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张：“欢迎回来。”
吕导张开双臂，虚虚给了她一个拥抱，拍拍她的背：“接下来一切顺利。”
小宝石知道他指什么，弯唇露出乖巧的笑容：“谢谢导演，我会好好努力的！”
很多工作伙伴们看见她回来， 在远处高兴地和小宝石挥手，吕张领着人向前， 一边乐呵呵地：“听说你又写了厚厚一沓人物小传是吧，来吧， 都准备好了，看看你今晚的表现怎么样，有没有进步。”
小宝石也笑：“进步不知道有没有，但作业是真做了，我让莎莎打印了，拍完给您送过去。”
《问君》的拍摄进度比计划快。
秦翰音作为男主角被女主和女二两个人卷到，待在剧组的时间长了不少，有戏拍戏，没戏就跟着姚晃训练，吃了不少苦头，成天喊着练得这么辛苦，不拍可惜了，催得整组进度都快了不少。
一个月拍下来，大殿文戏那一组基本已经杀青，还剩下大量男女主对手戏部分。
简而言之，就是大量的感情戏。
毕竟该打的戏份，之前都和姚晃打完了。
今夜拍的一场，是国师在宫中抓到一只四尾妖狐，他原以为是元妃，怀着不自知的紧张前去拿妖，在降服四尾妖狐时，妖狐回头看他一眼，这一眼让国师幻视九尾妖狐。
如果小宝石没赶回来，就是替身演，她最后补一个回头的镜头就行了。
但现在小宝石化着妆，复习剧本上这一段的眼神戏。
九尾妖狐天生会魅惑人，但她的爱都是嘴上说说，实际冷心冷情，爱意从不达眼底，以往小宝石演，眼神冷漠一点也没有关系。
但她今夜要演的这一场，是国师眼中的幻象，九尾狐回头望向他时眼中噙泪，痛苦与爱意交织。
小宝石趴在地上回头，黄色朦胧的光打在她脸上，吕张和灯光导演调整角度，将演员的位置定下来。
饰演四尾妖狐的女演员捂着嘴，惊叹她好美。
比划施法动作的秦翰音也不自觉停了下来，望着地上的人失神。
吕张拍拍手，把大家注意力都集中起来，“各就各位，开始了啊。”
小宝石起身，给四尾妖狐和秦翰音腾位置，站去镜头外。
这一场从国师破门而入时开始。
小宝石到片场之前，秦翰音已经和女演员走过好几遍戏了，此时导演一喊开始，就见秦翰音蹬门而入，一线幽冷天光破开屋内昏暗。
帐帘后窈窕女体抱着一个人影，俯身在他颈侧，被破门声惊扰，遽然转头，松开怀中之人，霎时间双手成爪，四肢弓立在榻，冲门口方向一声哈气，野性毕显。
五星珠自宽大袖袍下散出，床上之人飞快从帐帘后窜下地面，两个工作人员在镜头外，拉着两侧帘子滑落，露出床上已被吸干精气的尸体。
秦翰音眉头一皱，眼中厉色尽显。
逃窜在床侧的女人冲上来与秦翰音交手，数十招之后被秦翰音一掌打飞在地。
“卡，换人，人寻上。”
工作人员扶起饰演四尾妖狐的女演员，将地上的软垫搬走，小宝石穿着和女演员一样的裙装，躺在刚刚定位点，双手俯趴在地，听吕张又一声“开始”，场记“哒”一声撤板，小宝石悠悠回头。
在室内昏黄的烛光中看向秦翰音，眼中沁泪。
她削瘦的肩上一团焦黑，发丝打得凌乱，被风吹拂在脸上，指尖长长的尖甲翻飞断裂，在手指上沾染星星点点的血迹。
转过来的脸上唇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无，抿紧了唇角，看得人心神一颤。但更令人在意的是那双眼睛，含了雾气般朦胧，细碎的光揉在瞳孔中，教人为她的痛苦心碎。
秦翰音与她对视，看着地上的小宝石失神。
吕张：“卡，人寻，眼神中痛苦有了啊，再带点爱意，再来一次。”
小宝石把头转回去，面向地面，调整了一下表情，再次缓缓回头，仰起脸看向面前的秦翰音。
她忽然呼吸乱了一下，一瞬间出戏。
敏锐地闻到吕导身上散发的情绪气息，不高兴，有点郁闷。
和她来这里拍的第一场一样……又是眼神戏，导演不满意。
她很快调整自己，跟大家抱歉道：“对不起，我没调整好，再来一次吧。”
吕张：“好的，不要紧张啊，想想你心爱的人站在你面前，捅了你一刀，没有心爱的爱人，就把你面前的人想象成妈妈或者爸爸也可以哈。”
周围工作人员笑成一片。
秦翰音也出戏了，晃着身子，别过脸去笑了笑，好半天才调整好表情，重新在她面前站好。
小宝石没有人类社会关系中所描述的那种亲子关系。
宝石族人相互交往都淡淡的，大家相处再长时间，都像是关系一般的同伴。
宝石们看到一个陌生的人类，都能比看到族人显得高兴些，就像是喜欢毛孩子的人类突然看到一只小动物一样。
小宝石想着，看秦翰音的眼神亮起来。
吕张一直注意着小姑娘的表情。
看她眼神显得有几分慈爱了，赶紧叫停。
他活跃气氛，可没想真把小姑娘带跑了，身为女主角，把对手戏男演员看成男妈妈，那后半部戏拍起来真完蛋。
他轻咳两声，努力拉小姑娘的思路：“人寻，当成是你信任的可以托付生命的人，突然捅你一刀的感觉，不可置信，但你爱他，明白吗？”
小宝石眼中亮亮的光暗了暗，“明白。”
这个人，她或许经历过的。
时至今日，小宝石仍然不知饭局赴约那天晚上，面对温柔时她的心脏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她想，她的确很信任那个雌性人类。
吕张喊开始，镜头又走了一遍。
这次过了。
小宝石拍完换人，换四尾妖狐的女演员趴在那里，趁着国师愣神的功夫，仓惶逃走，留下一地黑色的血迹。
晚上拍完戏回宾馆。
小宝石带着沙莎新打印出来的人物小传笔记，去给导演交作业。
没有一开始想赶紧把作业拿去交的冲动了，好像手中的纸越厚，就越显得她在做无用功。
今晚那场戏她闻得清晰，导演还是不满意。
她敲门的时候都有些忐忑。
门开了，吕张好似早就在等她似得，手中同样拿着几张纸在看，喊她们进来，先寒暄道：“之前柔经纪的事情都解决好了吧？现在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柔姐和她身边的几个员工还在接受调查，听说周期会很长，我现在的合约转到巴成益、益哥那里了。”
巴成益在圈内也是响当当的名号，脾气爆，与温柔在手握一票影视资源方面不同，他的时尚资源很强。
吕张：“挺好的，接下来下面有什么计划，拍戏、综艺？”
小宝石摇摇头：“还没定，但益哥说会参考我的想法，我还想继续拍戏。”
吕张笑了笑，将手上资料递给她，“脸色不好，觉得今天晚上没演好？”
“你好像不太擅长表演人物的正面情绪，相反，人物的负面情感你更能表演出层次感。”
“其实你现在的演技，比起刚进组已经进步很多了，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能有这样的进步大家都很惊喜，像你今天晚上能演成这样，其实我挺满意。
只是有些东西，要么你真的经历过，要么就是经过大量的观察、学习和模仿，反复练习。”
小宝石低下了头，接过资料，看见纸上是一个人物小传，和两个片段，导演一栏：许锐。
“现代奇幻爱情剧，女主穿越到十三年前，拯救去世的爱人，故事挺有意思，许锐的风格手法非常细腻，应该对你会有帮助。”
她简单看了一下资料上的内容。
试镜片段是两次拥抱。
一次是十三年前的少年女主和少年男主拥抱，一次是成年女主在十三年后，拥抱活下来的成年男主。
两次拥抱的变化显然在时间和眼神戏上。
虽然还未细看，但就像吕导说的，演员要在作品中表演出细腻的情感变化，这是部爱情剧，正中她的痛点。
导演这是给她布置了新的作业。
“许锐的戏只能通过试镜参演，不论能不能选上，她大多都会给演员指导意见，我看过她的现场点评，很一针见血，对演员很难得，感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一下，去试试。”
“谢谢导演，我会去试镜的。”
吕张笑笑，将人送到门口：“小秦这段时间都会待在剧组，咱们下边儿肯定得拍感情戏了，实在找不到感觉，就多看看偶像剧，还有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玩什么乙游吗？都试试，找一下恋爱气氛。”
吕张一说到看剧和乙游，沙莎眼睛就亮了，立马接话：“导演！我知道哪个乙游好玩儿，这个任务交给我吧！”
第087章 乘风破浪的第八十七天
窗帘后雨水像丢了石子般拍打玻璃时， 小宝石躺在床上动都没动，听雨声“哗——”一声下来，叹了口气。
人类的雨季真长啊……
来了四个月， 感觉有一半儿时间都在下雨。
小宝石手中抓着试戏片段文本， 展着双臂躺在床上， 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比雨水更加冰冷。
沙莎给她下载了一档时下大热的乙游，漫长的下载时间内， 她脸红红地展示了几个男主角的剧情卡片， 并兴奋地告诉她，明年三月，这款乙游就会出VR版，互动更加真实。
小宝石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了，像是硬糖中爆出的香甜果汁。
但她对着那四个男人心如止水。
当时她抛掉手机， 双手抓着沙莎， 和她对视， 眼中努力表达了对人类的喜欢：“莎莎， 你觉得我的眼里现在有爱吗？”
沙莎和小姑娘待在一块儿，从天天被美颜暴击， 到如今也生出几分免疫力，但也架不住被她这么盯着看。
对视时正有些失神，突然听此一问，“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知道爱不爱， 看不出来，但我们寻寻真是好看啊。”
小宝石松开人， 颓然地坐回床上。
看吧，作为人类也看不出来眼中到底有没有爱。
她在赵楠导演手下的时候就开始做功课了， 至今看了几百部剧，但或许是屏幕中闻不到人类情绪的气息，她总是无法对人类演员表演的情绪和内容感同身受。
她漠然地看着屏幕里的人欢欣时手舞足蹈，悲伤愤怒时压抑或吼叫。
相比那些爱和喜悦，她觉得被人类划分为负面的情绪更容易看出，恐惧，愤怒，恨意，绝望……
她没怎么见过爱。
试戏的片段横亘十年时间，她想象不出来十年后自己的样子，也不知道一份爱历经十年后会是什么样。
石头是不会变的，岁月再变迁，她也是块粉色大石头，顶多是再漂亮点，红得更深邃，再闪亮一点。
窗外一声巨大的雷鸣通天贯地。
四周的墙壁都在随之震荡。
小宝石的心跟着颤了颤，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拿着试戏的四页纸跑到洗手间照镜子。
十年后的模样她想不出，但明年三月，小宝石还是能想象一下的。
要是顺利的话，她应该已经完成两个亿的伟大目标，带着鲸丝石回家了！
小宝石伸手在墙上熟练一摸，啪啪啪啪打开全部灯光，白皙的小脸映在镜子中清晰无比，一双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
她双眼微微一眨，试图表现出一丝爱意。
……
暴雨倾盆。
卧室内黑暗无光，灰色的薄被勾勒出成年人的体型，侧卧在床上，蜷曲着身体。
闪电的光劈开黑夜，映出床上的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额边汗珠滑落没入颈侧，双唇抿紧。
雷鸣紧随而至，沉睡中的人一双眼蓦然睁开，像含了无边黑夜在眼底。
哗然落下的雨声中，只余鼻息间呼出一声声沉重的呼吸声，乱了节奏。
陈樊缓缓坐起，习惯性地摸向手边的银边眼镜。
伴着雨声，他双腿上传来绵长的痛感。
他抓过眼镜，直接起身，穿着拖鞋缓步到盥洗室洗脸，冰凉的水浇到脸上，刺激得神经彻底苏醒过来，五感清明。
水珠顺着洗手槽光滑内壁蜿蜒流淌。
镜子中那张与他有六七分像的脸慢慢模糊，与他自己的脸重合在一处，在瞳孔里重新聚焦出镜前人本应有的相貌来。
“啪。”
盥洗室内灯光熄灭。
整个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镜子前的人动了动，眼镜很快适应黑暗，推门而出，径直出了房门，顺着楼梯一步步走下去，像是要特意感受腿上的痛感。
玻璃酒柜上映出一道人影。
陈樊拉开门，随意地拾取了一支酒，背靠在门边将酒开了，拎着瓶子仰头灌了一口。
酒液在瓶内剧烈晃动，发出的声响似乎与什么重合。
另一道声音似乎从隔壁传来。
陈樊动作一顿，循着声又喝了一口酒，细细辨别着方向，向声源处靠近。
可当他穿过走廊，真正近前时，周遭的一切又都安静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