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已经吃光了他的血肉,它们尖利的喙啄穿了他的腹腔和胸腔,穿过*肋骨啄走了他的心脏。
最后,那里只剩一具白骨,血水渗到土里。
秃鹫还没吃饱。
它们站立在他的尸骨之上,搜寻着附近还能吃的食物。
它们的目光锁定了林伽仪。
透过秃鹫的眼睛,林伽仪看到了一张脸――雅玛拉加。
林伽仪忽然惊醒,从座椅上弹起来,大口喘着气。
时间还只到凌晨三点,外面一片漆黑,车的四周闪烁着几十只绿色的眼睛。
她的车被一群狼包围了。
第86章 018
就在林伽仪犹豫是开车逃跑还是用弩箭背水一战的时候,狼群忽然退缩了。它们盯着林伽仪的背后,警惕地竖着尾巴,龇牙低吼着后退。
林伽仪抓着座椅往后看。
车位匍匐着的不只是狼,还有二十三只山姥。
山姥是群居……林伽仪不敢想,如果当时在那楞,他们遇上的是成群的山姥,会是什么后果。
在狼的眼中,山姥是什么,人还是其他动物?狼群会把山姥当成竞争者,和山姥打起来吗?林伽仪仿佛一个旁观者,明明自己才是孤立无援,却看着两边阵营对峙胡思乱想。
双方阵营并没有打起来。山姥步步紧逼,狼群的低吼逐渐变成哀鸣,最后夹着尾巴逃走了。
林伽仪打开车窗,看着熟悉的那只山姥:“不是让你们躲在山里吗,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山姥没法回答她,只是整齐地坐在地上,看着她。
“……”
它们是怎么从垂山跑到西川来的?靠四肢?山姥不会说话,林伽仪无从得知。
一人、一群山姥,就这样面面相觑。
林伽仪微微叹了口气:“你们不会有事情要找我吧?”
山姥点头。
“什么事?”
那只山姥走上前,收起尖利的指甲,用指尖在地上画了小圆、一个长条,长条上长了四条腿,圆上还飘着几根细线。
像是Q版或是简笔的山姥。
“这是……”林伽仪连蒙带猜,“你们?”
山姥点头。
“我要怎么做呢?”
山姥继续在上面画了几根粗粗的线条,线条把简笔山姥框了起来。
“你们被关起来了?”不对,应该是它们中有山姥被关起来了。不会是被彪哥交给摩诃寨的那只吧……那还真有她的一份功劳。
它在原地蹲了很久,手指悬在简笔山姥上方,半天没动弹。
“你不知道它被关在什么地方?”
山姥摇头,又点头。
林伽仪:“也许……它被关在了摩诃寨,但是你不知道具体位置?”
山姥点头,终于在简笔山姥的四周画了一个箭头,指向林伽仪一早要继续向前的方向。
林伽仪精神起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走的路是对的,继续往前走就是摩诃寨?”
山姥点头。
它被关在摩诃寨,但是山姥不知道它具体被关在摩诃寨的什么位置,并且它们会被摩诃寨的人抓走,不能去救它。
能不能救、应不应该救山姥是一回事,但是要去摩诃寨是肯定的。
林伽仪灵机一动:“那你们能带路吗?”
山姥像是听到了很害怕的声音,忽然像动物园里受惊了的狒狒一样吱哇乱叫起来,挤作一团,还顺手把靠近林伽仪的那只山姥拉到了群体之中。
林伽仪探出半颗头出去,仔细观察四周,一片寂静,什么东西都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只山姥把左手覆成一个底部朝下的半圆,右手伸出一根手指,伸进左手下面,有规律地敲击着半圆的内侧。
这是什么?敲钟?他们听到的是敲钟的声音?
林伽仪试探性问:“钟声?”
山姥猛地点头。
林伽仪从中控台上拿起手机,还有三分钟就是凌晨四点了。
奇怪……林伽仪看山姥,它们已经恢复如初了。
荒郊野岭的,为什么会有钟声?而且,山姥被钟声吓得乱成一团,林伽仪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种可能,山姥的听觉异常发达,能听到林伽仪听不到的声音。可敲响钟声的会是什么地方?寺庙?道观?还是摩诃寨?如果是这些地方,他们一般是整点敲钟,而不是距离整点几分钟的时间。
林伽仪叫来那只山姥:“你们为什么能听到钟声?”
山姥把之前的简笔用手掌擦掉,重新画了一只简笔钟,又在钟的旁边画了一只眼睛。
眼睛……林伽仪想到了那楞摩诃寨里,那只钟下全是眼睛的球。
还有被关在井里的那只山姥。
那些眼睛是什么?江康顺的头被她的父母做成了长满眼珠的球,摩诃寨里的呢,是什么做的?被关在井里的山姥那天想干什么,是想对她动手还是想告诉她什么?梵钟底下的球是江康顺的头吗?恐怕不是。这么说,这样的东西不止一个。
江康顺的头是她的父母做的,梵钟底下的那个又是谁做的?为什么会被挂在梵钟底下?
林伽仪的思绪被钟声打断。
“咚――咚――咚――咚――”一共四声。
与此同时,手机上的时间刚好是凌晨四点。
林伽仪看山姥,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专注地看着林伽仪。
这算什么,预知未来?如果是预知三分钟之后的未来,那不管是在摩诃寨还是在垂山,它们应该能提前预知他们的动作,并且杀死他们。
所以,林伽仪更倾向于山姥的脑子里有另一套系统,它们可以看到、听到特定的,林伽仪、甚至其他人都看不到、听不到的画面或声音,比如提前三分钟的钟声。
如果真的存在这套系统,这套系统是什么,诅咒吗,还是镇压?
山姥好像看出来她在想什么,它走出来,背对着林伽仪,转过头来时手里赫然是一颗赤红色的眼珠。
林伽仪瞳孔皱缩,后背撞到座椅靠背上。
这一刻,这只山姥好像和生日那天她父母的身影重合了。
同样麻木但柔和的眼神,同样赤红色的眼珠,同样的诡异……
林伽仪鬼使神差叫出来:“妈妈……”
山姥忽然慌乱起来,把眼珠攥在手心里往后跑,所有山姥都乱作一团,比听到钟声时更慌乱。
林伽仪反应过来,冲下车抓住她。
她蜷缩着蹲在地上闪躲着林伽仪的触碰,双手抱着头不让她林伽仪看见自己的脸。
林伽仪强硬地掰开她的双手,让她抬起头。
她的一只眼眶空荡荡的,原本应该留在里面的眼珠正被她抓在手上,几乎被捏得变形,她还在躲避林伽仪的眼睛。
“你别躲,你看着我!”
她终于不躲了,但眼神还是不敢直视林伽仪。
林伽仪抓着她的手:“眼球有什么作用,预知未来?所以生日那天,你让我吃下那个长满眼球的蛋糕,为了让我预知我的未来?”
她点头。
吃下那个眼球蛋糕,或是吃下她的眼球,都可以预知未来,那拥有这只眼球的他们呢?
“你们不能预知未来?”
她点头。
所以只有人,或者只有林伽仪吃下眼珠,才能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们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要让林伽仪预知自己的未来?
林伽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打了两拳,又被灌进了胡辣汤,脑髓和粘稠的胡辣汤混在一起,又烫又粘,完全没办法思考。
“我不要预知什么未来,预知了就能躲过去吗?”林伽仪把她的手举到眼睛边上,“能安回去吗?”
她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抓着眼球往眼眶里塞,再一眨,眼球就回到了眼眶里,甚至转动起来。
林伽仪:“……”恢复能力还真强。
“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从前,林伽仪只担心过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山姥一样,丑陋、只能躲在深山里,不死的怪物,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会是她死去的父母。如果林伽仪不会变成这样,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像是一个很复杂的回答。她在地上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简笔,很多简笔山姥,很多箭头,被叉掉的耳朵,被叉掉的嘴巴,被叉掉的大脑,林伽仪看不懂。
林伽仪叹了一口气。
退化成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的怪物,靠她表达清楚这么庞大的诡异,恐怕不容易。
“爸爸呢?”林伽仪制止住她的手,“还有他们,都是谁?”
她看着林伽仪,林伽仪竟然从她麻木又柔和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悲凉。
林伽仪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在那楞,被抓走的那只、那个……”
她点头。
既然他是她的爸爸,为什么当时要杀齐鹤连,还要杀她?她不会判断错的,当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要取他们的性命。
林伽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沽珈山?”
她摇头。
“那楞?”
也不是。
那就对了。
“难道他以为齐鹤连和别人在一起了,所以才……”所以才起了杀心,觉得齐鹤连背叛了她,所以……
她点头。
他以为齐鹤连和别人在一起了,抛弃了他孤独的女儿,所以恨他,要杀了他。
她亲手折断了他的脖子,还把他送去了摩诃寨。
林伽仪忽然有些不敢想象,山姥被送到摩诃寨会是什么下场。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们听到的钟声是摩诃寨设下的,每隔一个小时提醒他们一次,不管他们在什么地方,像催命咒一样,如果被抓到摩诃寨,恐怕只会更痛苦。
“他们都是谁?”
她拿手指指着地上的简笔山姥,一个一个指过去,指完二十三个,还有七个简笔山姥。一个是她,一个是林伽仪,准确来说是黄恩菱的父亲,还有五个,暂时还不知道是谁。
可是珀尔说过,人们信仰山神,给山神香火,山姥吸收那些残存的、外溢的香火,逐渐化出人形。
所以到底是人因为诅咒变成山姥,还是山姥吸收香火长出人形?又或者是人因为诅咒变成怪物,与此同时,他们吸收山神的香火,又化出了人形?
到底是谁的诅咒?
林伽仪坐在地上,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太累了。
这背后藏着的秘密到底有多复杂……她以为她要找的真相只有两个:摩诃寨和江家。杀了江老太爷,她就能专心去查摩诃寨的事情,查到了摩诃寨就能找到齐鹤连的头、弄清楚自己不会死的秘密,可现在,她父母变成山姥的秘密可能也和摩诃寨有关。
而这一切的背后,可能是一个更大的阴谋,牵扯到更多人。
林伽仪抬头去看其他人,他们都麻木地围在四周,好像和她的妈妈不一样,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听她妈妈的指令。
七点半,太阳出来了。
林伽仪按照他们的指引,继续往前开。
没开多远,她又听到了沉重的钟声。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一共八声。
林伽仪循着钟声的方向往前开,转过一道弯,视野里猝不及防闯入一座寺庙。
“……”这是什么里世界或结界吗,出现得这么突然?
寺庙比她在罗卜楞见过的更大、更辉煌,金顶、红墙,不像寺庙,更像是宫殿。
寺庙没有牌子,朱红色的大门前种了两棵黄毛榕树,左边的树上还挂了着一只鸟窝。
大门留了一道缝,好像是故意留给她的,引诱她进去。
不进去也没办法了。
林伽仪下车,折了半支弩箭,藏在袖子里。
推开门,入眼的是一座金色的神像。神像的眼睛低垂,看着门口。
林伽仪莫名走神。
是真金吗?如果整点带出去,现在金价那么贵,是不是能卖很多钱?如果什么都不要管了,不管她不会死的秘密,不管她的家族,不管齐鹤连,她是不是可以拿着赵沉给她的钱,像秦知寻一样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苟活着?
然后呢?如果没有人杀她,她会变老,然后成为一具不死的尸体吗?还是有人杀了她,她要一辈子都去扮演别人的角色?
“施主。”
林伽仪被吓了一跳。
是一个穿灰袍的僧人。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头顶有戒疤,手里捏着佛珠,微弯着腰看林伽仪。
“师傅,这里是摩诃寨吗?”
他摇头:“不是。”
不是?林伽仪疑惑起来。她所到过的地方除了摩诃寨几乎就没见过别的寺庙或道观,好像都被摩诃寨占领了,这里竟然不是摩诃寨?
他又说:“摩诃寨需再往里走十里路。”
“……”不想去了。
再往里走,地面变得松软,开不了车了,十里路只能靠一双腿,外面还是烈日当空。
她怕不是要变成一具干尸……早知道找匹马或是找匹骆驼过来。
“施主,有人要见你。”
“见我?”林伽仪心里警铃大作。
她身边的人,要么都有自己的生活,要么死了,要么变得不是人了,还会有什么人要见她?
林伽仪不动声色朝门口退,猝然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林伽仪立刻掉头,把弩箭从袖口里推出来,箭头对准那个人的喉咙。
被钳住手腕的时候,林伽仪忽然松了力道。
“珀尔?”
珀尔换上了当地人常穿的衣服,头发也剪短了,和当时在沽珈山的模样完全不同。
珀尔微微一笑:“认出来了,还不收回去?”
“……”谁知道你是人是鬼,收回去才有问题。
林伽仪把手抽回来,却一直捏着弩箭。
“要见我的人就是你?”
珀尔点头:“没错,是我。”
说话间,那个僧人已经离开了。
“那找个地方,聊聊吧。”
“跟我来。”
珀尔领着林伽仪从神像旁绕过去,穿过后院的廊桥,直达一片湖泊。
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还有湖……碧蓝的湖,旁边是贫瘠的草地,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不让河水干涸的。
珀尔走进一处木亭,给林伽仪倒了一杯热茶,林伽仪坐在对面,没喝。
“能告诉我吗?”
“什么?”
林伽仪觉得他在明知故问:“你的身份。”
珀尔饮了一口还热的茶,微笑着看林伽仪:“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