大人出品,必属精品……
贝芙看见大水母Duang~得弹出一根触须。
它划拉开圆鼓鼓的透明胶质层,毫不犹豫直接连盆带里面的不明物体直接丢进裂开的大嘴里。
时间仿佛静止一瞬。
下一秒,整颗球都扭曲疯狂痉挛。
贝芙看着都为它感到胃疼。
呃,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这家伙做的料理,不,生化武器,从勺子里甩出一两滴到桌子木板上都会腐蚀出洞眼,一看就不是能吃的东西。
可怜的巴布亚大水母。
快吐掉!
江云想吐,但他不能吐,这太失态……
楚乌观察着他的状态,叹了口气,随手从石子路抓来屋里的垃圾桶:“还是别吃了。”
江云摆摆触须:“不,楚乌大人……呕!”
楚乌有些遗憾自己刚刚没有快准狠地把垃圾桶塞他嘴里,拟态环境专用的泥土很贵的。
他提醒道:“有什么事你吐完进来说吧。”
-
餐厅里,坐在凳子上慢悠悠晃着脚脚的贝芙不知道该不该同情眼前的怪物。
大水母虚弱到整个球都缩小了一圈,触须也无精打采,但当男人打开门的时候,它很明显地精神一振。
所以,这家伙上次不是路过吧……
当他们二人一球坐在桌边的时候,贝芙更确定了——这只蓝白大水母样的球怪可能是客人,至少对于神经病来说,是友非敌。
它们两坐在对面,而她坐在另一边,桌上只有她面前摆着碗。
贝芙默默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豆子,这段时间几乎一直在喝粥,喝到嘴里淡出个鸟。
但她也不敢提要求……
谁知道提要求换换伙食什么的,会不会被强硬喂黑暗料理,她可没有铁打的胃和能够缩水变形的身体。
好安静,只有小勺撞到瓷碗的一两声清脆响声。
都不说话的么?
她舀起一小勺豆粥塞进嘴里干巴巴地咀嚼几口,抬头才发现,正对面的一人一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姿势极为默契。
男人两手撑着脸,水母两条触须同样左右贴着球体,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嘴都要裂上天了。
敌不动,我不动。
贝芙默默放下勺子。
“好可爱啊,吃的好斯文。”江云感慨。
他忽然想起来正事:“对了大人,我看到您在论坛上发的帖子了!”
说起来那个帖子已经太火热,其中好几层楼疑似有传谣嫌疑,已经被管理员删掉,但视屏还是被保存下来,重重转载。
“有人上门找麻烦……”江云斟酌了一下措辞,“最近有奇怪的家伙找您么?”
楚乌:“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江云点头:“是啊。”
顺便来吸吸漂亮崽崽啦。
楚乌想了一下:“有。”
江云霎时紧张起来。
“你。”
江云:“……”
然后他就被无情地撵走。
巴布亚大水母发出一声听起来就很可怜的怪叫,从凳子上萎靡地落在地上,慢吞吞地往门外挪去。
虽然不知道他们一人一球咕哝了些啥,但是从刚刚的氛围来看,怎么都感觉这只水母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那又怎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该死,完全听不懂,一点信息都得不到,贝芙没好气地想着。
楚乌看了一眼乖乖坐在椅子上的自家小人类,又想到那只黄毛:“以后也不要过来了。”
“唔,什么!”江云难以置信地一颤,整个球都缩得更小。
如果一开始在院子外面至少还有3米大小,喝下整盆黑糊糊浓汤缩小一半,现在的巴布亚大水母看起来就和一个沙发靠枕一样大,嘴巴也耷拉下来。
看起来好Q。
但是……
贝芙都能感到满溢出来的悲伤,因为它开始融化了,不,好像不是融化,是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也不知道神经病说了什么攻击力这么大,连怪物都能说哭。
真可怜啊……
江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这么短时间内尝到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的滋味。
他感觉天都塌了,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楚乌大人说一不二,但那又怎样,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崽崽挖不倒,只要自己够诚心,展现出合格的实力,总有机会——他还会回来的>^<!
江云准备离开,触须却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压住。他扭头一看,小家伙怀里抱着一包抽纸,正努力地往他的触须上放。
“崽崽嘤嘤呜呜崽喜欢我!”江云有些激动地语无伦次。
楚乌眉头一皱,伸手就把地上的少女捞了起来:“她只是好奇。”
再敢说那两个字试试呢?
“不不不。”江云胆大包天提议道,“你放开她?”
贝芙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她尴尬地不知道该不该丢开手里的抽纸——天晓得怎么回事,她只是觉得它这样有点惨兮兮的,回过神来就已经丢了好几张纸巾在触须上。
好像,一人一球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为什么?
贝芙左思右想几秒钟过去,决定装作没注意到他们,自顾自又抽出几张抽纸,伸手要继续……
瞬间,江云激动地变大了一点。
“自己擦。”楚乌直接拿过剩下所有的抽纸,啪叽拍在他脸上。
“楚乌大人,人类是情绪丰沛的生物,本能畏惧孤独,她不讨厌我的话,我以后能不能经常过……”
话还没有说完的江云直接被推到了门口,砰得一声差点被夹住触须。
贝芙呆愣站在原地。
关上门的男人缓步走来,一脸说不出的凝重。
——只是短短两次见面,就对能对一个陌生的对象卸下警惕?
楚乌感到胸腔里的核转动滞涩起来。
虽然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小家伙不再对江云有极其强烈抗拒反应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项圈中的神经元在源源不断吸收着过分活跃的情绪,大部分是负面的,为了防止她产生自伤的想法。
可现在,那些淡淡却又无法忽视的酸涩气味,似乎半点儿不打折扣地传递到他的核里。
把他泡得酸酸苦苦。
凭什么他们都是一样的待遇,不,她从未主动对他表达过亲近的意味……
楚乌想了一秒钟自己从泪腺里挤出液体的可行性。
他不行。
身体里涌出一阵难以形容的烦闷。
第21章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