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变幻身型,却徒劳无果。
外面的轰鸣声依旧,却仿佛变得更加急促。
贝芙盘着小黑球,来到窗边,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家具都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神经稍稍紧张,任谁住在一个肉泥房子里都会有压力的……
雨水模糊了细节,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声音的来源似乎就是这道黑影,轰轰个没停,贝芙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吵破。
她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这么扰民没人管管吗?”
嗯,等等,神经病好像没有邻居。
忽然安静下来。
犹豫了几秒钟,贝芙并没有选择打开窗子:窗户的内部边框全是黑血红肉一样的东西,甚至还多出了一张嘴,在把手的位置。
最好还是别碰吧。
但“窗”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好奇,非常给面子甚至有些讨好地咔嗒裂开。
呃,这么智能真的好吗?
贝芙硬着头皮,举着小黑球,用它推开了窗户。
嗡嗡嗡——
贝芙疑惑看向外面,张望四周。
除了雨还是雨。
湿漉漉灰蒙蒙。
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嗡嗡——
贝芙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滚圆的屁股。
嗯,蜂的屁股。
细密的鹅黄色与棕褐色绒毛在圆鼓鼓翘起的身躯上形成鲜明的条纹,有着毛茸茸的漆黑“围脖”和被雨水打湿的几片小翅膀。
见过安德鲁口中的“虫潮”,对这个世界的虫类已经深有印象的贝芙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是一只熊蜂。
眼熟得很像她刚刚放空发呆看见的那只,甩开那些狼狈的水珠,几乎一模一样。
贝芙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窗子严丝合缝闭上嘴。
隔着透明有些模糊的玻璃,窗外的一点黄微微晃动,像是随时就会被风吹跑。
这只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小东西,它还在那儿,可怜的小翅膀瑟瑟发抖,不是她的幻觉。
这样大的雨,它是怎么飞到这里来的。
……要不了几天就会死掉的吧。
“我们要不要把它放进来,起码在下雨的时候歇歇脚,休息一下。”贝芙尝试征询屋子里另一只活物的意见。
「我们,睡觉!」
一瞬间,楚乌的两条黑毛小手拧成了麻花,整个球咣当砸进地板里。
他努力把自己从地板里拔出来,等冷静下来,却发现小人类自顾自地点头走上了阁楼。
他要不要跟上去,跟上去不好吧,人类说的睡觉好像就只是简单睡觉而已,但是她说我们哎,我们——我和贝芙。
楚乌的三条触爪在地上矜持地乱扭。
然后,楼梯传来小小的脚步声,贝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下来了。
咔哒。
窗子打开,里面慢吞吞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捏着拖鞋。
“警告你最好别扎我哦。”贝芙想了想补充一句,“可以扎它,它不怕扎。”
楚乌软趴趴地瘫在拖鞋上,对着那只阴魂不散不识好歹的虫子伸出一条触爪。
令奥森身躯一滞的黑暗力量迎面袭来。
他发觉自己正在面临虫生最大的难题:是应该抓住靠近女王的希望,还是宁死也不屈服这卑鄙偷走女王的异种。
没错,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他已经将一切想通。
为什么低阶虫群打开的裂隙总是被该死的球怪们关上——因为它们在隐瞒罪恶的真相。
偷走女王的真相!
奥森的眼睛全都看见了,这肮脏毫无美感可言的环境:从外面来看到处都是凌乱无序的线条,内里同样是凹凸不平的内墙。
只要一想到他稚嫩脆弱的王曾经在这样野蛮的条件里生活,他就气得浑身发抖。
没关系,他来了,他会用蜂最顶尖的筑巢能力改变这一切……
至于球怪,连精神链接都办不到的生物,不要妄想用日夜相处的低级手段可以改变女王的认知,她永远是属于他们的。
思及此,奥森毫不客气地抓住了那条黑毛。
第42章 男人
楚乌随意地把勾上来奄奄一息的家伙甩开。
贝芙伸手接住。
“可怜的小东西。”在贝芙的印象里, 淋了雨的昆虫一般都活不长久了。
于是她想了想,把它带上了楼,放在枕头上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柔软小帕子里, 中间稍稍凹陷下去的一个小窝, 完美容纳了这只肥嘟嘟熊蜂的身体。
兰利之前用毛线打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这里的毛线并不是适合做织物的材料,它们在编成型之后就会变得坚硬无比。
因为她总是乱丢东西不爱整理, 兰利则完全相反,他做了好几个小筐和小篮子, 跟在她屁股后用来收拾零零碎碎的杂物。
贝芙只是翻找着,一件一件, 眼眶就有些发红。
视线之中出现一只非常小的白色带盖小篮子,只有两个拳头大。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有些无语,这么小的连几双袜子也放不下;兰利却一本正经地说是用来关“黑煤球”的,如果它再出现,就可以抓起来。
现在……
贝芙看了看一旁的小黑球,抓起来的话, 没人做饭了啊——这个世界的厨房灶台都没有火的,自己可能会饿死。
她仔细看了看小帕子上像是昏迷过去的蜂。
越看越觉得熟悉。
贝芙有些怅然,这里的时间流逝如果和人类世界一样的话,那么已经过去快要一个月了。
这只蜂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是因为饥饿累晕才挂在窗户上的么,也许可以给它喝一点点自己吃剩下的甜粥,补充糖分会有用?
她并不确定, 但已经行动起来。
然而, 捏着小瓶盖盛了点剩饭的贝芙再一次站在阁楼小房间门口的时候, 目光呆滞……在她的小床上, 出现了一个男人。
一个昏迷的男人。
贝芙麻了。
她应该想到的,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 都不如它们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人可以不是人,是个球怪,那么一只蜂,变成人,也很正常吧……
正常个毛啊这一点也不正常。
奥森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身躯无比疲惫,为了回复力量而陷入了浅眠的状态。
脖颈,腰腹,隐隐作痛,那只黑暗球怪精神体紧勒过的部位酸涩无比。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幅狼狈模样,已经落在了他心心念念的女王眼中。
贝芙屏住呼吸,她在门口远远观察着,用脚拦住了在地板上俯冲想要溜进去的小黑球。
楚乌有点生气。
那是床铺,不是别的地方,人类象征绝对隐私用于休息,只有最亲密关系的人才能分享的床铺,贝芙连兰利都没让睡过那张床,这家伙凭什么。
身子忽然悬空,贝芙把他抱起来了,就抱在胸前……好吧,他暂时原谅这只不明生物的冒犯,它促进了贝宝的主动贴贴。
贝芙对怀里小黑球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无所觉,她慢慢往里走去。
阁楼的空间并不大,那张床更是为她等身丈量的大小,此时此刻,因为仰躺靠床头坐在那的男人更有些有些逼仄。
他穿着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将身躯紧紧包裹,材质看起来是哑光却零散的镶有灿金色缀饰,简洁不显凌乱;某些部分又像是皮革,紧紧束缚在饱满坚实的胸脯上勒出弧度——他有一对练得过于好的胸了。
贝芙忐忑移开视线,目光上移又下落,却尴尬地发现无处可落。
包裹住男人脖颈与腰腹处的衣料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扯裂开口子,露出里面蜜糖色的肌肤……不,从露在外面的胳膊颜色对比来看,那有些暧昧的肤色,更像是勒痕造成的充血。
这样狼狈的模样,他不会,是哪只怪物家逃出来的宠物吧?
贝芙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目光落在男人的脸上,颧骨上面有些细碎的擦伤,伤口里似乎还有砂石,却没有损坏这张脸的魅力,他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一种纯然的野性。
“小黑,能帮忙弄点水来吗,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她怎么样也无法将这么大一个人搬到沐浴间去。
「想要,水。」
翻译器正常运转中,她开始对自己提更多的要求了,多么好的消息。
楚乌浑身的毛毛都欣欣然飘舞起来,控制着阁楼房间墙壁里的神经元。
贝芙看见一盏平常到了点就亮起来的壁灯扭动了一下,然后,翻转了过来,如蛇一般从墙壁划到她的手边,里面缓缓涌出干净的水。
在她打湿帕子想要为床上的人擦擦伤口的时候,肩膀跳上一只黑球伸出两条小毛手不知道在比划什么。
“你也想帮忙吗?”
话音未落,下一刻,滋——
壁灯里喷出的水直接浇到了男人的头顶。
贝芙:“……”
完全没有任何进步呢,这家伙照料伤患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小黑毛球跳到床上,两条手垂落在身体两侧,又交叉落在身前,看起来扭捏又心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样子的神经病,居然有点呆萌,说不出半个斥责的字。
但有些常识,她必须得告诉这家伙了:“小黑。”
楚乌听到一声熟悉的音节,在过去的短短几小时里,贝芙一直有尝试触碰他并且发出这样的叫声,这应该是代表着某种代号,人类世界对于亲昵对象的称呼。
虽然听不懂。
他大胆猜测,这也许等同于江云曾经说过的……亲爱的,宝贝,或者乖乖。
他可是很保守传统的,还没有人给他取过昵称,但既然贝芙喜欢,从今天开始,他将把自己所有神经群络的昵称换一下。
楚乌美滋滋贴过去。
“不可以这样对待受伤的对象。”「不行,受伤。」
啊……
虽然他没有成功把它弄醒,但完全不用担心那只昏迷的虫子会攻击他,或者受伤什么的,这家伙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嗯,贝芙总是这样心软软。
楚乌认真回答:“不必担心,我一口就能吃掉它。”
黑毛球的身子像一张开合的毛绒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唧唧歪歪什么,两条小毛手还挥舞地非常厉害。
贝芙:“……”
算了,正常沟通还是任重而道远。
床上的家伙也许是被雨淋晕过去的,水这样冲也没有醒过来,她只好拿着帕子一点点给他擦。
每一寸隆起的肌肉都像金属一样坚硬。
少女看出了神,忘记了屏住呼吸。
空气中丝丝缕缕,微乎其微,宛如阳光下叶片尖端凝成将要落下露珠那样轻盈而脆弱的淡淡香味,缠绵成一场触角轻易便可捕获的信息因子盛宴。
常年在深渊战斗培养出的警觉和“蜂”族血脉天生的敏锐,使得奥森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无比怀念的安心。
他看着她。
她看着他。
在这男人睁眼的一瞬间,与野兽对视的压力轻泻如注,却在下一秒因克制而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看过来的视线仿佛她是一片被雨打湿,稍微用力都会捻出汁子的水淋花瓣。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因为这样的目光而使得眼神浓稠如蜂蜜。
贝芙咽了一下,回避他的视线。
好奇怪的男人。
但马上,她想到对方肩膀上有一处非常大的伤口,忍住心里涌出的古怪感,又伸出手去。
那只手,干净、单薄、柔软。
奥森轻轻地动了一下撑在床上的指尖,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开始发热,尤其胸腹的位置,连带着口腔干渴起来。
眼神也逐渐迷离,他抬起另一只手……
然后,他听到了一句冷冰冰毫无感情命令式的语句。
“变回去。”
只不过一秒钟,奥森便意识到发出声音的这家伙是尾随着少女精神力入侵精神空间的那只,黑暗强势的球形生命。
楚乌直觉这家伙和贝芙身上有什么联系,但刚刚的那一幕……
少女的头发因潮湿而软软地垂在脸颊两侧散乱在肩膀前后,低垂的睫影柔和映在眼下,又稍稍睁大眼睛,像是因为不可置信而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半曲着长腿身材修长依靠在床头的男人,她几乎将要碰到那人有力臂膀上蜜色的肌理。
太扎眼了。
“否则我就吃掉你。”
尽管这只虫和过往工作中遇到的虫子味道气息都不太一样,它闻起来力量似乎更加浓郁一些,此时此刻,还散发出一种接近贝芙的甜味,但现在有些太甜了,尝起来一定会齁。
楚乌语气平静,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无师自通了威胁话术。
奥森抬起的手僵住,就差一点点,就能触碰到眼前人纤细皙白的手指。
他现在重伤在身,无法很好的维持人形,而且最糟糕的是,女王现在看起来完全不记得他了,那应该烙印在种族血脉中的依赖感,不知为何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定是这卑鄙的异种做了什么……
他需要谨慎,再谨慎,当不能将敌人一击必杀之时,就只能极力忍耐,可恶,如果是菲萨的话,一定可以毒死这臭不要脸的球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