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磨了几下墨,黎耀便提笔开始在纸上勾勒,他记得那女子的模样不是因为她长得有多美,而是那女子身上有种复杂的违和感,就是看着纤尘不染,好似九重天上那看得见却摸不着的仙女,犹如琉璃般明亮通透,眼里却带着道不清的笑意。
黎耀与那女子对视过,被那女子眼底诡异的笑意吓了一跳,所以印象才会如此深刻。
黎耀低头认真作画的时候,门外吵闹的声音弱了几分,应是有人扛不住困意,离开了。
半盏茶后。
“我画完了。”黎耀收笔后,朝站在一旁的秦辞露出一抹笑。
秦辞则是将桌上的画直接拿起,在看到画上那女子的脸,秦辞瞳孔猛地一缩,抬头直视黎耀,问他:
“你确定你没看错,就是画上的人”
黎耀不明所以,但仍是坚定点头:“当然了,我确定的很。”
说完,秦辞陷入了沉默,眉头皱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瞧她一脸纠结苦恼的模样,黎耀心下疑惑,难道秦道长和这女子是旧相识不管是什么关系,黎耀还是在心底默默将那女子的模样给记牢了。
“大师,这……这猫妖是盯上我们了么”一旁的黎夫人被窗户吱吱呀呀的声音扰的心慌,便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
秦辞冷不丁的回过神来,抿了抿唇,也不管手上的画还没干,直接把画对折,然后收进怀里。
至于黎夫人的问题,她目光漠然,一副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感觉,随口答道:“可能吧。”
听到这,永安候慌了,张口就想求秦辞:“道……”
秦辞却是直接打断了他的哀求,沉沉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看向衣衫不整的永安候,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冷声问道:
“先不说这些,我倒是想知道,除掉猫妖的符纸,你是从哪来的”
刚刚她从小妾身上发现的灰烬,就是符纸燃烧后留下来的,再联想到刚刚永安候说的话,他用符纸才把猫妖给灭了。
但普通符纸不可能将猫妖一击毙命,那只能是……
永安候面色一僵,自然是想到了什么,额冒冷汗,不敢看秦辞,眼神左右乱瞟,磕磕绊绊的回答:“这这是浔……耀儿送我的。”
“我一把年纪了,耀儿也体谅我,所以把符给我了。”
秦辞没说话,视线扫向黎夫人以及黎耀,两人故作镇定的点头,但那揪紧袖子的手却出卖了她。
若真是送的,大可不必这般慌张,瞧他们三人这番模样,秦辞一眼便知晓这符是他们抢来的。
秦辞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目光阴沉,心口堵着气,她只给了黎浔三枚符纸,用的不是朱砂,而是她的舌尖血,威力比普通符纸更甚,那是她留给黎浔保命的,这三人竟然直接抢了
她抽出腰上缠着的菱鞭,指腹摩挲着鞭子的手柄,嗤笑一声:“你们三人,当真是好的很呢。”
永安候三人等人不约而同的后退,脸上满是慌张,不就三张符么为什么秦道长一副要宰了他们的模样
未等三人开口再狡辩,秦辞迅速抬起鞭子,抬手狠狠抽在三人身上,痛得他们三人齐齐发出惨叫,一同栽倒在地打滚求饶。
她蹲下身子,从黎夫人和黎耀两人身上摸出两枚符纸,一瞧,果然是她给黎浔的。
再瞧瞧这狼狈的三人,秦辞火气未泄,十分不爽的又踹了永安候一脚。
“这一鞭子,算抵了那张符”
“至于你们三人,之后是生是死,我不会再管。”
说罢,她推开门打算离开,门外边的人都已经回去了,她没见着人。
“道长,道长,别啊!我错了。”永安候听到秦辞以后不再管他们死活的话,当下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身上的痛,赶忙跑出来想要抓住秦辞的衣摆。
今夜发生的事,让他更加明白,要是没了秦辞的庇护,在这座“鬼城”,他绝对活不过一刻钟。
他现在是万分后悔,秦道长显然是对黎浔有意,他要是对黎浔再好些,说不定秦辞心情一好,也把他们规划在她的保护圈里岂不更好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秦辞直接一脚蹬他脸上,把他踹飞,腰直接砸在高高的门槛上,卡擦一声,伴随着永安候的哀嚎,秦辞毫无心理负担的走了。
有人悄悄开了房门,看到永安候这三人的惨样,再瞧秦辞匆忙离开的背影,仿佛吃到了什么大瓜,各个面带惊诧,也不知道这永安候做了什么事,竟然把这秦小道长给惹毛了!
秦辞下楼后有些担忧黎浔的安全,但现在上去打扰人也不太好,便随手折了几个纸人,念动咒语控制纸人,让他们带着剩下两枚符纸从门缝溜进去,先看看人在不在,再让他们把符纸塞回黎浔时常佩戴的香囊里。
做完这些,秦辞才放下心离开了。
第二日,早早过来找秦辞赔罪的永安候等人扑了个空,从管事口中得知,秦辞一大早便离开了客栈,他们只好去找了孙秉等人。
昨夜永安候的事已经传开了,众人也慌,怕下一个被妖怪盯上的就是自己,纷纷跑来找孙秉他们要符,把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后孙秉他们是被榨得一点都不剩了。
但燕脂城人员众多,符纸根本不够,且制作一张符也不是什么简单事。
孙秉被吵的脑袋都大了,只能让他们随身携带朱砂,糯米,必要时咬破舌尖血或者用童子尿。
……
秦辞一人行走在小巷上,地上青苔爬满了地砖,砖缝里的重目花一簇一簇的将缝隙填满。
一只穿着绣鞋的脚踩过砖缝的小花,猩红的汁液迸射开来,点点猩红落在青砖上,瞧着就像是血液滴滴答答落在上边的模样。
秦辞一大早起来,也是听了管事给她的小道消息。
管事的告诉她,他问了许多人,才问出这百媚生最开始是从一座花楼传出来的。
那那座花楼坐落在燕脂城的西边,靠近城门的一个小角落,这花楼里的人不卖身,只卖艺。
花楼的主人-徐娘,她原先是个穷苦人家,后在燕脂城扎根。
燕脂城以前还是一个落魄的镇子,镇子里的大多数人家都重男轻女,怀孕的女子若是生了女孩,不是丢掉,就是溺毙。
徐娘瞧见城里有这么多女婴被抛弃,再想自己也是女子,一生蹉跎,心下不忍,便拿出全部身家买下了这个小花楼,收留这些被抛弃的女婴。
徐娘人好,不仅养着那些女婴,免费教她们学手艺,等她们成年了,还给她们银子让她们离开燕脂城,自己去外边谋生计。
这徐娘对花楼里的姑娘千好万好,就是不许其他人为她们赎身,也不许她们嫁给别人,说是怕她们年纪小被骗。
听说,当年柳茹茵也是从这座小花楼出来的。
这百媚生,是当初她献给敏佳公主的,后敏佳公主试用后,容貌犹如初莲,妩媚雍容,且肌肤光滑无比,犹如上等的脂玉。
于是,这百媚生的名声便传开了。
怪异的是,旁人都晓的百媚生一盒千金,却不知道这东西从哪来。
秦辞听完这花楼的事,就觉得不对劲,这徐娘什么大户人家啊,不仅收留她们,还给吃给喝给穿,甚至是教她们学艺,走的时候还给银子,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事
她可不信。
第18章 第十八章:鬼域
小巷很安静,大抵是最近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周围的几户人家门都是关的严严实实的,连窗都合拢的不留一丝缝隙。
拐个弯,秦辞就看到在管事口中的花楼,只见花楼大门半掩,门口放着一张破旧的摇椅,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侧躺在上边,手上拿着团扇,闭眼摇着扇子,摇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楼内传来女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秦辞被声音吸引,一抬头,就看到几个穿着漂亮衣裙的女子倚在栏杆谈笑。
黄衣女子看到转角处的秦辞,愣了一下,转而扶着横栏往下探脑袋,见徐娘躺在摇椅上似是睡着了,便朝躺椅上的人唤了一声:“徐妈妈,有人来了。”
徐娘听到声音,手一顿,睁开了眼睛,没见着人,抬头,就看到黄衣女子伸手指了指她身后。
徐娘这才转过身子看去,见有人站在拐角处,有些茫然,近几日天色昏暗,她眼又有疾,看不太清,等她眯着眼看清来人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愣了一两秒后,她起身理了理衣裙,脸上露出熟悉的客套笑容:“秦小道长。”
她认识秦辞倒也不奇怪,毕竟这几日她的名字早就在这燕脂城传开了,一个很厉害的小道士。
秦辞颔首,抬脚朝徐娘走来,待停在她面前,她才打量起这人来,从管事口中得知,这徐娘应当四五十岁了,但瞧她这脸,怎么看也只有二十来岁,她脸保养的极好,皮肤紧致,晶莹如玉,露出来的手嫩的如同少女,岁月似乎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见秦辞一直打量她,徐娘也不恼,伸手将垂在腮边的鬓发挽至耳后,笑着开口:“秦小道长,可是有事”
“我只是想请教你一些事。”秦辞说了来由,在徐娘疑惑的目光下,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你可知百媚生的真实配方”
秦辞心下思索,虽然直接问人家配方不太礼貌,但她能找的突破口也只有这点了。
那些女子烂了脸,皆是这胭脂里边的怨气造成的,贵女们说这东西她们说涂了许久都没事,偏偏来了这,就变成了这样。
秦辞猜测这些胭脂里边怨气实则早就有了,只是被短暂的压住了,而这燕脂城,定是有什么东西,将胭脂里的禁制给解开了。
如今她得清楚胭脂里边的东西有什么,这冲天的怨气又来自哪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燕脂城离京都的距离不是一般的远,这些贵女平日都不会来这,如今纷纷齐聚燕脂城,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目的是什么,她不知晓。
“百媚生的配方”徐娘听后很是讶然,但她很快便想到秦辞应该是替那些涂了百媚生后烂了脸的女子来问的。
徐娘叹了口气,眉头皱起,眼眸里蓄满了哀伤:
“这东西,当初是茹茵哪孩子捣鼓出来的,我们花楼里的人都不知晓,后来,茹茵为了离开花楼,将百媚生献给了刚好路过燕脂城的敏佳公主
“之后的事,道长应当也知晓了,茹茵去了公主府,成了京都的第一美人。”
“前段时间我知晓茹茵要来燕脂城,和楼里的姑娘开心了好久,原以为能好好聚一回,谁料……”徐娘说到这,声音开始哽咽,她眼角闪着泪光,有些失态的拿出帕子在眼角按了按,随后她继续说道:
“对于各位夫人小姐的遭遇,我也很惊讶,但这配方,我是真不知晓。”
……
行走在小巷上,秦辞低着头踩在青砖,思索着徐娘说的话,百媚生是柳茹茵做出来的,可知晓配方的柳茹茵和敏佳公主两人也都死了,这线索,好像又断了。
秦辞对于徐娘说的话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后边她又问了花楼里的其他人,有些说不知道,有些则是附和着徐娘的话,当初和柳茹茵一同进花楼的女子也早就离开这了。
她不死心的问徐娘那些离开花楼的女子去了哪,徐娘也是敷衍回答她,说什么早就断了联系。
秦辞这回觉得这徐娘有问题了,花楼这么多个姑娘离开,你说几个断了联系那正常,全断了可能么
她还想再问下去,但徐娘却说自己累了要休息,花楼里的女子也都推搡着让她离开,当着她的面把大门关上了。
秦辞站在紧闭的大门面前,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最后只能找其他时间再过来看看了。
回去的路上,天上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秦辞没带伞,便小跑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坐在了台阶看着黑沉沉的天。
脑中思绪如同乱麻,扰的她心烦,不禁有些苦恼花容她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是找不到方法还是出什么事了么
她委屈的从怀里摸出早上顺路买的馒头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拿出昨晚黎耀画的画像。
上边画的女子就是她,她看到画像的时候才想起来她掉进破魔珠的时候,灵魂附在这具身体上,她的身体却不见了,原来是被这不知名的妖怪给占了。
原本想摆烂的心思在看到这画像后瞬间熄灭,看来这浑水是必须一遍了。
秦辞难过的叹了一口气,愤愤的咬着手上的满头,忽地,一道黑影将她罩住。
她抬头,就看到黎浔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她旁边,腰间挂着一个香囊,正是她塞了两枚符的那个。
秦辞很自然的摸出最后一个馒头递给他,嘴里的馒头还没咽下去,说话含糊不清:“大人,你怎么在这”
黎浔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接她手上的馒头,他抖了抖衣袖上的水珠,润声道:“有要事处理。”
这话一出,秦辞诧异的多看他一眼,呀今日的河神大人怎么瞧着这么平和
黎浔环顾四周数秒,然后撑着伞下了台阶,似是准备走了。
“那我陪你走一趟,正好,我没伞。”秦辞赶忙把馒头用油纸包好塞回怀里,把手上的碎屑拍掉,起身钻到黎浔的伞下。
她倒没有京都男女大防的念头,更何况那群人看到了也不敢说什么。
黎浔撑着伞的手一顿,看了眼拍着衣摆灰尘的秦辞,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伞往她那个方向侧了一下。
两人一路来到一处浓雾弥漫的地方,停下脚步后。
秦辞问:“这里是哪”
黎浔言简意赅答道:“城门。”
秦辞点点头,四周白茫茫一片,所谓的城门她压根没看到。
两人继续往前,秦辞脚突然踢到了一处坚硬的地方,伸手摸了一下,粗糙的很,才想到这应该就是城门了,黎浔径直穿过敞开的城门。
秦辞跟在黎浔身侧,观察着四周,前几日孙秉和她说了城门口的怪事,说出了城门,也会回来,她倒是想看看是什么玩意在搞鬼。
出乎意料,两人没有回到城门口,而是出现在了柳地。
两人一眼就看到了一棵枯树,上方吊着一块“破布”,随着风晃来晃去。
秦辞和黎浔凑近了一看。
才发现,上边挂着的“破布”是柳茹茵。
柳茹茵脖子上绑着粗麻绳,勒出了青紫色的痕迹,她眼睛被剜了,空洞洞的眼眶看着两人,隐约看到有蛆虫在眼眶四周蠕动着,脸色青白,嘴角裂开,和秦辞昨日看到的小妾一样,嘴巴直接咧到耳后根。
秦辞啧了一句,不知为何,她竟然从这具尸体的脸上看到了挑衅的意味。
恰逢此时,天上的雨停了,可天上的乌云依旧没有散开,一层堆叠着一层,厚重的云层压的人透不过气。
整片坟地静悄悄的,只有麻绳摩擦树干发出的细微声响。
黎浔收了伞,将伞上的雨水抖落,雨水落在手背上,寒冷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