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在哪里……我没有地方去了……他要是不回来我怎么办?”
梁芝欢一边哭一边说,最后嚎啕大哭。
无论他再问说什么都没有应答,电话里只有她哭泣的声音。
潘柏雷匆匆拿上车钥匙出门,按自己猜测的方向开过去。他在毕正以前住的附近兜圈子找,果然在一个公交车站发现了她。
梁芝欢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仿佛与世隔绝。
潘柏雷来到她面前,很轻很轻地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生怕稍微手重一点,都会碰碎这个玻璃娃娃。
“你说他一定会回来……你骗人……”
她应该是哭累了,声音疲惫而虚弱。
“我没骗你,阿正不会丢下你。”
“可是,那个房子里已经住了别人……”
梁芝欢的眼泪又掉下来:“我们的家没有了……如果毕正也不回来,我能去哪儿……”
她抱着他的腰呜呜地哭,潘柏雷轻轻拍着她,不停地告诉她那句话:“阿正一定会回来。”
她似乎又相信了,渐渐止住了哭泣。
潘柏雷扶她起来,梁芝欢突然躬起腰,五官痛苦地拧在一起。
“哪里不舒服?”他急声问。
她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脸色苍白,呼吸变得急促。
“梁芝tຊ欢,你别吓我!到底哪里不舒服?”
潘柏雷忍不住吼起来,但下一刻他就傻眼了。
站台发白的灯光下,他看到两条血迹悄然沿着她的小腿流出,然后是触目惊心的数条不断流下来……
“芝欢……”
他看着她在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70章 70
急救室的灯让潘柏雷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
他垂首坐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 双手合十。
如果这一生他还有一个愿望可以实现,他愿意换她母女平安。
伦敦那晚,梁芝欢跳湖的时候, 他正在跟一个丹麦姑娘躲在一个房里亲热。天知道他后知后觉地听到她干了蠢事时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
他不感激这个不顾一切, 但珍惜她为他的那份真性情。如果她出事,他大概一生都摆脱不了带她去宴会的内疚与自责.....
门上那盏灯终于不亮了。
潘柏雷霍地站起来, 迎上推门而出的一位医生。
“孩子没保住……”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呆立在原地。
随后,梁芝欢从门里被推了出来。潘柏雷机械地跟在后面, 一直到病房。他望着那张尚在昏迷、面无血色的脸,胸口像被什么堵得严严实实。
护士劝他别太难过,照顾好太太最重要。
她很虚弱,要避免情绪激动。
护士还说, 你们还年轻, 还有机会。
潘柏雷坐在床边, 目光空洞。
护士离开后,病房内静得出奇。他的视线又落回那张脸,分明注意到她锁紧眉头,像在噩梦之中奋力挣扎......
那扇熟悉的窗户居然亮着灯。
尽管觉得不可能, 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上去了。
应门铃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 疑惑地看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门打开了七八十度,她能够看见部分的玄关, 好像都还是老样子。
我……我朋友以前住这里。
噢……你朋友搬走了。
男子说,你是不是跟你朋友很久不联系了?三个月前我就买下了这套房子。
他的话让她沉默不语,许久没有哭过的眼睛竟然盈满了泪水。
男子问,你没事吧?
她转身跑开, 迅速逃离了这个地方。
她一边跑一边哭,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离她远去。
他们在这里相处的时光, 她跟毕正承载在这里的回忆,仿佛都要飘散而去。
她抓不住过去,更看不到未来。
“又不是生离死别。”
柏雷的话一语成谶。
毕正离她越来越远,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她被这样的恐惧与绝望狠狠攫住。
她打给潘柏雷,渴望继续从他口中听到“毕正一定会回来”这句话。
就像一针麻醉剂,可以让她暂时忘了痛。
但柏雷忽然收回了针头,冷冷地说“他回不来了”,然后丢掉了针头。
一阵锐利的剧痛从她身体里迸裂开来,仿佛将她撕成了两半。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没救了”,要把她的一半扔掉,她死死地拽住那一半,声嘶力竭地喊。
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因为,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流眼泪......
终于有人发现她,大发慈悲地握住了她的手,跟她说“你醒一醒”。
于是,她醒了过来。
握住她的人正是潘柏雷。
然后,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
梁芝欢突然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亦或......都是现实?
“要不要喝水?”潘柏雷松开手,站起来给她倒水。
“我怎么了?”话音落下,她感受到自己的羸弱。
潘柏雷拿着一杯水重新坐下来,目光温和。
“你的天使,去了其他地方。”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方。
......
梁芝欢并没有在病房里情绪激动地哭闹。
一开始她被听到的真相震惊到丧失了反应。而后,就落入了自责与追悔的无底漩涡。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用无声的眼泪,静静地向那个悄然而来、又决然离去的天使忏悔。
两天后出院,潘柏雷把手术期间被摘下来的戒指还到她手上。她木然地看了一眼,把它留在了病床上。
他回不回来,现在对她没有意义了。
她的爱情……
已经死了......
*
为了方便照顾,潘柏雷让梁芝欢暂住在他家。他请了一个阿姨,每天煮各种补汤给她喝。
喝了一个礼拜,梁芝欢闻着味道就反胃。
周六的晚上,芝荣妈妈又打电话过来。她不敢接,怕自己忍不住会失控。潘柏雷替她编了一个在武汉出差的谎搪塞过去。
“我倒希望你失控发泄一下。”他把手机还给她。
“如果那天我没有失控……‘它’就不会走……”
“不是你的错,那是个意外。”
梁芝欢对着他惨然一笑:“也许老天爷可怜我,送了我这份礼物……但是被我亲手毁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时光穿梭机,有越光宝盒多好!
那么她就可以回过去,留住她的天使,珍惜“它”、呵护“它”。
既然世上没有后悔药,那么,就让她喝孟婆汤吧。
她已经很久没喝酒了。
也很久没有打扮自己。
梁芝欢画了很浓的妆,穿得异常性感。一杯酒还没喝完,就有一个男人不请自来。她回了一个笑容,跟他碰杯。
潘柏雷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进来,又问她在哪里?
这是他跟那个人以前最常来的酒吧,她笑哈哈地说:“我在我想在的地方。”
旁边的男人也跟着笑起来。
梁芝欢挂了电话继续跟他喝酒。
当面前这个男人的脸渐渐变得模糊,忽然有人夺走了她手里的酒杯。她依稀看到潘柏雷怒气冲冲地站在面前。他粗鲁地把她拽出酒吧,甩开她的手一顿怒斥。
“如果我不赶来阻止,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灌醉,然后跟那个男人走?梁芝欢,你把自己当什么?”
“为什么你可以来这里把女人,我不可以来找男人?”
“因为你玩不起!!”
“我玩不起?”梁芝欢气得想笑,大声喊:“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
“跟我回去。”潘柏雷又来拉她的手,被她大力甩开。
“为什么只允许你们男人不负责任,我就活该要守一辈子?”
“我真的好累、好辛苦!我不想再找什么不可替代的人,不想再经历那种痛苦。柏雷,我不想再坚持一辈子,我熬不下去了……”
她终于痛声哭了出来,连日里积压在胸口的情绪,突然从破口处喷涌而出......
潘柏雷把她拥进怀里,耐心地拍着她的背。
“傻瓜,熬不下去有我,你怕什么?如果那个混蛋不回来……我带你回上海。”
他的话如同裂口透进的一丝光亮,照进黑暗的空洞中,让梁芝欢想一把抓住。
“柏雷,你跟我结婚吧?”
……
“如果董事长还是要逼你结婚,我可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干涉你做任何事情,也不会管你交女朋友,我只是……想结婚……”
“你是想报复他?还是怕他回来心软,所以干脆让自己死心?”他仿佛看穿了她。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可以打给黄治。”
“你疯了!”潘柏雷抢下她的手机,怒不可竭地瞪着她。
“那就让我疯一次!”她歇斯底里地喊。
“好!”他也大声地喊,“如果你对那个混蛋彻底死心了,我跟你结婚!”
“如果你还没有忘记他,就不要拿我当垫背!我不是你们的垃圾桶,我也有感情,我也会心痛!妈的,我也想娶一个爱我的女人!”
FUCK!潘柏雷狠狠地提鞋在地上踹了一脚。
他居然也会该死的爱上一个女人!
“你考虑清楚!”他忿忿地转回头,又叫了一声。
*
那晚之后的一个月,梁芝欢只身一人回到了上海。她带上了所有的行李。小房子退租了,因为她不会再回厦门。
对家人只有一句交代:“我跟毕正结束了。”
还有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你们有什么资源都介绍给我吧。”
九月初弟弟去了德国,梁芝欢去了总部报到,开始为新的角色做准备。
潘柏雷将在元旦节后正式履任总部的总经理,但她不再担任他的助理。她将在农历新年后去到昆明分部,协助王凯主持武汉业务在昆明的复制与推广。
国庆期间,梁芝欢陪爸妈去了德国探望弟弟。他适应得很不错,猪肘香肠吃多了,人又重了十斤。
姐弟俩单独一起的时候,梁芝欢问起他跟于菲的近况。
“还好啊,我们各忙各的。她圣诞节过来陪我一起跨年。”
怕刺激她,梁芝荣说话时竭力按捺着情绪,但依然能看出他内心的喜悦。
梁芝欢幽幽地笑了笑。tຊ
或许,爱情在轻松一些的态度中反而没那么沉重吧?
进入十一月,晚上穿着毛衣走在上海街头已经觉得冷了。梁芝欢在毛衣外裹了一件大大的羊绒披肩,去赴昔日老板的“约会”。
潘柏雷坐在橱窗边的一个位子上,从里面朝她挥了挥手。
“今天特别冷啊!”她走进去,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两只手仍然抓着胸前的披肩。
“怕冷还穿这么少,”他好像看不下去,“要好看不要温度。”
“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吃饭的时候心情愉悦一点。”
“你现在知道为我着想了?”他挑起眉毛。
她笑了笑:“偶尔可以。”
寒暄到底为止,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彼此的工作进展。
潘柏雷仍然对她一走了之颇有微词,碎碎念他没有助理后多么多么地悲惨。
“很快高助理就能帮你啦!”
她说的是董事长的助理高枫,潘柏雷不满地翻了翻眼睛。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去昆明了?”
“为什么不?刚好适合我,又可以升职......我不可能一辈子只做助理吧?”
潘柏雷愣神了一会儿。
曾经毕正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她为了毕正要离开,而现在……是为了躲开他。
“你居然对工作有抱负了!”
“不行啊?我又不差。”对他的嘲弄,梁芝欢瞪了下眼。
潘柏雷笑起来,过了一会儿问她:“房子找了没有?”
“那边的人事还在帮忙看。”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餐厅出来,梁芝欢脖子一缩,又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帮你叫部车吧?”
“吃得太饱,我想先走一走。”
“那一起走吧。”
于是,潘柏雷陪着她沿着滨江步道散步。
黄浦江两岸的灯光将繁华的夜景衬托得格外璀璨,江上繁忙往来的游船也是灯火通明。
比起厦门,这里更热闹。
但也更冷。
“昆明应该会暖和很多吧?我现在都不太习惯上海的冬天了。”梁芝欢吸着鼻子说。
“我也……不习惯。”潘柏雷跟她一样吸着鼻子。
“不习惯我们三个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变成形单影只一个人。”
“你不要装文艺好不好?”梁芝欢忍着鼻酸笑道。
“你还记得我们三个在泰晤士河边拍过合影吗?”
“......”
潘柏雷神情幽然,嗓音沉沉。
“我很怀念那个时候的我们。”
第71章 71
梁芝欢面上黯淡下去:“你非要把我弄哭吗?”
潘柏雷长舒了口气, 换上轻松的口吻:“走吧,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