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芝欢把注意力转回对面说话的男人。他脸上的笑容很轻松, 看向她的眼神一如从前的温柔。
梁芝欢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眼神,然后一点一点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倒出来。
“黄治,我们都向前看吧。”
“过去的事我已经放下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你继续你的生活,我们互不打扰。”
“互不打扰?放下了?”黄治嘴角涌起一丝苦笑。
“我们在一起那么开心的两年,你真舍得吗?”
梁芝欢轻轻咬住嘴唇。
“你是在生我的气?”他眼中生出希冀,“芝欢,你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
“你不辞而别的这段时间,我爱你的心意一点都没变-----不对,是比从前更强烈.....”
“跟我回上海好不好?我答应你会处理好我的事,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怎么处理?”梁芝欢抬起头再度看着他,语气讽刺:“结束你的婚姻,然后跟我在一起吗?”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他露出错愕。
梁芝欢黯然摇头。
“我曾经……这样想过。但是,这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芝欢……”他看起来有些迷惘。
被她知道有老婆之后,他居然还厚着脸跟她说,他什么都可以给她,除了婚姻。她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甩在他脸上的那一记耳光有多重。她的手痛到发麻,但怎么也抵不过心痛……
“我知道,一开始我没有不顾一切离婚让你很生气,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现在想得很明白,芝欢……”
他的手企图越过桌面来拉她的肩膀,被她躲开。他的手徒然地停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令他有种近在咫尺却再不能触及的恐惧。
“芝欢……我不想失去你……”
梁芝欢听到他颤抖的嗓音,鼻喉间涌起一股酸涩。
不管现在怎样,那段感情也是她曾经真心实意地付出过......
梁芝欢吸了吸鼻子,强作洒脱。
“你瞧,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单纯的小女生了……我有了新的男朋友……”
黄治根本充耳不闻:“芝欢,你让我怎么做才愿意回到我身边?”
“你不用为我再做任何事,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她尽了最大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决绝。
他定定地望着她,眉头心伤地纠结在一起,手掌与十指下意识地交缠。
“还记得我们在悉尼说过的话吗?”
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起来,她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我不会食言……”他说得异常郑重,似乎在对她承诺。
梁芝欢很快意识到,那是她开始心软的征兆。
她慌忙站起来,冷冷地说:“对不起,我男朋友还在外面等我。”
“芝欢---”他也站起身,想拦住她。
“你想让人看笑话吗?”
黄治表情微裂,不得已后退。
“不要急着拒绝我,答应我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梁芝欢飞快走出咖啡馆,把他的声音甩在身后。
她没在门外看见毕正,于是下楼四处找他。心里乱作一团,完全没想到打电话给他。脑子里充斥的,全是黄治最后心痛又哀伤的神情。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豁然打开了装满美丽碎片的记忆匣子……
对,悉尼。
那是她毕业那个月,他说要去悉尼出差,要带她一起去旅行。
他说,他记得她喜欢旅行。
“要飞十几个小时呢……”她最怕坐长途飞机,餐食不好吃,耳朵不舒服,座位也不舒服。
她说,还不如跟同学一起去东南亚毕业旅行。
“给你坐商务舱好不好?睡一觉就到了。”他很有耐性地哄她。
她真的在飞机上睡着了,还睡得很香,所以到达悉尼酒店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累。
他们坐在歌剧院外面的露天水吧,静静欣赏傍晚的日落。她不习惯鸡尾酒的苦涩,就跟可乐一起混着喝。他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倒腾,满脸的宠溺。
“这样好喝吗?”他问。
“不告诉你。”她调皮地眨眼睛。
天色彻底暗下来,他带她去吃晚餐。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他忽然俯过身来吻她,舌头挤进她的口中……
“原来是这种味道……”他舔着嘴唇回味了一下,笑着把满脸通红的小丫头搂进怀里。
回到酒店,他热情地吻上来,却感觉到她的紧张与僵硬。他从来不会勉强她,哪怕一点点。
他叹了一口气,好像自言自语般地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从背后抱住他:“不要叹气嘛,叹气老得快。”
“我哪有老?”他反过来抱住她,在她唇上啄一下。
“跟你在一起我就不会老。”
“那要是我不在你身边呢?”
“我就停在原地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
“真的?”
“嗯……”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和头发,“所以,答应我,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
一tຊ直以来,他都把自己放得很低,好像只有他才会怕她离开。
她能明显地感受到他更加浓烈的情感,他匆匆结束了公干,带着她四处游玩。在风光秀丽的蓝山顶上,她依偎在他怀里感叹现在觉得好幸福。他吻着她的头发对她说,这一生都会让她幸福!
“你如果食言怎么办?”她调皮地拿手指玩着他刮得很干净的下巴。
“我不会食言。”他吻了吻她的手指,仿佛很认真。
“如果某一刻真的让你不幸福,那一定非我所愿。可能因为我还做得不够好,但我会努力改,一直到再让你感觉幸福。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给我点时间,等我改正好吗?”
后来她才明白,他的低姿态、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以及过分的包容与宠爱,原来都源于他的内疚,内疚让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刚开始她愤怒,继而难过,最后变得无比痛苦,因为她依然爱他但又说服不了自己继续跟他在一起。
他今天又说不会食言,但是,她不可能等到那一天了……
插足别人婚姻的爱情,就算再心痛、再不舍,也注定要在无能为力中慢慢死掉…..
她很难过,为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灭,为将死的感情,也为那个依然想要挽回的他......
泪水不停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地上的路,她不知道脚踩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
她觉得前面白茫茫的一片,早已被痛楚扼得太久的喉咙再也承受不住,她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越来越多来往的人停在她周围,好奇的看着一个失声痛哭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在她身旁蹲下来,拍拍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她看清楚是毕正,扑在他身上继续哭。
毕正被她这猛地一扑,屁股一下坐在了冰凉的地上,瞬间皱起了眉头。
一位大妈语重心长地规劝:“小伙子,你看你女朋友哭得多伤心,你还不赶紧哄哄!”
“就是……”其他人纷纷附和。
毕正心头有千万只乌鸦飞过,他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
怀里的女人哭得撕心裂肺,他又不能真像男朋友一样搂着她哄啊?
他只得放任她在身上哭,时而拿手拍拍她的背。但是,这个女人怎么那么能哭呢?他被她压着的一条腿快麻木了……
后来,围观的人几乎都走开了。毕正问她哭够了没有?梁芝欢终于停住,放开了他。
他无语地看了看自己黑色外套上醒目的液体痕迹,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的。麻木的那条腿险些让他站不住。他拉起地上的人,迅速往车库的方向走过去。
毕正有些粗鲁地把她塞进车里,又嫌恶地把外套脱下来扔在后排,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旁边的人仍然兀自沉浸在一副忘我的状态,他不得不帮她系上安全带。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才会答应她来当这个该死的男朋友!
“那个人魅力有这么大吗?”他忍不住没好气地说。
可话一出口,就看见她脸上两行清泪又掉下来。毕正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将车挪好位置,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他只想赶快把人送回家,然后回家冲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手机铃响,他看了一眼车载屏幕上的来电人,这才想起还约了人家见面。毕正接通电话,抱歉地改约了其他时间。
通话结束,他看了看旁边的人,完全无动于衷。她难道不应该为了耽误了他的时间对他说点什么吗?
前方红灯,毕正猛地踩下刹车,两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朝前冲了一下。他顿时懊恼,干嘛要跟一个恍恍惚惚、神志不清的人计较?
最后,毕正的车停在小区门口。
他帮她解开安全带,问:“你还OK吗?”
她木然地点头,推开车门下去。
毕正看见她低着头往小区里走,根本没注意到两部助动车与她擦身而过。他不禁有些担心,失魂落魄的她能不能找到家。
既然都已经这样麻烦了,他也不怕再多麻烦一点。
毕正索性把车开进小区停好,下了车,慢慢跟在她身后,一直到她上楼,停在家门口。门上装的指纹密码锁,她伸出去按指纹的食指在抖。按了好几下,门才打开。
“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他站在门口叮嘱了一句。
她仍旧是一副木然的表情,貌似看向他的一双眼睛空洞洞地、毫无聚焦。他从外面关上门,迅速下楼、上车。他现在只穿一件衬衫,着实单薄。
回到家,按照预定排好的计划,他洗好澡,换上家居服,然后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晚餐。
之后,准备送外套去干洗店的时候,他想起了下午她坐在地上大哭的样子。
他找了她好一会儿,打手机也没人接,最后在一群围观的人中间发现了她。看她哭得那么伤心,他一肚子的火自动烟消云散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毕正从沙发旁的茶几上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跟下午一样,通了却无人接听。他的直觉告诉他,不是因为睡着了。
他没有去找过前女友求复合,前女友也没有像她哭天抢地,她说:“毕正,我不会为了你做傻事”。
那么梁芝欢呢?她会不会跟他前女友一样理智呢?
最终,毕正从干洗店离开后再度驱车去了她家。
他按了好一会儿门铃,她才来开门。还穿着下午的衣服,泪痕斑驳的脸漠然地对着他。
一股无名火腾地升上来,毕正竭力控制住自己,厉声质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垂着眼,默不做声。
毕正忍无可忍,粗/暴地把她拽进浴室,指着镜子里的映像吼道。
“你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还以为你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你搞清楚,人家巴巴从上海飞过来找你,是来求你。你如果对他还不死心就跟他回上海,如果不愿意就干干脆脆忘掉重新开始!你现在这样自虐算什么?想证明对他的情深义重吗?”
她又开始流眼泪,但紧紧咬住嘴唇不让声音哭出来。
她的固执让他头痛,无计可施,只好在浴室狭窄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来踱去---他究竟为什么要来惹这个麻烦?
蓦然,他看见浴缸上方挂着的花洒,有一种推她进去淋水的冲动。他抓起她的手腕,把她拽进卧室。
“拿衣服去洗澡!”
他用很凶的语气命令她,因为觉得只有这样才有效果。
果然,不一会儿,她捧着衣服出来了。
他再把她推进浴室,依然恶狠狠地说:“半小时出来!”
第19章 19
然后, 毕正在客厅沙发坐下。
他觉得口干舌燥,周遭扫视一遍没有发现水。于是起身去厨房,用热水壶烧了一壶水, 找来杯子倒上。视线扫到煤气灶上的汤锅, 心念一动---也罢,他就把好事做到底。
毕正打开冰箱搜罗一通, 除了鸡蛋,并没有找到任何食材。他又把橱柜里翻了一遍, 还好有半把面条。他把汤锅注满一半水,准备给她煮面。
半小时之后,梁芝欢从浴室出来。原本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空洞无神的两眼也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只是, 她整个人还是游离的, 看见他把一碗面放在桌上依然无动于衷。毕正觉得再多呆下去会抓狂, 于是从沙发上抓起外套穿上。
“吃完面,好好睡一觉。我会跟你老板说,明天你休假一天。”
她微微颔首,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但不代表, 她真会乖乖地照做。
毕正有些懊恼地推开门, 一脚跨出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粗声粗气地警/告:“还有, 不要不接电话。”
然后,他重重甩上了门。
下了楼,掏出手机拨通潘柏雷的号码。电话那头问:“这么晚找他干嘛?”
毕正看了下时间,原来已经十点半了。
“你的助理明天请假。”他一边讲电话, 一边朝停车的方位走去。
“明天部门团建,她为什么要请假?”
“她为什么请假, 你自己问她呀!”毕正没好气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