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蕴呵呵笑:“那也是。”
她没有要走的架势,而是倚在门边,像一个等待首长命令的小兵。
程烨然说:“我很快就做好,你要不去厅里坐着等?这里油烟会有点大,我怕熏着你。”
农家厨房的特点就是大锅和灶台。厨房里堆着一大堆柴火,灶台旁放着铁钳子和引火的棉花。大铁锅铮亮,一看就是一口好锅。排气扇挂在墙上吱呀呀地转,或许是被油烟熏多了,边缘有些发黑。
许知蕴却摇摇头:“我不出去。我是来帮你打下手的。”
她说得很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程烨然顿了一下:“哪有船长帮水手打下手的?”
“我现在不是船长了,是小工。”许知蕴自顾自走到灶台前,坐在烧火的凳子上,握住比她的手还要大一圈的铁钳子,往灶里塞了一片木头,“你负责炒菜做饭,我就来烧烧火吧。”
程烨然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行吧,注意安全,小心别烫伤了。”
“你就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许知蕴朝他做了个鬼脸。
“好好好。”
程烨然挽起袖子,熟练地将已经被刮鳞和开膛破肚的鱼洗净。俊俊钓上来的是条鲤鱼,他将鱼切花刀后腌制,然后热锅煎鱼。香味源源不断地飘出来,听着咕嘟咕嘟的声音,许知蕴只觉得自己饿了。她把灶台里的木头费劲巴拉地摆成三角的形状,随后抬起头来和程烨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在家经常做饭吗?”
程烨然把鱼翻了个面:“还好。其实也就是些家常菜,不花很多时间的。”
“这样啊……对了,俊俊说你最擅长的菜是腌笃鲜……真的吗?”
“那当然是真的了。”
这道菜还是程烨然同家里的师傅学的。他其他的菜式学得不咋样,就腌笃鲜算勉强能够出师。
许知蕴其实没怎么吃过这道菜。她抬起头,看穿着围裙的程烨然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等鱼煮熟的这段时间,他可没闲着。这条鲤鱼不大,三个人肯定不够吃,他还专门问老板要了其他的食材,打算做抱蛋豆腐,再炒个油麦菜。他有条不紊地洗菜切菜,刀工很扎实,切出来的滚刀块又均匀又漂亮。
升腾起来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庞,也遮住了许知蕴的视线。
她突然有些恍惚。即使这里只是类似农家乐的厨房,但她却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家里一样。热气腾腾的、温暖的、安全的……有个人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然后举着锅铲对她说,晚饭出炉啦!然后他们端着菜出来,快快乐乐地一起窝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
这是她理想中的生活。
但现在,确实有个人举着锅铲走到她面前,不过不是同她报喜,而是低头看了看灶台的火:“不够旺啊,我来加点柴。”
许知蕴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拿钳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
立在一旁的钳子已经到了程烨然的手上。不像许知蕴,他的手拿这把钳子,不大不小正合适。
“不要着急,只是柴火的事情而已。”
他将两根玉米棒子放进去,又往里塞了几根树枝,然后把它们都码成三角叠叠乐的形状。
“好了。”
说完,他又走回铁锅前,拿着锅铲翻炒起来。许知蕴这才注意到鱼已经出锅了,正香喷喷地躺在长形瓷盘里。现在在锅里上下颠倒的是可怜却脆嫩的油麦菜。
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说了要努力做好烧火工作的,结果却让厨师来操多余的心。“对不起对不起,我……”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被香迷糊了,一时恍惚。”
程烨然差点没把锅铲拿稳,“谢谢你对我厨艺的夸奖。”
“我没说假话,就是很香……什么时候能做好咧?我肚子饿了。”
下午钓鱼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尤其是一条鱼都没钓到的情况下。她现在只想努力干饭,然后趴在床上好好地躺一躺。
“饿了?”
程烨然笑了笑,将炒好的油麦菜盛上来,帮着许知蕴灭了火,然后将三盘菜都端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双筷子,示意道:“饿了就先吃点。”
“这……”许知蕴犹豫着,“算了吧……反正马上就要开饭了。”
俊俊可叮嘱他们,菜做好了要立马叫他的。并且程烨然才是厨师,要先吃也是厨师先吃吧?
但程烨然却坚持道:“你先吃一口,帮我尝尝味道如何。我是厨师,一向觉得自己做的味道都很好的,不好吃也尝不出来。”
他撒谎撒得面不改色。许知蕴只好从边缘夹起一小块鱼:“那我就吃一小口。”
“吃吧。这鱼煎得有些散,多夹点,反正小屁孩看不出来哪里多一块少一块的。”
许知蕴几乎要偷偷笑起来,但嘴里还含着食物,她只好忍住。
鱼入口的一瞬间,嫩滑绵软,浓厚的香气几乎要把人包裹起来。
“好吃哎!”许知蕴满足地眯起眼睛,“你还是不要当水手了,在船上当炊事班班长吧。”
程烨然做饭也太好吃了吧?之前的那些话简直就是谦虚得过分了!
他们把菜端出厨房,程烨然给俊俊打电话,让他赶紧从楼上下来。许知蕴撑着头,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她忽然意识到这样奇妙的心境是从何而来了――
这是因为他们所身处的环境。
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她才能够看见这个围着围裙、拿着锅铲、时刻操心自己侄子的程烨然。但回到城市之后呢?
她盯着眼前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热气,打趣道:“或许这是吃你做的菜的唯一一次机会了呢,我得大吃一顿才行啊。”
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许知蕴知道是俊俊要来了。
但在俊俊走进饭堂的前一秒,坐在她身边的程烨然忽然笑着说:“不会的。”
她一愣,倏然间明白他这句“不会的”指的是什么。
明明是笑着的,但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却很是认真。
作者有话说:
嘿嘿,好喜欢写做菜的戏份,特别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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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呢?”◎
度假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的。
他们如愿以偿地采了茉莉,每个人的手上都戴着自己编好的茉莉花手串。俊俊舍不得丢掉,每晚都放在床头。
他们去了寺庙、古街,尝了当地的许多特色美食。延桐人喜欢吃辣,许知蕴对这里的菜系味道简直赞不绝口。街上,仍有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在叫卖着,她们的篮子里放着许多当季的各色鲜花,逢人便说,买一束吧,自留还是送人都很好看的。
许知蕴看见那些篮子里的花束,很漂亮。它们的色彩搭配别具一格,似乎更有蓬勃向上的美。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不是没遇到过卖花的人。在各种节日――特别是情人节的时候,路上全是卖玫瑰花的人。无论是一束还是一支,在那天都价格飞涨。她偶尔会买几支,不过不是送给自己的“男朋友”,而是将它们插在书房的花瓶里。
玫瑰花也并非情人专属,何况美丽的事物,谁不喜欢呢?
许知蕴觉得自己只是脚步稍稍慢了慢,但在旁人看来,她的目光已经在花束上游移很久了。
“……你喜欢吗?”
程烨然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而面前卖花的姑娘正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良心话,这花当然是喜欢的。只是自己一个人为自己买一束花,会不会有点傻?
但许知蕴还是非常诚实地回答:“嗯……这一束很好看。”
她指了指篮子里那束以栀子为主的花束。花瓣的洁白和叶子的碧绿相衬,有一种独特的优雅在其中。许知蕴其实只在电视和花店里见过栀子花,对于它的记忆,更深刻的是汪曾祺老人家书里的那一番话。
卖花姑娘拿起花束给她看,柔柔却又不可忽视的醉人香气就这样传了过来。
程烨然问:“这束花多少钱?”
卖花姑娘说:“二十五块。”
程烨然于是掏出手机,扫了挂在篮子上的二维码。卖花姑娘笑盈盈地将花递给程烨然,然后用一种颇为隐晦的羡慕目光看了一眼许知蕴。许知蕴哪里会不明白,她估计把他们当成一起旅游的恩爱小情侣了。
他接过花束,然后很自然地双手捧给她,只是说了句似乎有点没头没脑的话:“祝你天天开心。”
为什么要送我花呢?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所以许知蕴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她接过花束,感受着栀子花的香味,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该送程烨然什么样的礼物作为回礼。
他也喜欢花吗?如果不喜欢,那送什么好?还是像之前一样请他吃饭?
可在思考回礼的时候,她的内心忽然又有些不自在起来,仿佛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告诉她,你不用回礼,因为这就是他想要送给你的。一个人真心想送另一个人礼物,难道会想着一定要收到什么报酬吗?送礼物不是等价交换的,那样就没意思了!
许知蕴在心里悄悄地反驳:送礼就是要有来有还的,要不然人家不可能再给你送了……
可她为什么要期盼程烨然给她送礼物呢?
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去看了山脚下的篝火表演。
说是篝火表演,其实不仅仅只是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还有一些别的演出活动。不远处有一个用竹子搭成的吊脚楼,很是精致,上边还扎着红色的绸带。俊俊问:“这是有人要结婚了吗?”
程烨然回答他:“不,这是演出。这个演出或许与结婚相关吧。”
很快他们就得知了答案:这的确是一个与“结婚”相关的故事。一位青年,翻山越岭来到姑娘的楼下,在月色中与她对歌。要是能讨到姑娘的欢心,就可以同她喜结连理。在对歌的期间,还会有姑娘的父母、亲戚朋友来对他进行考验,而考验的方式千奇百怪……
他们坐在竹凳上,听着演员们的歌声。女声清脆,男声嘹亮。唱到情浓处,满头亮晶晶银饰的姑娘撩开珠帘,朝他微微一笑。
姑娘的朋友们进屋,同求亲的男子也对起歌来。他们提出很多奇怪的要求,考验这个男人是否真的有一片痴心。他依言照做,有些他做得来,有些他做不来,但屋子里的女孩们却没有取笑他,反而是转过身,对这位即将成为新娘的朋友说,看呀,他的动作虽然笨拙,可对你的情谊是多么深。
接下来是姑娘的父母亲戚登场。他们向男人提出诸多问题,问他的家庭状况、经济状况,考验他的心是否良善。男人出色地完成了应对,在这场总共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反复询问后,他终于可以登上吊脚楼,将心爱的姑娘背了下来。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姑娘从他的背上灵巧地跃下来,开始和所有人围着篝火跳舞――
这其实也是最后一道考验。会唱歌的人,可不一定会跳舞啊。
俊俊目不转睛地看着演出,而许知蕴则跟程烨然悄悄说:“你觉不觉得,这很像古代的相亲?”
是哦,这不就是古代版相亲?
程烨然点点头,笑着说:“我也觉得。”
即将成婚的一对新人正甜蜜地跳着舞。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演的,但心里仍然有发自内心的高兴。许知蕴看着这场表演,忽然说:
“我爸妈就是相亲认识的。那个年代嘛,自由恋爱比较少,一般的人呢,就托媒人介绍,相亲,要是还看得过去,就结婚生子。”
她的语速很慢,很清晰:“我爸妈是幸运的例子。他们虽然是相亲认识的,但婚后生活很和睦。要说是因为他们都是知识分子――或许也有这个原因,但双方都是知识分子却不幸的婚姻,我也见过。有知识又不等于有人品。我只是在想,现代的我们会有更多的选择,那古代的人呢?
“一个女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见上几面,或许连一面也见不到,就稀里糊涂结婚了。如果离婚,那对女性的名声来说,是很大的打击。何况见了几面又能怎么样?人是可以伪装的,伪装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就能把女人娶到手,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如果她们没有识破李文俊的伪装,陈美芝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说到这里,许知蕴顿了顿,“我承认,好男人也有,不过……我只是在想,这样的婚姻的容错率,是不是有点低?如果要结婚,那几乎是孤注一掷的事情……”
她的声音在人群的欢呼之中显得模糊不清。
在她说完之后,程烨然沉稳地接过了话头:“是的。在古代,作为一名女子,生存是很艰难的,爱情就像一个开奖的盲盒,中大奖的几率低得可怜。哪怕是在现代,女性身上的枷锁还没有被完全解开。”
他叹了口气:“不只是婚姻上的,还有其他种种方面。”
先前,江h同程烨熙结婚的时候,也有过好一阵子的风言风语。有人议论,一个出身平凡家庭的姑娘,是怎么配上程家的大儿子呢?凭学识、凭颜值、还是凭身材?
程烨熙跟程烨然不止一次抱怨过:“不知道他们在嚷嚷什么?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凭什么对别人评头论足!为什么只想人家配不配上我,不想我到底配不配得上人家!”
后来,还是江h的事业彻底堵住了那帮嚼舌根的人的嘴。
程烨然对这类事情很能感同身受。他虽然是男人,可也不是看不见那些性别方面的区别对待。
许知蕴冷不丁问他:“程烨然,你会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吗?”
“不会。”他摇摇头,却又补充了一句,“但有时候,我想,现实中的婚姻,不爱却结婚的人大有人在。”
有的出于责任,有的出于利益交换,有的或许只是出于,年纪到了,于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爱不爱的,在生活的柴米油盐之中,或许都是次要的。
“我也不会。”许知蕴说,“准确来说,是不想。但不管现实如何,我如果没有遇到一个全身心相爱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不就是不结婚吗,又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她说完,嘿嘿一笑:“在你看来,这样的想法会不会有点幼稚?”
程烨然看着她傻里傻气,却又有些落寞的神情,低声说:“不。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幼稚的想法。你的人生要怎么过,其实都取决于你。”
“真的吗?我有时候会觉得,这真的很不成熟。不结婚,以后遇到事情怎么办?父母不会一直都在,我终究要一个人面对。我一个人真的能处理得好吗?没有小孩,没有人照顾怎么办?养老院……哼,养老院的质量参差不齐。我去做过护工,我知道里边的老人都怎么过的――特别是没钱的老人。
“我很幸运,我的家庭很幸福,经济方面也不短缺,我可以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或许等我老了,我也可以凭借家里的积蓄,进一个很好的养老院,或许还能过得不错。但我深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幸运。而她们,或许并不能像我一样,做出这样的决定。人都是要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