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芝欢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总经理什么都不懂瞎指挥,反而适得其反,让二部变得更糟。
其实梁芝欢现在心里也没数。虽然总经理并不是传说中的“甩手掌柜”,但从他频繁向毕正请教来看,总经理或许真的尚无独当一面的能力。
“担心也没用,先去开会吧。”梁芝欢挽着Sandy的胳膊,一起往会议室去。
总体来讲,与二部的首次交流比较沉闷,因为潘柏雷一开始就让他们自诉问题。
事业部老大张兆杰原本打算好好说说他们做得不错的方面,被总经理这个要求打断之后很是郁闷。
大家轮流发言,陈述自己遇到的问题,潘柏雷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偶尔提两个问题。
梁芝欢则认真地做着记录,感觉这个场面很像一群学生在向老师做自我检讨。
会议结束还不到吃中饭的时间,潘柏雷让她带上整理好的问题、以及二部的分析报告出去吃饭。
“你先去餐厅找毕正,给他看资料,我晚点过来。”
“我可不可以不去?”梁芝欢的不情愿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你跟他怎么了?”潘柏雷甚是疑惑。
半小时前,他在电话里告诉毕正会带助理过去的时候,那家伙很不爽地问他“干嘛要带助理”,似乎也不情愿跟她吃饭。
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有问题。
“没什么……”梁芝欢泄气地把资料塞进包里。
餐厅离公司有一点距离,据说是为了避嫌,毕正不想让人知道总经理找他问公司的事。
足以可见,那天展会后聚餐,他肯定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议论和八卦。
思绪不自觉飘至搭车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想到又要面对这个人,梁芝欢着实头疼。
走了快二十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这是那种看着就知道不实惠的餐厅,绝对不是附近办公楼上班族的午餐选择,反正她不会来这种地方。
一进门,一位服务生立刻迎上来。梁芝欢告诉他,她的朋友已经到了,服务生微笑着说在二楼。
进来之后,梁芝欢才明白为什么服务生知道她朋友在二楼,因为一楼根本没有客人。
餐厅整个装修风格透着一股子老旧美式的颓唐与华丽,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由金属制成。梁芝欢战战兢兢地抓住扶手拾级而上,以防高跟鞋在楼梯上打滑。
二楼也就三四桌客人,梁芝欢很快就看到毕正---虽然他并没有挑靠窗的座位,而是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次,他抬头看见她并没有意外,应该已经提前知晓。
梁芝欢硬着头皮走过去,毕正勉强扯了扯嘴角,表情僵硬。她也回了差不多的表情,肯定不比他好多少。
梁芝欢心里清楚,经过那天晚上的不愉快,他应该跟她一样,并不想同她坐在一起。
但他是潘柏雷的好友,而她是潘柏雷的助理,所以他们都不得不勉为其难、应付彼此。
一张圆形的桌子,配套的座位一边是半圆形的沙发卡座,另一边摆放了两张独立餐椅。其中一张被他占据,算是打过招呼之后,梁芝欢坐进了卡座---离他较远的一侧。
接着她从包里拿出文档,放到他面前:“潘总让我带给你的。”
“先点餐。”他把菜单推给她,语气跟她一样生硬。
梁芝欢翻开餐单,看着略贵的标价,在不清楚谁买单的情况下颇为踌躇。
抬起眼皮,斜对面的人正低头看文件,也不知道是没时间看餐单,还是把点单的任务丢给了她。
梁芝欢咬了咬唇:“你吃什么?我不清楚你的口味。”
他抬起头,清冽的目光直投过来,攫住她的视线。
“不劳费心,你点你自己的。”说罢,抬腕看了看时间,招手叫来服务员。
见他随口报出两份套餐,梁芝欢也草草挑了一份套餐报给服务员。然后他又低下头去,专注地看资料,梁芝欢刷起了手机。
大学同学群里这两天很热闹。班长提议要在元旦办一个同学聚会,不少人响应,所以群里一直在讨论聚会的安排。
她已经很久没在同学群里发声音了,难得现在空闲,就跟大家打招呼。原来一个寝室的室友看见她,雀跃地同她私聊起来。
得知她在厦门某某公司,说下次来玩顺路找她,梁芝欢当然欢迎,给她留了新手机号方便联系。
大群里有人提议回学校食堂,重温记忆中的味道,她和室友就聊起食堂里她最爱的粉蒸排骨。下面一层土豆块,上面一层裹满粉的排骨,蒸得酥烂,吃在嘴里……
梁芝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听到肚子里发出一个怪怪的声音。
她窘迫地看了看斜对面的人,他仍旧低着头,幸好没被他听到。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把三份套餐一一端上来,摆满整张桌子。
对面的人还在翻资料,总经理人也还没到。梁芝欢看着面前金灿诱人的南瓜汤,默默地把注意力又转回手机上,偏偏这时不争气的肚子又发出了相同的怪声……
梁芝欢无比郁闷地抬高手机……
又过了一会儿,潘柏雷终于匆匆赶到,拉过毕正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你再不来,有人要饿晕了。”毕正把资料放在一旁,特有所指地说。
潘柏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梁芝欢的脸低得都快埋进南瓜汤里了。
“饿了就先吃,干嘛客气?”
“我没想客气,就是没觉得饿。”
毕正慢悠悠地拿起汤勺,看到斜对面的人悻悻地投来一个“你够了”的眼神,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南瓜汤。
潘柏雷的视线再次在两人之间逡巡,探究意味更浓。
“你俩怎么回事?”
梁芝欢默默扒饭,毕正轻描淡写略过:“快吃吧,我下午还有事。”
三人静静吃完饭,叫服务员把桌子收拾干净。毕正把资料拿上来,随口问了一句:“分析报告哪里来的?”
潘柏雷朝梁芝欢努努嘴,脸上颇有些得意。
“怎么样,做得还不错吧?”
毕正似乎有点意外:“想不到梁小姐对数据分析还挺在行。”
因为她在研究所三年,做了太多的表格数据分析,但梁芝欢没解释。
她听不出他是客套恭维,还是真心赞赏。就像在展会上说她一个助理什么都不懂,到底真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借口替她挡掉加微信的人。
梁芝欢捉摸不透他,但有一点非常清楚---他的冷淡。
即便他跟总经理交情匪浅,那份友善与热忱都与她无关。就像现在,隔着小小一张桌子,疏离感始终盘桓其中。
在她走神的片刻,对面两个人已经切入正题。
“我大概对你们这个事业二部有了初步了解.......”毕正转脸看向潘柏雷,“看来刘董想磨练你,不亏是亲舅舅。”
“别挖苦我。我现在已经非常后悔答应接手二部。”
“那你想干嘛?什么都不管玩tຊ消失?”
潘柏雷烦躁地抓了抓头,他还真这样想过。
他翻开报告中的某一页,指给他们俩看---那是山东的一家生产厂商,今年的采购持续到八月份就没有了。
“因为环保问题,这家工厂八月停产,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复产计划。我们的合同还有半年的货没有交,客户那边一直在催,工厂又不肯放半点货,其他渠道也没有补充货源。”
毕正微微颔首:“听上去不妙。”
“更不妙的是,刚刚舅舅告诉我,客户要求我们这个月必须给出一个正式回应。要么继续供货,要么终止合同赔钱。他让我去跟工厂沟通,再答复客户。”
潘柏雷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凭什么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
他无比抱怨地摊开手:“说真的,这些麻烦的事情不是应该由下面的人来帮总经理解决吗?”
“显然,这个麻烦下面的人恐怕解决不了,所以才需要总经理来……”毕正摸了摸鼻子,“……承担责任。”
“你是想说来做替死鬼吧?”
梁芝欢忍不住笑出了声,继而马上意识到这样既不厚道又有所冒犯,于是充满歉意又诚恳地说:
“也许刘董觉得下面的人已经竭尽所能、无法挽回,所以才希望由总经理出面,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我出面就有转机?舅舅的面子可比我大多了!”
“也不一定。”毕正说,“人与人之间的磁场很微妙,说不定你一个新面孔出马,反倒容易打上交道。”
潘柏雷才不信。
别说他舅舅,就是二部经理这么多年经验,难道还比不上他一张新面孔?他们都搞不定,凭什么他可以?
“多说无用。”毕正嗓音沉沉,“反正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你也得上。”
“关键怎么上呀,大佬?”潘柏雷叫出港音。
“死棋活下。”
“什么意思?”潘柏雷不懂。
梁芝欢弱弱地插嘴:“是不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毕正扬了扬眉:“也可以......这么理解。”
潘柏雷张着嘴,满脸苦色:“那就是希望渺茫......”
“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嘛。”梁芝欢还在给他打气。
“没错。”毕正摸了摸鼻子,习惯性地挑着眉。
“虽然前途一片渺茫,但保有梁小姐的乐观心态也是好事。”
第11章 11
十一月初,厦门还相当暖和,但北方已经冷了,而且干燥。梁芝欢往行李箱里硬塞了一件厚外套。
这是她第一趟出差,因为新鲜感而有一丝雀跃。
当飞机还在低空飞行时,她隔着弦窗饶有兴致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城市。而她旁边的总经理却截然相反,还没起飞就开始酝酿睡意。
周三在餐厅跟毕正商量完毕之后,潘柏雷决定周五动身,亲自飞到山东,跟工厂协商合同执行的问题。
毕正根据既往经验,详细分析了几种可能性,并提醒他要在心里把甲乙两方的位置对调。
供应商看似乙方,实际上某些时候扮演的却是甲方角色。比如市场货源紧缺,或者本身长期垄断。
她在旁边默默听完,第一次对“建立安全、可持续供应链与开拓客户同样重要”有了具象化的认识。做贸易采购这行,要用维护客户的心态,去维护好供应商关系。
未来她不会只做数据分析这类基础工作,也不可能永远当助理,于是主动提出想一起去山东。利用此次参与业务的绝佳机会,学习如何与强势供应商打交道,
潘柏雷很好说话,一口答应。除了他们俩,一同前往的还有负责该工厂的采购经理王凯。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济南机场。王凯与工厂联系,得知工厂的车子已经在机场外等候。
一出机场,阵阵冷风迎面吹来,驱走路途倦意。
根据安排,商务车直接把他们送进了工厂。正值午餐时间,他们在食堂匆匆吃了午饭。然后,工厂的副总带领他们在现场转了一圈,再来到会议室,总算见到工厂的大老板。
简单寒暄完毕,工厂副总介绍了目前的情况,王凯也说明了他们的难处与此行目的。
果然如毕正分析,因为八月大片工厂停车整改或者检修,目前市场已经断货,工厂在谈判上完全处于压倒性的主导地位。
双方就交货计划商谈了很久,工厂一直拿停工的不可抗因素当挡箭牌,虽然嘴上说了许多“会大力支持”的话,但实质上没有达成任何可操作协议。
对方大老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开口说着不痛不痒的废话。
而总经理则是少言寡语,心事重重。梁芝欢看在眼里,想不到任何办法,只有干着急,难道真是一局死棋?
最后,对方大老板似乎再无耐心纠缠,提议结束会议,送他们去酒店稍作休息,晚上再为他们接风洗尘。
“潘总,实在不好意思,我已经尽力了。”刚下车进酒店,王凯向潘柏雷致歉。
毕竟,这个工厂一直由他负责,不论关系维护得好与不好,最后的结果是不好的。
潘柏雷拍拍他的肩,嘴角勉强弯起一抹笑容。
“我知道……晚上继续努力!”
王凯愣住,他补充说道:“努力喝酒。”
王凯反应过来,脸上先是微微一松,旋即五官焦虑地皱在一起。
“这两个山东人都挺能喝的……”
梁芝欢听了也皱着脸:“我酒量不大好......”
潘柏雷立刻表示没事,有他跟王凯顶着。
*
晚宴就订在酒店二楼。对方只来了大老板跟副总,还有一个司机。所有人坐定,大老板问客人要喝什么,潘柏雷提议红酒。
“哟,我也喜欢红酒。”大老板比下午开会和言悦色,点了两瓶匈牙利的红酒。
倒好酒,潘柏雷特意把酒瓶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产地,说出一个酒庄的名字。
“潘总对红酒有研究?”大老板饶有兴趣。
“研究谈不上,”潘柏雷嘴上谦虚着,“因为喜欢,了解过不同产地、不同酒庄的红酒。”
大老板一拍桌子,似乎挺高兴:“我也喜欢红酒,正想多了解,咱们交流交流。”
话落,豪气地端起酒杯,对他们说了几句客套的开场白,大家一起碰杯。
然后大老板开始与潘柏雷聊红酒。梁芝欢没料到总经理是真有研究,对各大酒庄如数家珍,侃侃而谈,大老板听得心服口服。
另外那位副总则不停地给大家倒酒、劝酒。梁芝欢表示自己酒量不好、只能少饮,王凯帮她打圆场。那副总也不好对小姑娘太过强求,就跟王凯对上喝。
“想不到潘总年纪轻轻,居然对欧洲的红酒历史这么熟悉,我今天学到不少,感谢潘总。”大老板要敬他酒,潘柏雷连忙恭敬地反敬他。
“其实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刚好写过两篇这方面的论文,所以才略懂一二。”
“是吗?太巧了!”大老板神情更兴奋,“我打算以后送我女儿去英国读书,不知道哪所学校的经营管理专业好?”
梁芝欢和王凯默默对视一眼,两人表情中都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当大老板满意地听完专业介绍,把注意力投回到酒桌上时,发现两瓶红酒所剩无几。他冲副总嚷嚷:“怎么不给客人拿酒?开酒开酒。”
新的一瓶红酒上来,大老板亲自为每个人满上。
“今天高兴,大家不醉不归,我先干为敬。”
众人只好跟着他干。梁芝欢为难地盯着手里满满一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王凯又帮她打圆场,但大老板并不买账,端着酒杯亲自过来敬她。
“女士可以半杯。”
这下梁芝欢不好推脱,只能舍命相陪。哪想到这半杯酒下肚,副总也跟着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