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说话， 多是在静静地听，观察着雨势， 也在观察大家，随着人类同伴们每一次举杯， 跟着倒酒，仰头。
急雨下了一阵，很快转小，小宝石不再那么战战兢兢，担心雨点会打到自己，坐得安稳了不少。几个人聊天，说起白天的任务，各有些眼热。
除了大家早就调侃过的戈修明，说起这事儿来，看似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江江，居然眼圈也红了。
“老人几乎都不会写字，还有的都不会打电话，更别提发短信了，今天邻居爷爷也是的啊，看我们教哑巴爷爷写字，眼睛里挺羡慕的。”
“要是有时间，我也想教他写几个字。”她放下筷子，仰头把手边的酒闷了。
酒精催人心，戈修明被她说得又快哭了，跟她碰了一杯。
只有经历过当时情景，此时才知道，那有多令人难过。
江江不想再提，笑起来cue老搭档：“你跟小叶子咋样啊，听说你们这两天给老乡干了不少活儿？”
“嗯，你们都挺精彩的，我跟叶晔在给老乡们下地收菜、下网子捕鱼，喏，那两道菜看见没，咱这屋往西边而走三家的老乡给咱做的，菜，我俩收的，辣椒还我给剁的呢！吃着新鲜吧？”
“新鲜！”江江又夹了两筷子菜，吃得更高兴了：“真新鲜。”
黄叶组的任务好像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不像有什么下文的样子。
唐千云一直在安静啃菜叶子，没怎么说过话，此时难得主动开口搭腔：“他们没有什么心愿、梦想？”
“上升价值观？”黄候一下就听懂她言下之意，笑了，回她十二个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平安健康，儿孙满堂。”
“这算什么。”
唐千云撇了撇嘴，余光瞥向曲导，觉得黄候没说实话，不信他们组就这点内容。
不然有什么好特意去拍的？
曲导乐呵呵的，难得插话：“都是人生啊。”
黄候说的十二个字，看似普通，所求却并不易，放在综艺里，虽戏剧张力弱，没那么多看点，要实现起来，可绝不比另两组简单。
话头绕一圈，最后众人目光落到唐宋俩人身上。
她们组的故事热热闹闹，整个付庄都传遍了，说青竹小学的李俊文老师，大晚上的在院子里跳竹片舞，大家做任务的时候，从街坊四邻口中，竟将他们的故事听了个大概。
叶晔嬉笑着问俩小姑娘：“说了那么多别人的，二位老师，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红。”唐千云第一个回答，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
原气氛平和宁静，唐千云此言一出，大家多多少少睁大了眼睛，掩饰诧异神色，弹幕都多了起来。
【我姐一句话，给我一激灵干醒了】
【大预言家：热搜预定】
【云云说的没错啊，娱乐圈里谁不想红】
【就是，演员就是份工作，谁不希望自己事业干得好，说不想红的都是装！】
【嘻嘻，搞事业的云姐爱死了！】
叶晔第一次听到女明星这么说话，忍不住看她，唐千云对这样的目光很熟悉，斜眼过去：“怎么，你不想？”
她又看向大家：“在场哪有不想红的？”
叶晔赶紧倒酒赔罪：“我想的，我想的。”他说着举杯敬唐千云：“祝唐老师红得发紫！”
若是平时，唐千云瞧不上这十八线小明星敬的酒，但今日她接了，轻“嗯”一声，与他短促碰杯，随即看向没说话的宋人寻：“宋老师梦想是什么？今天在场的人里，宋老师可是最红的。”
莫名一股火药味儿传出，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凝固起来，江江看热闹的眼神毫不掩饰，朝黄候眨了眨眼。
雨水掩盖唐千云身上的情绪气息，但小宝石仍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恶意。
这恶意由来许久，她不明白唐千云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明明大家还在合作拍同一部戏，关系和谐一点才好吧？
小宝石收回奇怪的目光，捏着自己的小酒杯，当做没察觉的样子，乖乖回答问题：“我的梦想是红过明年夏天。”
“寻寻的梦想很严谨啊，为什么是明年夏天？明年夏天之后呢？不红也没关系了？”
江江觉得更有意思了，比起两个女明星扯头花，她觉得宋人寻这个人更有趣。
她和别人不一样，看不清她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让人忍不住一直问她，逗她讲话。
“嗯，因为这一年里有必须要做的事，如果能好好完成，那一年之后不红也没关系了。”
【我知道！女鹅说过，明年的六月十七日，她就可以回家了】
【什么意思？非粉，但是好好奇，她家在哪儿啊？】
【女鹅在直播里说过，她家在出云山，如果没错的话，现在应该叫古坨山，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区域。】
【尊嘟假嘟o. O】
【我靠！突然想到一年之后寻宝不会要退圈吧？】
【不会吧不会吧？姐妹别吓我】
江江接着问：“那不红之后，寻寻你想做什么？”
【绝 [大拇指] 江老师也好敢问】
“不红之后？”小宝石愣了下。
她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还不止一次。
最开始被人类世界的雨，下得受不了的时候，她恨不得立刻回家，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
后来梅雨季节过去，她逐渐习惯这个世界，觉得这一年时间里，自己也能学得像和真正的人类一样就更好。
总之最后，终归是要回家的。
可是今天被江江老师问起来，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不是江老师所问的意思，更不是答案。
许是看宋人寻没说话，江江再次开口，补充道：“红过今年不是梦想哦，是寻寻你要做的事、需要达到的目的，和梦想不一样的。”
她悠悠呷了口酒，看小姑娘的眉头都皱起来，变得更加纠结。
纠结到叶晔都在犹豫，要不要插科打诨救场了，听宋人寻下定主意似得，脸上飘着红晕，眼神温柔地看着棚檐外的雨，轻柔又坚定地开口：
“那……我的梦想是，我想成为真正的人类。”
“嗯？”江江愣了。
“她说什么？”黄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看向江江和叶晔。
唐千云对她一幅“你有病吧”不加掩饰的表情。
小宝石身上戴着的麦连同加大的雨声一同收录，直播间也一同雾水：
【有姐妹听清了吗？女鹅的梦想是成为真正的人类？】
【我听的好像也是这个】
【啾，宝贝女鹅是不是喝醉了？】
【兴许没错，听我对象说，我喝醉后一直以为我是条狗，我不会直立行走了，难过的嚎啕大哭，满地乱爬（捂脸）】
【hhhh好可爱】
小宝石指着屋檐外的大雨，眯着眼，加大音量，像是要和这大雨对抗：“我喜欢这里，喜欢这个世界！下大雨也喜欢！”
不是模仿人类种种、拼凑起来的拙劣演技，而是拥有真正自由的情绪和欲望。
与演戏赚钱都无关，她只是想有一些自己的感受。
“我想像你们一样！”
大家都以为她喝醉了，当小姑娘在说些醉酒的傻话，本来在笑的，听到宋人寻的最后一句忽然笑不出来了，纷纷看向一步之遥外的雨。
外面大雨噼里啪啦下，她缩在凉棚的最中心，连靠近长桌外缘的菜都没伸过手。
她想做一个普通人。
粉丝在直播间直接开哭，在场的工作人员和嘉宾也觉得心酸，江江端着酒杯在桌面磕一击响：“祝宋人寻得偿所愿。”
小宝石干杯，目光向所有人：“得偿所愿！”
＊
“呜喔！呜喔！呜喔——喔喔！”
廉州镇，集市庆典。
吹拉弹唱，锣鼓喧天。
十几米长的红挂鞭从地面一串响到天上，如若干条蜿蜒腾飞的红龙，腾云驾雾，降天而来。
场面堪称壮观。
富有节奏的竹片敲击声，打得整条街都听得见，间或夹杂着男声女声混合的呼吼，吸引无数年轻的目光朝最深的声源处看。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七层高的竹架悠悠晃晃，穿过旧城门，竹架顶端摆着一颗“龙头”，出现在众人眼前。
还没看见抬架子和跳舞的人，但听声音就知道，肯定热闹的不得了。
屈娴拍着同伴的肩膀：“前面肯定是在跳竹片舞，我们快去看看！”
“等等，我先给阿婆付钱。”
“快快快！”屈娴忍不住垫脚催促，“我看到好多系红丝带的粉丝跑过去了，再不快点挤不进去了！”
阿婆瞅着这些小年轻手上的丝带正奇怪呢，有红的有白的，不光是小姑娘系，还有大小伙手上都扣着，听她提起，好奇问她：“你们在哪家买的啊？买这个做啥子？”
屈娴抓着同伴正要走，闻言停了一下，笑道：“婆婆，这是我们家宋人寻粉丝的身份认证！系红丝带的都是我们的家人！过几天您看电视就懂了！”
成群结伴的年轻人们跑走，婆婆听得一知半解，就明白了“看电视”三个字。
摇摇头，她跟不上时代咯。
“今天看到很多粉丝在场吧？”
属于宋人寻和唐千云的最终环节，在最后一天终于到来，曲绍左手举个小蜜蜂，右手一把小旗子，导游似得站在前头。
“拉游客进入你们的队伍一起跳舞，跳到街尾龙王庙，队伍里跳对的，人多者胜！”
果然是对手。
唐千云扬起下巴，对激动尖叫的粉丝微笑，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除了唐宋二人，在场的粉丝们也都听见了，兴奋地望着队伍，一声赛一声高地喊“姐姐加油”。
老曲的视线将他们也环顾一圈：“粉丝不算人头，咱们算真游客的。”
“就现在这些手上系丝带的小朋友们啊，我都记住你们了，一会儿可不许偷偷装游客。”
“我们是粉丝，也是游客！”
“就是！凭什么不算我们！”
曲绍幽默的语气并没有打动人，粉丝根本不买账，当场就嚷嚷起来，坚决不同意。
当地文化旅游局局长也在，曲绍跟他商量几句，互相点点头，很快就提出新要求。
“算各位粉丝朋友也可以，啊，这位是我们廉州的文化局局长，陶灿华、陶局长，要是你们最后能回答出陶局长提出的，关于廉州镇的三个简单小问题，就能算你们是游客。”
“同不同意！”
“同意！同意！”
“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推搡。”曲绍对着竹片舞的队伍微微躬身，扬手一请：“开始。”
乐器发出的乐声震耳欲聋，接龙头的队伍敲敲打打行到街首，表演队伍里都是熟面孔，为首的就是昨天下午当考官的四个婆婆，此时一见到两个小姑娘，就冲她们高兴挥手。
宋人寻和唐千云俩人被拉进队伍，扬起手里的竹鞭，乐声的节奏感极强，用不了两下就不自觉跟上开场舞步，胆大的粉丝敢往镜头前凑，从开始就进队学着一起跳。
真正出现在镜头前，大家才看见跳舞的队伍有多少。
好似直播里看见过的半个庄子的人都在这里，男女老少，好不快活。
龙王庙的石碑进入队伍眼帘，文旅局摄制组和节目组的摄影师跑到龙轿对面，八条挂鞭点燃，撒五谷，乐器敲打骤停——
游客和粉丝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场面突然安静，他们也不自觉噤声。
“纳日——！”
一个青年从队伍中跑出，围着龙轿跑了一圈，站在四位婆婆身边——李俊文。
音乐敲打声复起，镇民们整齐划一地动起来，巨大的乐声敲得人好似心底胸腔都在一同震动，唐千云身体条件反射跟着动起来，挑起“纳日”舞步，眼中有震惊，下意识看向宋人寻。
小宝石也愣了一下，眼睛不自知地亮到灼人，脸上笑容扩到最大，跟着大家一起呼吼：“呜——喔！呜喔喔！”
“喔喔！”
纳日、驱邪、祈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和送神。
一整套古老传承的仪式随着廉州镇在众人眼前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电视台同步直播这场盛世。
B市。
章导将电视直播声音调小，在演员资料上点了点：“就她了，现在就联系和耀，下午之前，务必把人敲定下来，最好明天一早就开始彩排。”
“得嘞，您瞧，电话已经拨了！”
第068章 乘风破浪的第六十八天
“嗯！玩得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对， 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也没有机会了解过这方面……”
“所以很感谢《有一个地方》节目组邀请我，给了我这次这么好的机会， 让我能够深入接触了解人类、嗯……这里的文明和历史文化。”
宿舍客厅临时充当的单采间。
一号机和二号机远远儿地放在宿舍门外， 镜头打得很远， 只能看见她模糊的人影坐在那里。
小宝石头上还戴着竹舞舞衣套装的头冠，怀抱彩色抱枕， 面对镜头， 诚恳回答工作人员的问题。
从她晶亮亮的眼神里，能看得出来，她的确玩得很开心。
工作人员被她欣悦的气息感染，语气温和带笑，对着手卡念道：“最后一个问题， 昨天晚上聚会， 宋老师说自己的心愿是， ‘我想像你们一样’是什么意思？可以展开说说吗？”
“嗯……”
前夜。
大雨骤停。
晚间聚会尚在尾声， 聊天的声音低了许多，大家还在偶尔碰杯， 一桌人就见宋人寻“唰”一下从桌前突然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