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也太有生机了点, 淌黑水就算了,这黑色蛛网一样交错密织的东西是什么?
他用手指戳了戳。
大脑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高危份子,潜在风险,必须隔离。
“……”谁?在说他么?
更重要的是,这东西是活的么,他的【通感】在大水母家里的家具上可没有任何作用。
兰利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被房屋主人列入了高危名单。
楚乌把保温泡泡塞进贝芙怀里,一边挡住她张望另一边的视线。
“呃?”这是又抽哪门子的风。
贝芙坐在椅子上,抱着发热的泡泡,发现这和医生球塞给她的一模一样,暖洋洋热乎乎的。
兰利尝试扒拉开丝状蛛网,楚乌如临大敌。
他果然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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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兰利彻底认清了自己在这里最底层的地位——他被男人防贼一样防着。
包括但不限于吃饭的时候他坐这头,他俩坐另一头,就连二楼阳台的吊球椅子和香蕉软垫,甚至通往二楼的楼梯中间也被黑色的丝网分隔开成两条小道。
只要他有任何想要靠近贝芙的意图出现,就会被冷飕飕的眼刀精准攻击。
就差在贝芙出现的方圆三米内立一个牌子了:兰利与狗不得靠近。
如果这个世界有狗的话……
思来想去,他只想到唯一一种可能:那就是和皮特干架的影响,男人担心他和贝芙打起来。
该死的皮特!
兰利后悔得要死,早知道会这样就还是当那个混蛋是空气好了。
贝芙想的倒是没有兰利那么复杂,她对神经病想一出是一出莫名其妙的举动已经习惯了。
但让她不太理解的是,除了洗漱和解决生理问题,这家伙几乎24小时都黏在她的背后阴魂不散。
他都没有正事要做的么?
楚乌确实没有正事要做,在贝芙的身体停止流血之前,他决定推迟之前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工作。
生理期的第三天,又到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夜晚。
贝芙躺在床上,捂着小腹上的发热泡泡,也许是因为最近吃的实在是有些跟不上,这几天出血量非常的少,肚子虽然不是很痛了,偶尔还会有些涨涨的。
得不到足够的蛋白质,天天吃素,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有问题。
但那家伙做的吃的……
贝芙有些发愁,抓了抓头发,瞥了旁边一眼。
神经病在这几天弄来了一张单人沙发,就放在阁楼小床边。
她睡觉的时候偶尔还能听见轻微的沙沙声,就像现在,他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薄薄的几张纸。
事实上,如果贝芙凑前一点,就能发现男人的灰霾蓝色的眼瞳在以一种规律的速度扩散又缩紧,像是某种电子打点器。
楚乌在写延迟工作的申请报告,一份接一份。
贝芙并不在意。
她把他当成空气,抱着泡泡滚来滚去滚了一会儿,闭起眼睛,放缓呼吸,想象热烫的血液在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下流动,自小腹而起,温暖全身。
脚踝一凉。
贝芙:“……”
是男人的手指抓住她的脚腕,并不用力,可一瞬间接触到的丁点儿皮肤开始灼热起来,仿佛有一道电流从那儿蔓延攀升直接冲到头顶在大脑炸开一串小小的烟花。
她睡意全无,睁眼看过去,发现他的注意力似乎还在手里的纸张上,伸过来的手只是无意识地抚摸,甚至没有看一眼。
修长的手指擦过外侧凸起的骨头,戳进袜口的时候会停顿一下,动作非常轻地攥紧脚踝又松开,指腹摩挲熨烫过跳动的血管,指尖有意又无意地叩叩脚背与脚腕相接的那一小块。
他完全专心致志,就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做什么。
很奇怪……
贝芙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不自觉地脚尖绷紧。
她一动。
男人像是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脚踝仿佛还停留着微凉的触感,只是回想起,胸腔内某处像是有一片轻飘而无法忽视的羽毛掠过,很痒……
贝芙缩了缩脚,感觉全身都热乎起来。
她现在没办法不在意了。
楚乌察觉到床上的小家伙不再好好睡觉而是坐起来,咔得把手上的神经元截断——他可不想当着贝芙的面变成第三形态。
一定是因为刷论坛太频繁了。
他这几天看了不少宠友和自家小人类亲亲密密的帖子,属于是望帖充饥了。
不然满脑子都是好饿好饿好饿,好想吃掉可爱的小贝芙。
其中,好几个帖子,都有不少抱着强制贴贴的内容,现在出问题了,神经元潜意识不停在脑补一个不注意,趁他忙着写报告疏忽控制就惹了麻烦。
楚乌看着她。
少女浓密的黑色长发如同呢绒般的黑夜披散在肩膀,目光有些朦胧的放空,好似沉浸在什么当中。
她看起来,大概很平静,没有被他冒犯到?
并没有。
贝芙觉得自己大概有些不正常了,大脑总在反复回味那怪异的滋味,心脏砰砰直跳。
男人忽然站起身,走过来坐下。
她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声,些许急促,慌张地往后挪了挪,这么多天过去,本她应该习惯的……习惯与他共处一室,在同一个完全密闭的,安静的,私密空间内。
但当对方像这样,走近到一定的距离,贝芙依旧能听见大脑内那根负责警报的弦一点点绷紧。
他一直在看着她,以一种无比专注到诡异的目光,从刚刚碰过的脚踝,从下往上……
她从未在任何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眼神,冷酷的热切,细致而又彻底,不含欣赏,不带欲望,只给人一种极快剔开皮肉直到骨头的锋利感。
像是在无声地诘问,她为什么不收好自己的脚?
贝芙扯了扯毯子,企图将自己连脚趾也不露出来的缩进去。
男人靠过来,靠得很近。
他高大的阴影足以将她完全笼罩。
贝芙浑身僵住。
男人惨白的手指绕住几缕散乱的黑色长发,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漠然,灰蓝色的眼睛里映出她鹌鹑样的小半张脸。
贝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忽然,小腹又抽搐着痉挛钝痛一下,她脸拧巴成一团:“……”
一双冰冷的手轻触她的脸颊,轻轻地捧起她的脸。
他唇瓣开合,低低呓语。
贝芙却无暇去听,那双手像被丢进冰块汽水里镇过的金属,凉得血管突突跳动生疼,下意识想要躲开。
“不痛,我在这里……”楚乌话音渐弱。
她小小的躲闪,让他意识到自己依旧在被拒绝。
嗯,没有关系。
他想起来之前浏览过的论坛发言——你养它的时候给它选择了吗,有没有问它愿不愿意被你养,有没有可能你所有的觉得自己付出很多,其实都是在自我感动。
一直以来,不,应该说,从始至终,都是他在强行对她“好”,甚至都没有想过这种“好”她是否需要。
他不知道她是否需要他的救助收留……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也不曾尝试过去了解她,因为她仅仅是一只软弱无力的小人类,只是一个适合养在家中的宠物。
她在受伤虚弱的情况下,来到他的身边,在伤好之后,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离开。
如果把养人类也作为一项考核……楚乌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拿不到3S的完美评分了。
他眸光微黯,眼瞳没入漆黑的深海,源源不断翻涌的神经元折磨式自我剖析,让眼眶微微发红。
楚乌缓缓闭上眼睛。
胸腔的核震动默念出精巧无比的两个音节,轻柔到接近甜美的呢喃——贝芙。
人类不拥有真名。
就算再反复吟咏上亿万遍,直到所有的星星都在层叠的歌声海浪中黯淡无光,她也听不见一声来自他核中的呼唤。
这是徒劳而无意义的行为。
但那又怎样呢。
他只是想要这么做,想要一刻不停地为她歌唱,无声地歌唱,这样的迫切,让每一寸神经元都在为之颤抖,即便得不到任何回应。
漆黑的夜空中星光点点骤然耀眼,吸引着贝芙抬头往上看去,星光像流动的沙,在寂静的黑海起伏,恍若有生命地呼吸。
眨眼的同时看见男人深邃的眼。
一种复杂无比的目光凝视着她,仿佛有无数话语想要传达……
贝芙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楚乌伸出手,撩起她的长发。
指尖停在少女纤细的颈项,犹豫着……
没有了神经元的疏导,负面情绪下的她只会更加倍讨厌他,比现在还要厌恶他。
从决定尊重她的一刻起,就要尊重她的所有,她是独立的个体,无论是她的肉.体,还是精神,所有掌控的选择权利都不应该交由第三者……
她憎恶也好,畏惧也罢。
楚乌目光一刻都不曾移开。
咔哒一声轻响,贝芙还没回过神来,那条禁锢在她脖颈之间,没有任何锁扣与开关的项圈,就已经落在了男人的手里。
她呆呆地看着,慢慢地抬手,反复摸索着确认。
只是眨眼之间,泪腺充盈酸涩的涨意,像是上锈许久的水龙头忽然拧开开关,大颗大颗的泪珠源源不断满意眼眶从脸庞滑落。
贝芙哭到声嘶力竭,眼睛肿胀起来,视野里撞进男人的动作。
他认真地整理着那条项圈,一圈一圈将它缠在手上。
她心跳得好厉害,好快。
她手指颤抖,眼皮颤栗不停。
她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渗出的汗,剧烈的窒息感涌上,如缠绵盘桓的蟒蛇一圈一圈将喉咙绞得死紧。
贝芙看清男人冷酷雪白的脸,看清他的神情。
看清那复杂无比的眼神,恍惚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执着刀的刽子手在疯狂舞蹈……
他的手伸了过来,朝着她的脸。
大脑几乎是一瞬间控制胳膊连带手掌,贝芙一巴掌拍开他,快速地挪移到脊背紧贴墙壁,用力深呼吸。
他有些迷茫地收回手,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贝芙也不明白。
她很难受,悲伤,绝望,愤怒,能够分得出来和分不出来的情绪好像无数蚂蚁啃噬,深入神经和骨髓。
楚乌慢慢地走近前去……
用以吸收小家伙身上负面情绪的神经元被收回来,那一瞬间,他感觉好像和眼前的人断掉了一块儿联系。
她捉摸不定的外溢情绪对他的影响程度大大降低。
明明这是好消失,楚乌却感觉,一下子好像完完全全退回了原点——他只能感觉到她表层最尖锐的警惕。
恍若她与外界有一条无形的界限。
任何逾越,必定扎得鲜血淋漓。
他想要抱抱她,想让她不要那么害怕,于是也就这么做,却迎来了更激烈的反应,因此不得不非常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力气与拟态外壳的坚韧程度。
贝芙胡乱推搡无果,用力地咬在男人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像是要活活撕扯下一块皮肉,她或许成功了。
在抿到一处濡湿的时候,她怔住。
自己在做什么。
大脑清醒无比地提醒着,这些日子,她逃避地原地扑腾,就像是条遍体鳞伤却蒙着保鲜膜的鱼,淅沥沥的血从伤口溢出来流遍全身,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在能活命的水里。
只是焦躁地停在原地做鸵鸟,对现状毫无帮助。
贝芙呆愣的看着男人的眼睛,里面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属于她的脸,眼神如小动物一般惶恐不安,嘴角沾着红色,新鲜的血,来自他肩膀上的伤口。
他伸手轻轻地抹掉了她嘴角的血。
贝芙干硬地道歉:“对不起。”
但下一秒她又想到,他根本听不懂,他什么都不明白。
楚乌沉默着,没入房间的阴影里,沉默着,解开拟态变回一只圆圆的黑金色球饼,沉默着,慢慢挪进墙壁里。
许久,贝芙抹掉脸上的眼泪,迟钝地发呆思考了一会儿。
房间里安静的只有自己的抽气声,她恍惚着松懈下来。
那些回忆席卷的痛苦负面情绪在看见男人的霎时似潮水席卷而上,同样在他消失后如暴雨离去骤然停歇。
楚乌的核在嘶嘶作响。
他膨胀着,膨胀到三条钩爪悬在天窗,无数漆黑羽毛波浪起伏掠动。
巨大的黑金色球体表面睁开一只蓝色的眼珠,滚动对上那双因生理性泪水而稍稍有些发红的眼睛。
他看着她。
眼珠蜿蜒遍布鼓噪着坠落想要捕获她的血管。
她看不见他。
清澈的眼瞳中,涌上一点对空洞虚无未来的茫然,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
贝芙站起来,活动着手脚让它们热起来,并且深呼吸不停调节着自己的呼吸。
楚乌不知道自己赖在这里干什么,但他就是想看着她……
房间的角落里涌动着粘稠的黑水,它们包围着少女的小床,黏糊糊地想顺着床腿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