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介奴隶,也敢在本公主面前妄自尊大?你连我脚下的蚂蚁都不如。”
“跪下,这是最后一次……”
她把玩着手里的铁鞭,幽幽笑声犹如鬼魅飘荡在金殿中。
凌云头一次见魏溱这副模样。
周身霍然腾起的气场阴森、恐怖、压抑,像是有一只凶兽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笼而出。
明明站在旷野中,他却觉得四周的空气在一点点被抽走,窒息感逼得他喘不上气。
他深深低下了头,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第19章 惊变
周漪月在解扬的陪伴下骑了几日的马,几乎将周围山水转了个遍,每日兴尽方归。
晚间,她换下身上的行装,齐嬷嬷忙上前拿绢帕给她擦了擦汗。
“殿下可是饿了,皇后娘娘特地吩咐桂嬷嬷送来一碗雪耳红枣粥,这会还热着呢。”
周漪月拿玉勺舀了一口,说果然味道不错。
“替我谢过母后。杜婕妤说她这几日胃口不好,也给他送去一碗罢。”
“是。”
齐嬷嬷将红枣粥端进来时,十一皇子已经被乳母抱下去了,帐内只有杜婕妤和流莺两人。
杜婕妤看着那碗粥,问齐嬷嬷:“殿下一定要我喝吗?”
“婕妤娘娘还是喝罢,这是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齐嬷嬷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杜婕妤看着那碗羹汤,缓缓端起,仰头喝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身处悬崖边上,几丈之外便是万丈深渊。
“婕妤娘娘终于醒了。”
月华如水,面前站着一个美艳的女子,银光照在她浅笑吟吟的脸上,美得像是仙人。
杜婕妤笑道:“我还以为公主会直接杀了我,毕竟这对你来说是最简单的方法。”
“一开始,我的确是想杀母夺子。”
周漪月也不打算瞒她,“你没有娘家依靠,也不喜欢父皇,我看得出你心不在此,早就有了离宫之意,只是苦于父皇的威权。”
两人相处不过几日,她竟如此心细,杜婕妤不禁在心下感叹一声。
周漪月轻笑了下:“我说得如此直白,婕妤娘娘不会觉得不舒服吧?”
杜婕妤看着她:“敢问一句,如果我醒来后不愿遵从殿下的安排,殿下会如何?”
“那我只能真的送娘娘上路了。”
杜婕妤亦哑然失笑,面前女子的狠绝与无情,都与那位九五之尊如出一辙。
齐嬷嬷上前将一个包袱递给她,周漪月道:“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牙牌和路引,从今后,你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见任何想见的人。”
“见任何想见的人……”
杜婕妤喃喃重复这句话,竟不自觉红了眼眶。
周漪月拿绢帕给她揩眼泪:“前面有一条小路,直通山下,这个时辰正是侍卫换防的时候,没人会发现你。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跟你很像的女子,就放在悬崖下,明日就会有人发现,婕妤娘娘坠亡悬崖。”
“从此,世间不会再有杜婕妤这个人了。”
杜婕妤涩然笑道:“其实,我十分欣赏公主的性子,若你我二人不是身在九重宫阙,定能成知己之交。”
曾经的她,五岁识兵书,十岁提枪上马,自信将来能解生民于倒悬。
直到只身入了梁宫,数十年囚鸟其中,山河梦碎。
她披上寻常粗布衣,离开前,最后看了周漪月一眼。
“公主,若是将来……”
她凝视于她,缓缓开口:“若是将来,公主与我一样身不由己,身陷牢笼中无法自拔,请公主……千万不要被枷锁所困。”
说罢这话,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步伐越来越快,像是笼鸟归林,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周漪月怔忡了片刻,问齐嬷嬷:“嬷嬷,方才杜婕妤的话是何意?”
“老奴也不懂,许是想提醒公主小心行事,免得事情败露罢?”
周漪月喃喃道:“不,她定是知道了什么……”
霎那间,一声厉喝打断她的思路——
“前面何人!”
一阵轰雷般的脚步声,禁军侍卫们手持火把,沿着山路迅速移动,将周漪月团团围住。
人群中,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走出,面色冰冷,眉宇间好似压抑着暴怒。
“月儿,你在此处做什么!”
周漪月心脏轰然下坠,饶是心里再镇定,双腿还是止不住地向后退。
绣鞋踢上身后碎石,速速滚落悬崖,迟迟听不见响声。
她的心像是随之坠落。
慌乱间,她目光透过层层火把,冷不丁瞥到不远处树下的男子。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冷眼看着她,目光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地覆压过来。
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乾坤尽在掌握。
从猎场回宫后,皇帝大发雷霆,当即就罚朝珠公主关了禁闭。
“逆女,这个逆女!”
皇帝在殿中来回踱步,梁贵妃在一旁好言相劝:“陛下莫动怒,本宫瞧着此事并不是三公主所为,她与杜婕妤那般要好,怎会害她呢?”
“哼,此事跟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梁帝愤然甩袖:“你根本不了解朕这个女儿,她为了自己的母亲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只怕皇后现在等着抚养十一皇子,顺理成章当太后呢!”
梁贵妃好言相劝了几句,这时,太监们来报:“陛下,外面有朝臣求见。”
“何人?”
“是京兆尹府的府尹大人,还有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三位大人现就在殿外。”
梁贵妃笑道:“两位大人深夜前来,定是有什么急事,陛下莫要动怒,朝政要紧。”
梁帝冷哼一声,甩袖坐上龙椅:“也罢,宣他们进来。”
“是。”太监下去传令。
元朔三十三年的春日注定不同寻常。
宫中的婕妤娘娘好端端的陨落悬崖,人死的时候,朝珠公主就在悬崖顶上。
时间太过巧合,不难不让人多想。
尽管朝珠公主屡次声称自己没有害人,可宫中上下所有人都认为,朝珠公主是为了抢走十一皇子。
一时周漪月成为了众矢之的,恰在这时,另一件事浮出水面。
前不久熙春楼纵火案,已经被京兆尹府查明乃是朝珠公主所为,人证物证俱在。
朝珠公主于熙春楼中纵火,烧杀数十百姓,被皇帝褫夺封号,幽禁于禁宫。
公主的名声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月初,边关送来急报。
匈奴铁骑长枪直入,直逼雁临关以北,**烧无恶不作,边陲百姓或死或伤,哀鸿遍野。
京中收到军情时,梁帝当场将奏折扔了出去,砸在面前的武将身上。
“雁临关以北地势险要,布防一向由你窦将军负责。此次军情泄露,令匈奴贼子乘虚而入,百姓遭殃,此乃我朝之大辱也!”
“此次雁临关失守,你窦国舅难辞其咎!来人——”
怒音方落,甲兵上前将地上之人强硬拖了下去。
“臣冤枉”三字久久回响于金殿,朝堂上众臣噤若寒蝉,无人敢置喙半字。
一时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御史们纷纷上书诘难,矛头直指清河窦氏。
领头检举之人,乃是太子嫡系。
史官于史书上留下一笔:“清河窦氏暗中结交外臣,致使边疆战事,图谋不轨,欲动摇国本,帝震怒,诏令严查。”
皇后脱簪请罪,于太和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终是没能抵挡天子之怒。
周漪月是从周林婉嘴里知道这些事的。
禁宫里的日子不算难熬,时不时的就有些宵小来给她传递外界的消息。
周林婉带着几名宫女太监踏进院子,身着华服,脚下却是步履蹒跚,需要侍女扶着才能正常行走。
她扬起得意的笑:“月姐姐在禁宫中可还习惯?听闻姐姐近来饮食简陋,妹妹特命人给姐姐送来一份餐食呢。”
言毕,她示意身后太监将一碟食物端来,周漪月瞥了一眼,碟中之物竟是狗食。
周漪月没说什么,抓起那东西就往嘴里塞,仿佛没有任何味觉。
咽下最后一口后,她朝她绽出笑意:“看完了吗,看完了就滚。”
那笑看得周林婉浑身发毛,周漪月却也兀自转过身,撑着头,观赏窗外的月亮。
一双凤目沉稳冷冽,仿佛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粗劣的衣服穿在身上,难掩高贵风华。
周林婉气得跳脚:“周漪月,你以为你自己还能得意多久!”
“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那驸马现在正极力和你撇清关系呢,你困在宫中这么长时间了,他可有过问你的情况?可有在父皇面前替你求情?”
“枉你自视甚高,以为自己嫁了什么如意郎君,说抛弃你就抛弃你了,还不如青楼的恩客!”
“周漪月,你给我等着,我非要让你余生都在绝望和痛苦中苟活,让你亲眼看着你所珍视的一切化为乌有!”
扔下一番恶狠狠的话,周林婉一瘸一拐地走了。
周林婉说的是对的,周漪月没多久就见到了闻祁,还有他写好的和离书。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提笔在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闻祁看着她消瘦的身子,闭了闭眼,低喃道:“公主恨我吗……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你而去,你心里可有恨意?”
“不恨,我早知道这个结果,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
周漪月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们此前已经说好,你我之间的亲事本就是一桩交易,利聚而来,利尽而散,既然会被对方连累,不如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只有一点,闻大人需谨记,我肚子里的,依然是你的孩子。”
闻祁垂下眼帘:“你放心,我会跟陛下请旨,请陛下准许我抚养我们的孩子,待你一生下孩子,我就将他接走。”
“好。”
周漪月凉凉勾唇,面容平静如水。
元朔三十三年秋,惊雷阵阵,巨大的雷鸣将宫阙照得亮如白昼。
禁宫内,铜盆和热水一趟又一趟地进出,一声啼哭后,产婆惊喜道:“生了,生了!”
周漪月无力瘫倒在床榻上,呼吸微弱,脸上苍白无血色。
齐嬷嬷将婴儿抱给周漪月看,浑浊的眼难掩喜色:“公主,是个小世子。”
周漪月看着那个襁褓中的男婴,皱巴巴的脸,眉眼长得与她有七分像。
她还未从为人母的喜悦中走出,几个太监推门而入,不由分说将孩子带走了。
婴儿哇哇的啼哭声瞬间撕裂周漪月的心。
“不要,你们不能带走他!把孩子还给我!”
“这是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
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从床榻上重重跌落在地。
这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怎么忍心交给别人!
“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这是我的孩子,你们怎么忍心让她离开自己的母亲!”
她哭到嗓子撕裂,身子艰难向前爬,死死抓住那人的黑靴。
小太监听着那哭声实在心悸,询问的目光看向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不为所动:“公主殿下,这是梁贵妃的旨意,您是戴罪之身,陛下允您生下世子已是格外开恩,您还想要什么呢?”
“公主殿下,莫让咱家为难……”
惊雷划破夜空,映着他面上狰狞的冷笑。
禁宫中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在深宫中待久了,周漪月觉得那时间都变了样,成了石板间的裂缝,还有古木上的刻痕。
齐嬷嬷总觉得周漪月变了,一开始被关进禁宫中时,她每日在院中晨练,收拢禁宫中的宫女太监,晚上给皮肤上的淤伤抹药,整个人无一丝颓废之态。
自从生下孩子之后,她变得沉默了很多。
院中桃花落尽的时候,周漪月喃喃道了一句:“已经一年了么……”
突然想起什么,她问:“齐嬷嬷,上次周林婉来是什么时候?”
齐嬷嬷掰着指头算了算,回道:“大概,一月有余了。”
周漪月思忖片刻,面色沉了下去:“嬷嬷,不对劲,宫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猜测是对的。
元朔三十四年三月,晋军撕碎和平缔约,与北匈奴合谋,举兵犯梁。
烽火蔓延雁临十五州,向墉都城逼近。
黑云压城。
城门外,晋军轻骑兵当先,将梁军阵势冲散,梁军节节后退,退守城门。
骑兵朝两翼退去,重甲兵瞬间摆好阵势持铁盾而上。
登云梯!抛石!弩台!
晋军训练有素,甲卒顺着登云梯攀爬,前面之人倒下,后面之人便瞬间接上。
飞箭如蝗,杀声震天。
一声巨响,梁夏国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下。
“城破!城破!”
“城——破——”
守军骇然抬眼,惊见猎猎旌旗上的“魏”字。
晋军整齐划一入城,甲兵中央,主将魏溱策马而入,玄犀甲衣上沾满血迹,墨发被猎猎火风肆意刮起。
红色的披风扬起,像一座巍峨高山。
梁宫内四处狼藉,魏溱手持长枪步上白玉石板,划出尖锐的声响。
太和殿中央高悬着象征梁夏国的龙旗,宝座上玉玺还未来得及带走,泛着晶莹光泽。
凌云来报:“将军,梁帝已逃出宫!梁宫内空无一人!”
魏溱一枪劈开玉玺,将龙旗挑落,重重碾碎在地。
周身迸发出滔天杀意,宛如地狱修罗。
“传令下去,全城搜捕梁夏皇室中人,城门处严防死守,一个人也不能给我放出去。”
“除布防军外,全军上下若有伺机作乱者,军法处置!”
“还有——把她,给我找到。”
第20章 强迫(豪夺线)
晋军入宫前, 梁宫上下听闻敌军攻破京城的消息,已是乱作一团。
后宫嫔妃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朝堂上, 梁帝颓然瘫倒于龙椅上,偌大的金殿,死寂的气息在空中弥漫。
武将们无力回天,走上前,提出那个最后的选择。
“陛下,为今之计, 只能暂避西南, 南迁国都,为我梁夏国保留最后一线生机, 再图兴复大业!”
梁帝无奈点下了头, 他发间已见银白,冠冕下的面容骤然苍老了十岁。
周漪月听着外面嘈杂的动静,正是焦急不安之时, 一人破门而入。
她惊声:“德顺公公, 你怎么来了?”
秦德顺此前曾是最低等的太监,每日在首领太监的地下艰难度日,是周漪月一手将他提拔成了内侍首领太监。